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渡时》洛初一 文案 @娱乐圈八卦:知名玄学大师@方渡青今天为85后小花王宜令做出占卜和预测,明年能出演大制作电影,完成从视到影的飞跃,广告代言突破8,秋季的电视剧收视破3且大爆。此前方大师做出的预测从未失算过,这次会不会又创造一个奇迹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宜令Ylin:谢谢大师的鼓励和预测,我会好好加油的!不辜负所有爱我的粉丝们。 @方渡青:【微笑】【抱拳】 @NFSA官方微博:@方渡青,现很抱歉地通知你,我局怀疑你所从事的工作违反了相关法律,请马上接受我们的线下调查。 @方渡青:………………??? ————————————————————————— 简单来说 这是一个小神棍和老警察的故事。 但却不是一般的小神棍和老警察 是女孩和男人。 也赌这一世,谁怜再渡时。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遇殊方渡青 ┃ 配角:甲乙丙丁一二三四春夏秋冬鼠牛虎兔 ┃ 其它:前期相爱相杀后期死去活来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幻想未来-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44088字 第1章 楔子 这是方渡青第一次通过国家未来安全局(NFSA)新大楼里的安检。 情况很糟,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才剪短的发,堪堪在锁骨的位置,再用力压了下鸭舌帽,她捏着拳,也不敢看那套堪称全球最严密的排查机器面前,站着有哪些人。 脚下的土地用格子清晰分成一块块,每个方格里站了一个人。 她就在一条长队里不上不下的位置,看起来尚算安全。 恢复意识的那一秒,方渡青被周围的人数吓到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周围和她能做到同一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了。 也就能解释这栋楼还有周围严阵以待的警察们出现的原因。 谁都可以,只要不见到时遇殊就行。 三伏天,她没出一滴汗,安静等到自己即将过安检的那瞬间,才敢偷偷查看了下周围的警察。 还是NFSA的标志性的深蓝警服,浅灰军衔袖章,警帽上是一支射中星子的箭矢。 这是他们的象征。 那些面无表情的脸都是陌生的,方渡青收回了视线,松了口气。 两手空空走进了圆形门下,面前是三米长的过道,两侧是玻璃墙,左边尽头是操作台,能听到仪器运行的嗡嗡声。 滴—— 玻璃墙上亮起了画面,精准的数据和身体构造暴露着此刻她身上所有一切的秘密。 操作台前的警察在念着数据,“没有走私的迹象,体内没发现任何东西。” “心率过快,脑电波紊乱。” 方渡青咯噔了下。 抬眼的瞬间,立刻有两个警察朝她走来,厉色疾行,她没有做任何错事,却也下意识紧抿着唇,努力平复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可是没用,即使过去在许多非富即贵的人面前都能见鬼说鬼话,此刻方渡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一个小时前,她目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不过短短的时间,那些痛苦的□□和空气里粘稠的血腥味都无法逃离出脑海。 “跟我们去审问室一趟。” 左边的警察朝她做了个手势,还算客气。 方渡青沉默着点点头,被两人夹在中间,拐向了左边的审问室。身后立刻有人跟上,继续通过安检。 审问室没窗户,门是紧闭的。 推开后,方渡青最后一个走进去,她前面的警察巧妙遮住了所有视线,等到和那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已经跑不了了。 砰—— 门被关上。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给人无限的压抑感。 时遇殊其实才睡醒,不说话的样子有些让方渡青害怕。 她移开了视线,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光线太过,很快眼前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你们先出去下。” 耳朵在瞬间捕捉到他的话,沉沉的,略喑哑的。 重新聚焦时,时遇殊已经站到了面前,手里掂着警帽,拧眉,似乎在思考用什么来开始这场对话。 “坐。” 最终落了一个字,他拍了拍椅背。 乖觉走过去,坐下,方渡青用牙齿咬了下唇肉,本以为他会坐到对面的主位去,头顶却磕上一个东西。 她惊诧,想抬头,却在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时遇殊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柔软而蓬松,和倔强敏感的性格完全不同,这也许是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不是要审问吗?” 方渡青不敢动,说话声都很细微。 时遇殊当然听到了,却不舍轻易离开她的左右,阔别三年,小姑娘身上变化不小。 退了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而坐到了对面去。 慢慢将身子面向时遇殊,方渡青摘下了鸭舌帽,“刚才我只是在想,可能会在这见到你,所以有些紧张,绝对没有任何隐瞒。” 她知道,现在NFSA的侦查技术应该更先进了。 除了能直接窥探到人的想法外。 方渡青只想洗刷掉嫌疑,然后回家,直勾勾看着时遇殊,“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那些事……” 他支着头,“我知道,但还是要例行排查。” 闭眼,方渡青小声说了声好。 本以为自己会被推到查验室,时遇殊却一把捞起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又抓她的小下巴,才低声说,“瘦了些,黑了些,头发也短了。过去在我姐面前胡说八道的那股劲儿怎么不见了?嗯?” 她怕踩到了时遇殊的脚,只能揪住他胸口的布料,不发一言。 这就是他所谓的检查。 可是还是让她心口一颤,这一个月来她都过得十分不好,每天照镜子能看到自己消瘦下去。 而今天又目睹了那样一场劫难。 觉得鼻子很酸,方渡青以为时遇殊会很凶狠地追究她三年前的离别,这种岁月酿成的温情反而让她无所适从。 “不说话?” 他靠近了点,鼻尖触摸到她的脸颊。 方渡青抬头,一片沉沉的眼色压下来,她只看懂了等待和庆幸。 正当平静中。 时遇殊本来还算温和的神色突然一点点凝固,提起她的胳膊,将人放到地面上,绕着走了几圈,最后才蹲下去,盯着她脚下的人字拖。 是夏季最普通的那种,脚趾甲涂的豆沙粉,衬得脚背很白。 鼻尖动了动,来确认那个细微的味道。 方渡青的脚趾不安地蜷缩起来。 刚才那个拥抱提醒了她,时遇殊作为NFSA的副局长———是神经十分敏锐的警察,从不抽烟,以保持味觉灵敏。 所以他身上从来都是清爽平和的。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再起身时,他的眉间山雨欲来,和初相遇时一样,看起来不近人情且强势冷漠。 她摇摇头,上半身往后倾了点,是逃避的姿态。 时遇殊盯着她,再度缓慢下蹲,等到方渡青忍不住往后退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脚踝。 而后按住了还在勉强挣扎的人,脱下了她的鞋子,翻了过来,细细查看了一番。 屏气,方渡青有点慌。 算上三年前那场还没来得及听到的告白,她这算是第二次欺骗时遇殊。 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即使知道他喜欢她,过去也愿意顺着她。牵扯到工作上的事,时遇殊总是远在天边那样冷静的。 找到了预料中的血迹,时遇殊垂眼,平复了下情绪,才开口,“另一只,自己脱掉。” 方渡青踢掉右脚那只,脚掌瞬间贴在冰凉的地面,她微蹙眉,蜷起了双脚。 正在查看另一只鞋底的时遇殊用余光抓到她的小动作,“去椅子上坐。” 关心的话也能说得冰冻三尺。 这正是他不快的表现,只是被自幼良好的家教以及此刻的处境所限制。门外不远处还站着两位下属,通往查验室的门,还开着。 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他若是放任自己脱离出工作模式,被心里焦躁的情绪控制,对自己和整个NFSA,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按下传呼铃,几秒后,查验室就过来了一个人。 “去快速检验下这双鞋下的血迹。” 拍了拍手,时遇殊才转眼去看低垂着头的方渡青。 她将左侧的头发拢在了耳后,戴了一个很小的红色耳钉,很像掉在雪地上的梅花瓣。 “你这次去的,是多少年?看到了什么?” 走到了审讯主位上,时遇殊坐下,扭开了笔盖,横在空白的记录本上。 方渡青看他,呆呆地转动着眼珠。 她的眼睛很漂亮,特别是瞳仁,黑亮清澈,占据了大部分。 笑起来的时候,瞳仁就被弯弯的弧线牵住,变成无害的黑洞,只是拉着人往下坠。 此刻她的眼里,却只有不安。 时遇殊不想多等,按下了按钮。 咔哒。 双手双脚同时被扣住。 她惶惶然抬头,“你……” “方小姐,请你务必配合我局的调查,不得有任何隐瞒。” 他这样说着,稍稍错开了她的视线。 “刚才那两个问题,请回答我。” 不适地动了下,几乎没有距离能活动身体,方渡青低头,迟疑了许久,才慢慢开口。 “时遇殊,我说了,今晚能放我回家吗?” 她心里知道其实是不可能的,这次看到的劫难太严重,仅仅是那一个小时以内的画面,就蕴含了无数未知的危险性。 “你先说。” “好。” “这次是……2050年,我看到了,很多人,军人,医生,护士,还有……难民,许多受伤的人,我走在街头,很小心绕开了他们,可脚底还是有一滩滩血迹,我不知道……那是谁的。空气里的味道很难闻,有血腥气,有药水味……” 时遇殊的双手不自觉交握成拳,他看方渡青,小姑娘还是自顾自叙述着,双目无神,视线穿透他,茫茫然无归处。 “然后这次也没超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本以为胸口那种窒息一般的重压感会消失,方渡青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 “时局,快速检验结果出来了。” 从化验室出来的女警察,手里捏了一张报告单,递给时遇殊,站在一旁细致地汇报,“从血液里检测到未知病毒的存在,DNA的双螺旋结构暂时无法研究,查验过资料来看,是目前不存在的新型病毒。” 方渡青的心一点点坠下去,她眼睁睁看着时遇殊起身,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捉住了她微凉的手,“身上有伤口吗?” 她摇摇头,“应该没有。” “去做个检查。” 时遇殊将审讯椅上的扣解开,示意女警察将她带走,没有理会方渡青棱模两可的话。 这种事,不能冒险。 瞥了他一眼,方渡青还是顺从地出了侧门,去检查室。也许是看出时遇殊对她态度很不一样,那里的警察和医生都对她很客气,一套流程下来,也用了近一个小时。 她以为可以走的时候,被带到了观察室。 还是一人间的观察室。 方渡青咯噔一下,“我不能走吗?” 推开门,女警察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往下皱着,似乎认为这个小姑娘很没有眼见力,作为A国最优秀的警察,NFSA的人通常都十分高冷的,能这样礼貌客气地对一个疑似病毒携带者,已经很不容易了。 “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能走的。” 最后,方渡青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这里收拾得很干净,电器和设施齐全,窗帘还是清爽的浅蓝色,能通过窗户看到建筑物后的群山和青空。 方渡青坐在沙发上,小桌上摆着百合花束,清香几许。 她在想,时遇殊应该还会来的。 等来等去,吃了晚饭,他还是没来。 在凌晨,她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觉得有些冷,然后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猛然睁开眼,门刚好被推开,漏下一些光。 她看到了满脸疲惫的时遇殊,方渡青没说话,撑着坐起来,觉得头有些重。 时遇殊单手解着警服外套,露出里面的浅灰色衬衫常服,反手扔在沙发上,走到她的床前,坐了下来,从被子里拖出她的手,握住。 方渡青的掌心滚烫。 他唇边的弧度悄悄沉了下去。 伸手朝她上半身探去,寻到了她的黑色半袖T恤,从袖口往上一卷,在方渡青的一声惊呼中,看到了那处细小的伤口。 那是刚才诊断医生拿着切片指给他看的地方。 “你这里怎么了?” 时遇殊往前倾了点,打开了床头灯,让方渡青也看到了那处细小的伤口。 面前的男人脸色不太好,她认真回忆着,“忘记了。” 应该是在守着那两个人的时候,在哪擦着碰着了。 惦记正事,方渡青问,“我能回家了吗?” “回不了。” 时遇殊将她的袖口小心放下来,轻描淡写,转头看了下对面天花板上的监控,视线轻划过。 远在一楼的监控室立刻领会,关掉了这间观察室的所有监控,包括图像和声波的一切机器。 “为什么?” 她抓住了时遇殊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几乎是骨头磕着骨头。 忽略这些小痛,时遇殊摸上了她的额头,确认了医生的预测,叹了口气,“宝宝,你在发烧,你知道吗?” “身上有带血的伤口,去了一个满是新型病毒潜伏的地方,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方渡青愣,试图从他的话里寻找自己想知道的意思。 夜色无边,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明天早上,结果出来了,你才能走。” 她往后退了点,冷静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以。” 反正她也没有家可以回去。 方渡青别过头,躺了下去,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无声无息地,咬着唇,落了几滴泪。 “别害怕……”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时遇殊爬上床,拉开被子,将自己塞到她身边,翻身正对着方渡青,拿开了她撑着被子的手,“别哭……” 她泪眼婆娑望着他,整个人被搂进怀里,“不想睡觉,可以和我说说话,不想说话,可以听我说说话。” “你当初,知道了时小姐的命运时,是怎么想的?”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留住我的姐姐。那是我第一次不想遵从NFSA的规定,只想让她好好活着。就算是脱下这身警服也无所谓。” “可是,我面对的事情,从来都是不能改变的,它是定局,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时遇殊,我真的不想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些,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眼睁睁看着最难过的事发生在眼前。” …… “如果,明天,是最坏的结果,也请你放我走,我想去看看阿叶和老方。” “好不好?时遇殊……”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设定_(:зゝ∠)_ 本文涉及到一切科学医学等等 都是虚构 请轻拍…… orz 还有真的是HE~~ 第2章 方大师还是小姑娘? 正在胡说八道的时候,突然被打断了,该怎么办? 方渡青只是回头看了眼才进门那个人,肾上腺素一秒就突破限值,扭过头的瞬间,长久不运动的脖颈被突然拉伸的痛感袭击。 她嘶了声。 “方大师,怎么了?”时自华放下咖啡杯,询问。 “没事,那……我们继续?” 口吻很淡定,心跳却很剧烈。 耳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停在她的对面,“姐。” 那个男人在和时自华打招呼。 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沉沉的,蕴含着特殊的磁场。 全身布满让方渡青想拔腿就跑的气息。 “来了啊,怎么,今天要留在家里吃饭吗?爸爸妈妈两天前出去旅游了,只能叫林婶做。” “好。” 眼看男人准备上楼去了,方渡青暗松一口气。 下一秒,“这位是?” 明明坐在背阴处,中央空调也没罢工,男人轻轻松松三个字,就让方渡青仿佛被提到了烈阳下。 她眨眨眼,勉强抬头,“您好。” 在时自华没有开口介绍之前,还是中规中矩问个好,既不失礼,也极其普通,想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时自华很有趣味地拽着自家弟弟坐下了,“这位是最近圈子里很有名的玄学大师,方渡青。今天是我经纪人帮忙请到家里来的,想让她算算未来的气数。” “这位是我弟弟,时遇殊。” 介绍外人侃侃而谈,介绍家人一言概括。方渡青觉得这位影后果然很有趣。 可惜时遇殊一寸寸皱起的眉,让她不安动了下脚趾。 时自华没有说她弟弟的身份——国家未来安全局(NFSA)的副局长,是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神棍最不想看到的一位警察。 没有之一。 况且方渡青从事这一玄之又玄的行业仅一年多,不过才十九,比时遇殊整整小了十岁,完全没有世事经历上的优势。 就在他若有所思的视线里,徒生出一种下意识的退缩。 时遇殊只是在想,如何提醒自己的姐姐,不要迷信。 然而抬眼看对面的“大师”,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吊带长裙,锁骨很好看,右耳落着一条长长耳坠。 “这样啊。” 他觉得,小姑娘的皮相暂且和“诈骗”联系不起来,只是终究没有那种属于神棍的气质。尤其是在他挑长了音说完话后,她立刻看了他一眼。 眼睛很大,瞳仁黑亮,占据了大部分。 漾着水的眼波,又慢慢落了回去。 时遇殊翘起了腿,恢复了一贯的无表情,准备看她怎么胡说八道。 一心盼人走的方渡青发现自己大概想多了。 她只能慢吞吞将手伸进斜跨流苏小包里,摸出一个木盘,和几颗透明的玻璃骰子,还有两个签盒。 放下小蛋糕,时自华凑近了点,“大师,我们现在算什么?” 方渡青对上影后的脸,有刹那的走神。 这两人,真挺像的。 就连脸上的痣都十分巧合对称了,一个落在左眼下,一个落在右眼下。 “您想问什么?” 她强迫自己找回了平日里面对客人的镇静,和身为神棍应有的天塌地陷也能瞎吹的职业素养。 “就明年吧,能上剧吗?这样说不太对……剧能爆吗?” 时自华出身极高,十六岁那年就被知名导演发掘,第一部电影就拿到最佳新人奖,自此每年一部电影,代言广告无数,算得上一线女明星。 她却想在三十岁的时候,做出点改变。 有从影到视发展的念头,然而电影和电视拍摄不尽相同,周期长,联系到后期制作和宣传的问题,也算有小小风险。 就在周游章的推荐下,找到了方渡青。 时自华知道,电视剧想拍,是能拍的。 好剧本、好导演不是想遇就能遇得到的,她自己闲暇时也追剧,也痛恨无处不在的广告和粗制滥造。 整个大环境都浸染的条件下,她无法做到太一枝独秀。就算愿意自降薪酬,仍有许多难事,是知名度和粉丝的忠诚度无法左右的。 方渡青装模作样地扔下了骰子,象征金木水火土的五个元素滚落到不同星宿区,数了数。 正要开口,发现时遇殊扔下了杂志,撑着头靠近了点,眼里映着面色无辜的她。 这应该是一个极大的干扰元素。 极力从心中抛出去那张将笑不笑的脸,方渡青伸出手,指尖点着木盘上用红色漆画的形状,“一落在东方苍龙氐宿,能进钱财。二落在北方玄武女宿,女宿多吉,没问题。三落在西方白虎娄宿,三年之内能主大剧,娄宿之星吉庆多,电视剧的后续收视率等无需多担心。四落在南方朱雀张宿,为吉。五落在南方朱雀翼宿,也为吉。” 这是她第一次扔出的五个大吉,都不用费心去编造好听的话。 方渡青带着笑,收回了木盘。 签也不用抽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毫无依据,全靠一张嘴哄人开心。 对于人们来说,心理安慰有时候却是最重要的一剂针药。 时遇殊看她,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几乎看不见除了瞳仁之外的部分,像深渊。 说不清里面藏的是什么。 别开了眼,时遇殊起身,决定上楼去补觉。 上午审讯了几个偷渡者,都是些硬骨头,基层小警察啃不动,才请了他去。 于是人就被带到了总部去,时遇殊对那里的审讯室不能再熟,照例没让人围观,下班前准时扔了五份笔录出来,然后拍拍手回家了。 时自华被哄笑了,看着方渡青。 那种明媚的眼神,让方渡青看出了几分对小辈的宠溺。 就像是知道她胡说八道,还不揭穿的那样。 她有些不自在,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时自华才看见原来方渡青左耳也戴了两个铃铛,银的,小小的坠在耳垂下一点。 “今年十一月,您会接拍一部古装剧,拍摄时长大约九个月。” “会大爆,且会在明年拿到最受欢迎电视女主角的奖项。” 方渡青十指交扣,这样说着。 她改了表情,注视时自华,语速很慢,确保对方能将每个字都听进去。 “这样啊……” 时自华轻皱眉,随即笑开,点点头,“那就借吉言了。” 方渡青想,自己并不是胡说八道啊,这几句。 这是她亲眼看见的。 不过,做事还是做全套。 从包里掏出一个被漆得通红的小葫芦,系的是金刚结。 递过去,方渡青解释,“里面封着开过光的桃木,也不用随身携带,心诚就行。” “好。” 时自华握在掌心里,捏了捏。 今天的业务算到此为止,方渡青起身,正酝酿着告辞的话。看时自华低头在手机划拉几下,也跟着离开了沙发,“报酬已经转过去了。” 这是第二次见结账这么爽快,还不追着问的客人。 倒和周游章很像,难怪他推荐方渡青过来时,轻描淡写说着不要紧张之类的废话。 “谢谢。” 斟酌片刻,方渡青也只能说这句话。 神棍是个看似不沾世俗的职业,但偏偏她是因为最世俗的原因才开始踏入这条从没想过的路。 说不出拒绝,也从未出自于羞赧。 两人走到玄关处,正准备进行最后友好的道别。 就像叶公给画像点的那一笔,有了它,今天的见面才算完整。 时遇殊从二楼下来,随随便便两步就赶上来,站在时自华身后低头换鞋。 “哎,要走了?” 口吻略上扬,时自华拍了拍他的背。 方渡青已经远远缩到了鞋柜前,时遇殊换上了一身制服,在那里,腿是腿,腰是腰,衬得人更高。 “有事,回局里一趟,晚上不回来吃。” 他扣好最后一颗扣,抓起警帽,“我可以顺路送这位客人走。” 平时习惯家里宅的时自华挺开心,说好。 方渡青很想从脚下长出点什么东西,拖住她,最终却只能在两道不同的视线里,点点头,“麻烦了。” 大门合上,外面日头很毒。 方渡青打量着被制服包得严实的男人,警帽随意捏在手里,用脚尖在地上某个位置踏了下,扭头看她。 猝不及防的一眼,方渡青还没来得及收回明晃晃的视线。 “往后退一点。” 他说,仰头看了下太阳,不是很愉快地眯了眯眼。 也许和自己一样讨厌夏天吧,方渡青抿着唇。 很细微的一声轰鸣,她低头,看见刚才时遇殊踏过的地方,此刻正缓缓延展开,她看清了里头升上来的车。 是正经的警察绝对不会选的大红色。 偏偏时遇殊的表情正经得不行,伸出手,在车顶上轻摁了下,通过了指纹识别系统后,坐进架势座,而后看了眼方渡青。 意思是别浪费时间了,上车。 她赶紧坐进副驾,听到车前的小机器人在甜美的报时,“您好,现在是江碧时间2030年5月29日12点47分,请语音输入目的地。” 时遇殊又看过来,很有当主人的送客送到底的风范。 四周的冷气开始温柔地扑过来,方渡青报出了新搬小区的地址。 “好的,现在开始为您导航。” 然而现在的车,除了驾驶法规定必须在主驾驶座上有人之外,操作基本都能有内置的智能机器人完成。 完全可以无所事事。 方渡青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场面。 时代和科技在进步,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人们才似乎想要找回过去丢失的东西,想要修补,想要追回的,人和人之间曾经密切的关系。 那就一起聊聊天吧。 然而方渡青对此讳莫若深,况且身边的人,还是天敌。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 最近很拖延 赶在跨年挤出了一章 希望这是个好开始 新的一年一定要多多肝文 握拳! ------------------------------------------------------------------------ 这个故事总体发生在未来 还是那句话 女主胡说八道 我也胡说八道 没有考据的必要啊 球略过 就轻松地看好了 (*^__^*) 第3章 时间的偷渡者 出了别墅区,方渡青正一心看右侧的风景。 透明的隔音墙上是一幅幅细碎的画面,随着车的移动,滚动起来,就是鲜活的影片。 是周游章和时自华在十年前演的电影。 那时候,两人都才出道,周游章是年纪小的那个,却在将反派诠释得很出彩。 丝毫看不出来,他是偶像出身。 时自华那时也特别美,婴儿肥的脸,虎牙,在电影里最多的镜头就是笑,用胶原蛋白堆起的娇憨足够击中所有观看的人。 刚想侧过头,夸影后一句,当自己找话题开头。 从上车起,就诡异地安静。 但时遇殊睡着了。 还将座椅调成了接近平躺的弧度,右手枕在脑后,歪向了左边,将黑漆漆的后脑勺留给方渡青。 虽然看起来是高冷了点,实际上却让她有点小庆幸。 实际上,除了在工作时必须侃侃而谈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神棍外,方渡青不太爱说话。 在方渡青已经放心开始发呆时,这种静谧的氛围被电话铃声一刀切开。 她慌乱伸出手,捏了左耳佩戴的长铃铛一下。 接通,通过里面的小线路发出信号,只有她能听到。 “喂。” 微侧过头,想尽量不让这通对话影响到时遇殊。 “方小姐您好,方叶岚在今天的例行检查中有点小问题,能不能请你来医院一趟。” 江碧市第一医院的护士讲话好像都是这样,无波无澜,每次却能在方渡青心里狠狠卷起浪潮。 “好,我马上过来。” 捏了短铃铛下,电话挂断。 “要去哪?” 余光看见一条长腿扫过,然后时遇殊整个人坐了起来,揉着右手肘,问她。 不确定他这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打算继续送她过去。 方渡青歪头,“麻烦你了。” 右手在控台上点了下,虚拟机器人在玻璃上跳着舞出来,提着裙子行了个礼,才甜甜地问,“请问要去哪里?” 被时遇殊看着,方渡青飞快回答,“第一医院。” “好的。” “可以适当加速。” 时遇殊补充了句,“保证在两点前到NFSA。” “明白了。” 机器人在瞬间换了套机车服,转身展示了一圈,才慢慢沉了下去。 方渡青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车在瞬间提了速,她往后靠了点,对时遇殊说了句谢谢,眼睛盯着玻璃显示器右侧的一行数字,不知道是什么。最上面是两颗红心,跟着两个数字——85和109。 她越是盯着看,右边的数字就越高。 突然听到时遇殊笑了声,“紧张什么?” 砰砰砰—— 心脏猛跳了下。 瞬间了悟,那是心率。 方渡青突然有点后悔上了这么一辆高科技黑车,她转过头,叹口气,开始胡说八道,“其实,我是颜控。” 瞥了她一眼,时遇殊没说话。 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他的分辨能力异常敏锐,但也没那个恶趣味去拆穿小姑娘给自己的伪装。 方渡青不再说话,多言多错。 就这么一路安静到了医院门口,在她再次道了谢之后,机器人踩着小型升降台从玻璃显示器上出来了,这次是夏季休闲服,对方渡青说了句不用谢。 她挑眉,这也许是代主人回答的。 时遇殊看她一眼,当做回应。 很快,车掉头,在几十秒内离开了她的视线。方渡青看了下医院门口的时间牌,刚好13点50分。 这匆匆离开,无疑为了赶时间。 让她有些欠了人情的难受,却也不是那么浓烈,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在脑中转了几圈,就被稀释掉。她走进医院,选了最近的一条地下电梯,直达病房。 方叶岚的床位空着,方爸爸正在睡觉,病房的窗帘全拉上了,光线不太明朗。 脱了鞋,接受了雾气消毒后,方渡青踩着感应系统的地板过去了,坐到方叶岚的床边,桌上的显示器还停在某个画面,她歪头看清了是十年前出版的《实变函数精解》。 一如既往地不肯放过任何清醒的时候。 方渡青翻了下,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解题,她随手放大了几页来看,发现以自己高中时自得的数学水平,已经大部分看不懂了。 返回来时的样子,她按了可视电话。 系统提示还有5个人在和主治医生进行会谈。 选择了待机等候返信,方渡青下床,走到老方的床头,注视着他。 这个病,对于她来说,最难过的莫过于家里的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都在朝夕间白了头。 因为从降落世间起就在老方的呵护下长大,她满眼都是爸爸高大的身影,所以接受不了他这么快就变老。 因为从懂事起就和方叶岚一起长大,她满心都是弟弟的变化,一点点长高,越来越聪明,所以接受不了他这么快就不再年轻。 “嘟嘟来了?” 老方在她发呆时突然醒过来,睁眼就是自家女儿大而呆的眼,瞳仁占大半,看上去盛放着极其深的悲切。 被叫到小名,方渡青才回过神,蹲下,“今天感觉怎么样,爸爸。” “还可以,没什么感觉。” 医生说过目前发病的频率是两三个月一次,在半年后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月一次,一年后就会半个月一次,两年后每周都是痛苦的煎熬,而三年后…… 方家两个男儿,却从来不在她面前喊过痛,流过泪。 “是吗?” 她抓住老方的手,轻轻抠了下。 “嘟嘟,去上大学吧。我们在这住着,没有问题的。随时都有医生和护士,你就安心去读书,不要像现在这样……” 老方也觉得自己自相矛盾了,这个豪华的病房,正是方渡青换来的,失去了和同龄人一样的享受教育的机会,和无牵无挂享受青春的机会。 从高三毕业之后,这一切就悄然改变了。 知道老方戛然而止的话后面是什么,方渡青摇摇头,“没关系的,你们安心治病。” 简单跳过这个提起了数百次的话题,“晚上我在这和你们一起吃饭,想吃什么,我去医院食堂买……” 父女俩都笑开,想到了上次去偷吃水煮鱼被发现后,医生护士围满了病房训斥三人的惨案。 病房门滴一声开了,方叶岚被男护士扶着进来。 十分年轻的男孩子,蜷缩靠在一样高的人身上,脸很白,却在看见方渡青的瞬间,弯起了眼,“姐姐,来了啊?” 躺回床上,调整好弧度,方叶岚靠在上头,望着方渡青。 她慢步走过去,顺手摸了下男孩子柔软的头发,“阿叶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呀?” 方叶岚比她小三岁,小时候却比她沉稳,在方渡青屁颠颠在家里玩玩具的时候,他就能坐下来和老方一起看纪录片了。 即使现在也是,除了身高,哪里都像兄妹。 “看书,做题,然后……做了检查,嗯,其余没什么了。”方叶岚闭眼,方渡青盯着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满是针孔,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如同切割自己的皮肤那般痛。 小时候一直觉得姐弟连心这样的话很奇怪,现在她却能真切体会到,这是种多么不想承担的恶意,皆是来自上帝的戏弄。 她成为所谓玄学大师的不久后,买了一座女娲像,盘坐着看了半晌,才喃喃着,“女娲娘娘,要是我早点给你烧香进贡,能不能用最柔韧的泥土,和最清澈的水,用清风玉露喂足的柳条,给我最爱的那两人捏造毫无残缺的躯体,让他们也能奔跑在山川大地上,一生如此。” 房间里很安静,女娲只是微笑着,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最后方渡青只能沉默地将她放到神龛上,戴上毛线帽,在大雪纷飞的天去见第一个客人。 “好好休息,别每天都盯着数学题做。” 方渡青顺势坐在床尾,调笑一番,“你已经超过我很多了,还往上研究,准备拿诺贝尔?” “嗯,拿了奖金给你当嫁妆。” 方叶岚如此认真回答,和她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绵软的星星,那些细碎的光芒铺陈在清澈的眼波里。 “知道啦,我胡说的,注意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两在我身边,就比一切都重要了。” 她捏了捏方叶岚的脸,触手全是骨感。 视频电话突然拨了回来,提示方渡青医生已经有空了,她起身,“我去办公室了,你们可以想想晚上吃什么。” 时遇殊正盯着在桌上自我加热的茶杯,在咕噜咕噜的水声里,副局长办的门开了。 一大队队长走进来,啪地行了礼后,带上门。 “时局,今天上午抓到的那五个人偷渡者里面,我们怀疑里面有一个中年男子肩负着联系支线的任务。” 茶杯盖上的那朵樱花从花苞瞬间转成盛放的姿态,水开了。 过三秒,又从怒放变成半开半闭的模样,提示着已经变成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伸手揭了盖,时遇殊喝了口,示意对面的人拿自己面前的那杯,平静地说,“坐,继续说。” “我们从手机里恢复了些资料,虽然深度删除过,我们的信息科如果从国家通讯局那边取得同意,应该是能恢复百分之七十的。” “嗯,单独扣留,继续审问,信息科有了结果,马上转到这来。” 时遇殊在一大队队长走后,右手在桌上划了下,打开NFSA的监控系统。 整个NFSA的运行和操作,都在这台显示器上。他所处的位置就是NFSA的大脑,和绝对的中心枢纽。 外人知道的NFSA,就是国家未来安全局,名义上是为了未来资源能源的可持续发展而设置的无用中心。实质上这群划分为单独管理的警察,只有一个任务,找出时间的偷渡者,打击一切从未来回到现在而带来的负面影响。 NFSA的成立,颇有点戏剧性。 在连续一个月内,全市出现五起彩票特等奖中奖事件。 直到一位高层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去了未来,这件事才算有了初步的模型。 五年来,NFSA从成立到发展,悄无声息却日渐强大。 全国各地的街头都有便衣,心理诊所和彩票中心是重点监控对象,网络和现实中的机构制度正在一步步严密发展着。 现在最难的点,应该是从未来回来的人,都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只靠生活中的可疑细节来发现偷渡者,工作量十分大。 时遇殊活动了下手腕,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 在NFSA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精细,高强度,又枯燥。 但他必须做,这些事总有人来做,不是时遇殊,也会是其他人。当初凭借着时国盛这个名字坐上的位置,他想用自己的努力,来堵住所有冒着酸水和污气的悠悠之口。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说一句,文案和正文无关。 新的一年,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们要更开心更顺利啊,比心。 第4章 靠之活下去的根基 第一医院的绿化好到方渡青已经坐了快半个小时,都没被旁边的人发现。 反而是她打消了本来想离开的念头。 旁边一直在打电话的女人,已经带了点哭腔。大概以为这个竹园后的小道没人,左手抓着头发,低头快速地宣泄着,话语颤抖。 没想到林砂枝在短时间内瘦了这么多,看不到身为平模时的厚重妆容,憔悴了许多。 方渡青猜到几分她这么失控的原因。 当年在电视台第一次见到林砂枝,她还是刚登上一个珠宝大刊的小模特。所有人都说她这个阶梯,是身为男友的江碧某富二代搭建的。 传言总是比事实更引人兴奋。 又因为林砂枝在这个圈子抛头露面不过几个月,她在短短几米外补妆,背对着的几位女工作人员也能窃窃私语。坐在长沙发上等周游章的方渡青凑巧全听去了。 肤白貌美胸大长腿,这是优点。 却总能在犀利的语言中变成林砂枝搔首弄姿的资本。 方渡青捧着玻璃杯,拨弄随水温开放的樱花瓣,不去看那群越说越情绪高涨的人。 目前她也是处于风雨飘零之势的人,连个避雨的屋檐都没有。方渡青只能巴巴望着几步之遥的周游章,奢望他递来一两片砖瓦。 “妈,我没事,大城市就是这样,生活压力大了点,总的来说还是能挣到钱的。” 方渡青侧了下头,明明快三个月没开工,人也抱病,还要对着手机笑出根本看不到的弧度。 刚才在办公室里和主治医生长聊一通后的郁闷,在这他人面临的更深厚苦难面前,很没有善心地减轻了一点。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上只会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点。自从到了未来,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总有一天会离去之后,方渡青就失去了这个本能,一切让身心敏感起来的点,都只在和金钱挂钩的时候,被刺激出来。 其他时候,不声不响,无波无澜。 “给你的钱,别存,要用就用,我还会努力工作的。你也早点努力,给我找个新爸。好了,就这样,我要工作去了。注意身体,再见。” 林砂枝挂了电话,终于长叹了声,将手机扔到病号服的口袋里,仰头看天。 因为经历过,所以深深知道那种被压迫到极点的感觉,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哭大叫,连呼吸都带着刀子,刮过每一寸血肉,往后退无路,往前走深渊,站在原地,每一秒都能联想到死去。 也跟着抬头,天空很蓝。 这也是最讽刺的事,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天空,每个人却有不同的命运。贫富两极分化,在2030年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在人均工资提高了几十倍的前提下,百分之一的人掌握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财产。 尽管不认同因为穷而仇富的想法,方渡青却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已经很绝望的人,遇到更绝望的事。 下层的泥土泥泞而腥臭,挣扎的人却越来越多。 方渡青以为自己已经带着家人拔身而出了,却总能在遇到相同境遇的人时,看到裤脚上干透的泥点印记。 林砂枝和她富二代男朋友分手了,准确说,是富二代先劈腿,她后提出的分手,富二代却没同意,林砂枝断了所有联系后,就发现,合约和工作也跟她断了联系。 这些事都是从周游章的助理那里知道的,和周游章一样,助理也不太有娱乐圈常有的傲气,比方渡青大不了几岁,两人联络还挺频繁。 噼里啪啦给方渡青发了几条信息,还愤愤不平,好像当事人一样,说话带粗气。 不久后林砂枝也因为旧疾复发住进了医院。 直到今天方渡青毫无征兆地遇见了她。 等了一会,林砂枝终于走了,因为人高挑,裤脚短了一截,脚踝和手臂都瘦得让人心惊。 扶着树缓了许久,方渡青因为不敢出声和动弹,怕打扰到林砂枝,保持一个姿势蹲了许久,后果就是她站起来时整个人陷入头昏眼花,下意识往后退了步,直直撞到路标上。 摩挲着树皮,半晌方渡青才回了病房。 和老方看了一部电影后,方叶岚也做完了新搜来的一套题,撑着头,戴着耳机饶有兴趣和同样热衷数学的网友讨论。 枯燥的数学公式原理和喜剧片夸张的音效交杂,这就是他们病房的特色。 每天查房的护士和医生都已经习惯。 夕阳落下,方渡青看到电影完的字样,立刻从老方的床角爬起来,“走,去吃饭了。” 提醒方叶岚先暂时从数学大师折磨后人的世界里出来,下凡去填饱肚子。 三人到了医院食堂,方叶岚趴在桌上,滑着显示屏,让老方先选。 两个病人的套餐都只能选特定的,能帮助生长因子更活跃的那一类。 每次只能看方渡青一个人大鱼大肉,香气四溢。 等传送机器人把饭菜端到桌上,三人各自捏起筷子,异口同声说了句,“开动啦。” 背后坐了三个医生,在边吃边聊。 方渡青习惯先喝两碗汤,再吃半碗饭。 将降温吸管插入滚烫的汤中,被吸入口中的醇厚汤汁却是常温,这是怕热星人方渡青最喜欢的发明之一。 还有就是夏季必定携带在身的降温贴,两粒,压在脖子后,人体温度能降低到最舒适的程度。 撑着头,挑走浮在表面的小葱。 后面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你们主任真的走了?到研究院去了?” “是,今天回来办理最后手续。那个表情,简直连眉毛都飞起来了。你以前哪看见过他挺直背走路过,从来都是累的跟狗一样。” “毕竟解脱了,工资还高了两三倍。” 几声不平的感叹,“哎,你说我们医院最近被挖走了好几个人,院长就干坐着?” “不坐着怎么办,他心里有底,来挖人的那个研究院,名义上是上面的,其实资金和班底全是私企,还是最大的那个,你自己掂量……” “那没办法,有能力的走了,能力和关系都一般的,就只能死熬。” “不过比起以前,现在医生待遇已经好多了,有新系统的支持还有AI的协助,医闹基本上没有,那就纯靠努力赚钱。” “也是,就最近这事频繁了点,平时工作起来,哪有闲心考虑这些。” …… 放下第二碗见底的汤,方渡青拿起筷子,就着小炒肉慢慢吃饭。她不是做偷听上瘾的人,众生百态却经常以这种不经意的姿态传达陌生人耳中。 吃过饭,散步四十分钟,也是方家“家训”之一。 夜晚的第一医院柔和许多,夜风拂过,路灯下的人影幢幢,方渡青走在最后面,每次都看父子俩的背影,两个人都长手长脚,潇洒无比。 她就偷偷抿嘴笑。 锻炼完毕,食物也消化一半,就护送回病房,照例给巡夜的护士捎一声问候。 方渡青就坐智能机器人小汽车回去,一车一人,大路两边全是,刷卡即走。 靠在软绵绵的玩偶上,方渡青拿出电脑,开始查看个人网站这一天的收益。 两头开花,是很早之前就实行的挣钱策略。 光靠给富贵人家算命,怎么撑得起家里两人的生活和治疗,还好方渡青逐渐在各个粉丝圈都有了点名气,每天都有人到她的网上神社看看,买点虚拟货品,图个好运。 当然,她也接网上的实名交易。 价钱不等。 网站还是方叶岚给她做的,用了两个下午,贿赂了两个小护士。 姐弟俩讨论,方渡青主要是提意见的那个,她高中毕业之后没去读大学,远远跟不上方叶岚的水平。 成果出来,自然也是双方都满意。 确认了卖出去的物品,方渡青看到有实名交易的申请。 点开,查看。 地点是在江碧电视台,她琢磨着,点了接受,然后给周游章发消息,将那人的名字复制了过去,问他认不认识。 屏幕上跳出车程结束的字,方渡青收了所有东西,到小区门口,通过识别系统,从地下电梯坐到3楼,到家。 100层,她偏偏选了3楼。 当初方叶岚还笑她老了,方渡青倚在门边不说话,后来在他们两人突然的一次病痛发作中,方渡青的用心才算浮上水面。 自此父子俩却再没回过家,长久住在了医院。 努力买下的大房子,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每次回家的时候,方渡青都觉得有点累。 无人迎接,无人问暖。 脱了鞋,直接坐在地板上,周游章回了消息。 说那是江碧电视台的新台长,中年女人,女强人,末尾还奇了一番铁娘子也会信这些。 方渡青噗嗤笑。 他很快回第二条,“不过她找的是你的话,可以相信。” 方渡青还从来没有预测失准过,周游章是她的第一个客人,而后她接待的对象一个比一个大牌,却将大师的招牌传得越来越广。 “好。” 表示了答谢,方渡青躺下去,伸出手,捏了下食指的猫眼石戒指。 她很少开口的习惯,和朝某个风格刻意化的打扮,似乎让方大师的存在感大于了本人。 心里却清楚,自己充其量算个卖消息的烽火客。 只是其他从未来回来的人,动歪心思的点不对,过于极端的,都被抓回了NFSA,更让她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受着自己擦边的那一亩三分地。 靠之活下去的根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懒啊! 拖延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每天沉迷男色女色…… 第5章 一起去喝一杯 因为随时可能在梦里跑到未来去,方渡青晚上都穿着可以出门的衣裳睡觉。 和台长的见面约在周五,还有三天。 一般来说,每周她会去未来三次,每次都只停留一个小时。 醒来又是熟悉的城市和白天。 她应该算是这个小区里看到日出次数最多的一个人吧,回到现实后,心里总是空得慌,却说不出理由,只能倒一杯酒,安静用晨光来缝补所有漏风的创口。 熟悉的失重感又来了,就跟电梯提速的瞬间那样。 方渡青睁开眼,赤.裸的脚背正被水冲刷着,温度一点都不凉。 她无奈揉乱了自己的额发,洗澡出来后竟然忘穿着拖鞋上床了。 每次都注意到的事情,这次难得失误。 还好2040年,全球的水温都上升了近十摄氏度。还是不确定水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提脚,朝远处的小站走去。 未来的小站等于现在路上随处可见的警察亭。 “请问这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区在哪?” 她扣了下窗,红色的警戒线已经将全身扫了遍,没有任何威胁,今天回话的,居然是女警察,飒爽短发,迎上方渡青清凌凌黑漆漆的大眼睛,微愣了下,才作公务询问,“迷路了吗?” 最近商家开发了许多迷宫小区,可以全市乱飞的那种,锻炼户主的运动能力,和增添……生活乐趣。 虽然这群警察完全觉得这是个麻烦,迷路的人越来越多,从八十岁老人,到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方渡青这样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年轻人也很多。 “嗯……是的……” 她说着胡话,庆幸自己长了张娃娃脸。 女警察走下小站,在左手腕上的屏上拨弄了几下,“给你叫了一辆机器车,就在这里等着吧。” 方渡青道了两声谢,看手机,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十几秒后,红色的小车咕噜噜滚了过来,她上车前又道了一次谢,女警察眉头稍缓了些,对她招招手。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还挺有礼貌的,不像这几周其他迷路的人,智商没了,大爷气质还在。 “您好,请问去哪?” “最近的一个商务中心区……” 她低头,连上全球覆盖又高速的网络,付了钱。 显示屏上,穿着职业服的机器人出来道谢,转个了圈后礼貌性地消失,小车启动。 贴心地开了空调和音乐,方渡青默默地示意它关掉脚底和腿部按摩的体系。 机器人趴在屏幕上撇撇嘴,“检测到您的脚在地上磨蹭久了,已有点不舒服……” 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她歪头笑了笑,“谢谢,不过我只喜欢别人碰我的脚。” “好吧,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小车明显提了速,周围的景象恍惚成一条看不清的线,方渡青却几乎察觉不到后坐力,悠悠闭着眼。 “到了。” 她下车,先找到鞋店,很随意买走了一双人字拖,然后去找上网的地方。 收集信息最快还是从网络,只是单纯为了上网设置的地方,不好找了。 信息爆炸化的时代,人人都有电脑和信号,并不需要去到专门的地方,坐下来使用别人的电脑。 方渡青来回转了两圈,才在一个甜点店,找到可以供客人使用的电脑。 点了单,她迫不及待打开网页,先隐藏了所有能被找到的端口,才开始查找资料。 输入委托人的名字,一目十行地浏览。 方渡青每次回去,几乎不带任何东西,来自未来的东西,总会有它自己的蛛丝马迹,NFSA局正是靠这些细微的不同,抓到了许多偷渡客。 她和方叶岚一样,自幼数学好出同龄人太多,几乎是被老方一手带出来的,两姐弟当年不懂事还喜欢在家比赛做题。 记忆力就是方渡青现在还留存的优点之一。 将需要的信息记住,她关闭电脑,喝了满满一口加了焦糖酱的咖啡,起身冲到路边,伸手招来机器车。 “去最近的医院。” 做完了自己定好的计划后,她必定要去医院的,查询在方叶岚和老方身上的病状出现的原因。 过去无解,那么未来肯定会有解的。 时间一直都是强大的近义词。 可是还不够,时间还不够长久,短短十年,仍然没有任何人任何原因可以解释那两人身上的疾病。传儿不传女,已经是最奇怪的征兆,这也是方渡青最庆幸的一件事,只有家族里有一个人无灾无病,那么她就有能力去做善后的工作。 时遇殊伸出的筷子顿住。 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快盖住白米饭的模样了。 “能不能,不要我每次长时间没回家就采用这种战术?” 他瞧了眼自家最近更年期的妈,尽量捡温和的话说。 “NFSA的食堂出去开家餐厅,也能评星级的。” 还是默默地消灭着三个家人夹来的慰问品,时遇殊郁卒,也不敢直说他干得其实不是每天各地走访企业的活。 节约能源确保可持续发展和严厉打击时间偷渡者,完全两码事。 从进了NFSA起,每个人都签了保密协议,堂堂正正写进了规章。 这就成了苦水无处倒的现状。 时遇殊加快速度,扒完了饭,回房洗漱,换了身制服,准备回NFSA,听取报告。 时自华正好要飞南方去参加慈善晚宴,笑眯眯换了身衣服蹭他的车。 两姐弟做的职业差别太大,基本无可说性。 却因为时自华天生喜欢和人讲话,一路上也没断过细碎的聊天。 “我这次要去一周,经纪人说周导有意重回电视剧行业,正好引荐见个面,讨论下可行性。” 时自华突然想起来小神棍当日信誓旦旦的眼神,水汪汪,又很虔诚,就像她整个人,丝毫没有一点诈骗感。 低头笑,“离方大师说的日子还有半年,那就拭目以待吧。” 闭眼休息的时遇殊顺着时自华的话,想到那天也坐在副驾驶上的小姑娘,一乐,“还真的放心上了?” 反正他是觉得,多半是投机取巧分子。 说好话、便宜话谁都会,那种长得特别好看无辜的,总是能更讨喜一点。 无非是自家姐姐花钱买个开心而已。 时自华睨他一眼,“女人的第六感,你不会懂得,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少锻炼出眼见力,完全看透不可能,两三分表面还是能行的。至少人家不是为了钱行骗。” “哦。” 时遇殊只能淡然开口,将女人引以为豪的直觉放置不理。 虽然很多时候他们在路边巡逻和暗访也靠直觉,毕竟是熟读心理学书籍和刑事重大案件提炼出的精华,和这些小打小闹不伤大雅的情绪,轻重完全不同。 到了可以打车的路口,时遇殊按开了车门,“我左转去NFSA了,路上注意安全。” 戴上墨镜,时自华挥挥手,噙着笑看时遇殊远去。 “时局,会议还有半个小时。” “资料准备好了?” “好了。” “刑侦局那边过来的人安排好了吗?” “已经联系好了,估计十分钟后到。” “好,辛苦,等会我直接过去。” 和每个擦肩而过的警察点头示意,时遇殊步伐匆匆,朝自己的办公室过去。 NFSA有个常识,局长半退休,副局忙成狗。 就连时遇殊自己,除了大会和年末,几乎见不到局长老头。两人算是忘年交关系,老头从他上任起,就开启了每天泡澡练武休息闲逛的悠闲画风。 算起来,都有七八年没好好坐下来喝过酒了。 时遇殊无数次在心里把老头虐吐血,到头来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回奔波。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必须有人来做。 这算是他这么多年,唯一坚信的东西。 掐着时间,泡了杯清心茶,时遇殊悠悠喝光,带着资料准备去会议室。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深蓝警服,在会议室临门一脚的地方出现了三个穿着全黑制服的人。 时遇殊停下,用一种算是从未在NFSA出现过的声音,叫为首那人的名字,“郁观楼。” 被副局长难得明朗声线吸引过来,NFSA的众人突然慑住——公安部刑侦局局长也来了。 以前的联合会议,还没有来过这个级别的官员。 都没忍住,偷看了几眼。 都是一八几的汉子,身量挺拔,却带着迷之雀跃和憧憬的小眼神。 郁观楼回头,看起来比时遇殊大了几岁。 问为什么这个也能看出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的褶子比副局长大人多了两条呀。 但整个人却带着军人特有的精神,双眼烁烁,背脊挺直,几步走到时遇殊面前,“小殊,今晚下班了,一起去喝一杯。” 围观的众人:………………………… 小殊是谁?为什么要喝一杯? 猛然间在下属面前被戳了士气,时遇殊脸沉了下去,察言观色的吃瓜群众顿时飞鸟作兽散,留两个人站在门外,像要约架的眉眼。 “能不能说人话?” 时遇殊活动着手腕,威胁的一眼,很实在。 郁观楼哈哈笑了声,拍拍他的肩,“大四岁也要叫哥,况且当年你姐的初暗恋对象还是我呢?” 想到当年因为陷入皮相造成的假象,一心以为自己情窦初开就找到男神却发现原来是个大傻子的姐姐。时遇殊没好气,“去个蛋。” 郁观楼扶了下警帽,侧过头,“老婆都要没了,也没人管我去哪。” “出事了?” “晚上说。” “行,先开会。” 两人推开门,同时走进去,一蓝一黑,穿着不同样式的警服,步伐很响。 众人立刻正襟危坐。 在主位上同时坐下来,时遇殊示意一大队队长开始汇报,智能灯调整着亮度,所有人眼前的屏幕瞬间亮起,吐出密密麻麻的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郁观楼:小殊!今晚下了班一起去喝一杯啊! 时遇殊:喝个蛋蛋喝! 郁观楼:老子老婆都没了,你丫良心呢? 梅长苏:恕在下不能与公子同行饮酒(咳嗽),内子疼惜我身体薄弱(捂胸口),不会答应的…… 郁观楼:等下!这个穿着朱青色长袍和大氅的男人是谁,头上的玉冠看上去是真的哎…… 霓凰:正是,殊哥哥身体薄弱,恐怕不能应公子邀约了,恕霓凰打扰二位雅兴。 郁观楼:等下,你们是谁啊? 时遇殊:(围观了许久)应该是来自未来的cosplay爱好者,NFSA局又有得忙了……… 梅长苏:(咳嗽)咳咳咳,公子我们来自于南梁大通年间,在下本名林殊…… 时遇殊:啥啥啥?卧槽~!!过去的也来了? 郁观楼:(终于get到点了)怪不得我叫小殊你就出来了,还真是有缘啊哈哈哈哈 时遇殊:有缘个屁啊!你没看到啊!那是过去的人!过去的!我们NFSA局难道还要管从过去来的人吗?快,跟我一起去质问无良作者!!为什么要加戏,我很累了,快让我去和小姑娘谈恋爱! 喵大王:(菩萨般质朴的微笑)是因为我觉得最近自己太懒了,所以加个戏,来打我呀,略略略。 ———————————————————————————————————————————— 最后给一天双更的自己一个围笑汉涌抱,决定明天中午吃冒菜犒劳自己O(∩_∩)O 第6章 好巧又见面了 和郁观楼一起来的,还有信息技术科的两个骨干警察,是时遇殊特地要来的。 “这次通过我们的审问和调查,偷渡者之间应该已经形成了联系网,幸运的是这次抓到了支线接头人物,通过对他随身携带和家族相关的通信记录查询,尽管已经销毁了百分之三十,但我们仍然得到了一份八十人的名单。” 页面切换,八十个人的名字跳出来,闪烁。 和刑侦局最近的案件一对比,有五个人的资料重合,那几人的抓捕就交给了他们。剩下七十五人,交由一大队。 时间限定为周五18:00之前,完成所有任务。 作为副局长,时遇殊参加A组的抓捕工作。 到达出口,郁观楼果真站在那里,换上了便服,指尖夹着烟,出神抬头望着NFSA的高楼。 “看什么?” 时遇殊示意他踩着自己爱车的顶了。 吐了口烟圈,懒洋洋地让开位置,让跑车升起来。郁观楼眯着眼,“要不是我们有合作关系,我也会不公平的,都是警察,凭什么你这里看起来如此奢华。” 懒得回答,时遇殊直接坐了进去。 这样想的人也不少,与他无关。NFSA在目前,也只能是个隐姓埋名的机构,所以大概当初才会找到时遇殊。 他不是简单的一个军人。 时这个姓,从某种程度上,几乎能一己之力撑起这个新兴的机构,也能阻挡潮水般的闲言碎语。 时遇殊却为这份顶着老头子和老爹的殊荣感到不快许久,纵然他心气甚高,也只能通过这么多年的磨炼,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脚印,来昭告天下。 “说吧。” 待郁观楼坐到副驾,时遇殊慢条斯理输入目的地,才翘着脚看他。 当初郁观楼结婚这事在好友圈震荡也不小,他娶了个记者媳妇,还是个言语利索风风火火的女人。 从婚宴后,时遇殊就没见过陈问渠,他也没这个心思去关心发小的婚姻生活质量。 唯一记得,就是她的名字——问渠那得清如许——怪不得做了刨根问底的记者,还获得过金笔大奖,鼓励她的不偏不倚言辞犀利。 这样的性格多少在生活中体现出了几分,一个警察,一个记者,都是整天着不家的职业。 没有朝夕相对,再多的温情都会被逐渐消磨。 “她说接了任务,要驻外一年,我还能说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说我们谈谈吧,一纸离婚协议就递过来了。” “你签了?” “她签了,我还没有。” 郁观楼难得这么颓态,垂着眼说话的样子,有点小心翼翼,好像呼吸之间就能让这件几乎已成定局的事滑入深渊。 平生最不擅长安慰人,时遇殊收回视线,为这种牵挂人心的感情而不解着。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没有牵挂,唯一的弟弟,也长大了,考入传媒大学,就能孑然一身走了。我本以为这两年的婚姻,在她心里也该是有涟漪的,回头看,却还是古井无波。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这桩婚姻的开始,最好不是因为活下去,而是我爱你……” 郁观楼扭过头,看时遇殊难得沉默一回,自己率先笑了声,“这些事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只有自己才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余地。” “好,那就喝酒去。” 时遇殊本着兄弟情义,忘记了几个小时前自己铁骨铮铮的那句“去个蛋”,和郁观楼去了熟人的小酒馆,也就只有“非鱼”里面,还保持着十几年前的装潢,没那么创新,却让人觉得小小安心。 两人不懂事的时候,就爱一起勾肩搭背去家里酒窖找陈酿,后来两位老爷子都发现自己藏好的好酒,几乎被挖走了三分之一,自然找到了罪魁祸首。 当然了,挨打的时候,彼此还是惺惺相惜的。 酒量和友谊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喝了近一个小时,郁观楼不太清醒了,托腮望着吧台后的老板娘,“你说为什么我就不能找个温柔可人的媳妇,非要往家里扛一颗定时炸.弹,每天小心翼翼看着,得,还是免不了被炸飞的那一天。” “因为你笨。” 言简意赅,时遇殊没好气开导这个醉酒后抛弃智商的男人。 “真的……” “原来石头碰石头是没好下场,我们都太硬,棱角在磨合的过程中,反而越来越尖锐,也许我需要的是一块泥巴,能捂住所有的锋芒,安心地被尘世的气味包裹。” 郁观楼看着时遇殊,眼里亮亮的,举起酒杯,“喝完就回家,明天还有工作。” 无声碰了下他的杯子,时遇殊低头,喝光了残余的酒。 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一起度过这段煎熬的时间,有自知的人,谁也劝不了。 方渡青一觉直接睡到十二点,若不是腹中的饥饿感,还是会继续和床依偎下去。 想着下午的工作,人清醒了。 跳到地上,跑去浴室洗漱,照镜子时才发现刘海被睡出一道深深折痕,一边刷牙,想紧急处理的办法。 最后只能编成辫子梳到后面去,露出的额头似乎比其他地方白一点,方渡青吭哧笑,习惯着这种眼前突然山水明净的感觉。 吃过饭,赶往电视台。 台长助理在上午和方渡青联系过,说她下午要监督新的综艺节目,在三点前结束即可。 不敢怠慢,方渡青全速赶了过去,到达的时候,刚好下午一点过几分。然而楼下的识别系统没放她进去,大概是没记录在来客系统里。 脚下转着几个防爆小机器人,来回扫描身上的东西,确保安全性,方渡青无奈,给助理打电话。 没人接听。 安保人员看她的眼光瞬间复杂起来。但也没到动手驱逐的地步,看上去毕竟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方渡青退到一边去,首先将“强闯”的可能性摘干净,再安静等着助理回电话。 夏天午后的太阳最要命,站了一会,她就觉得头皮被晒得发麻。即使身上没渗一滴汗,整个人仍然被黏糊糊的不适感充斥。 不远处的街道驶来几辆车,通体深蓝,车头上是一个镂空的标志,一支射中星子的箭矢。 诧异看着NFSA的车队朝她逐渐靠近,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将她定在原地,还有一米远,所有车齐刷刷停下,距离拿捏得十分好,满是强迫症看了会舒心的齐头并进。 时遇殊从最左侧的车上下来,转身,背对着方渡青,简单地下达命令,“按A计划行动,尽量不打扰电视台的正常周转。” “是。” “时间为矢,繁星犹存!” 噼里啪啦被齐刷刷的口号砸晕,方渡青迷茫地看着众人,在时遇殊向安保人员出示了证件后,他们饶有秩序从大门小跑进去,在大堂分成三列,分开走远。 进去得如此顺利,让站在外面晒得快焉了的方渡青很羡慕。 扭头回来,发现时遇殊还没走。 她偷看一眼,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方渡青在“这位大人认出了自己”和“警察天性.爱打量周围”里犹豫了几秒,选择了前者。 伸出手,小小弧度地挥了挥,嘴角微翘,从头到脚都显露出极其友好的气息。 时遇殊移开眼,阔步朝里走去。 方渡青无言,却迅速从这冷漠的一面里升腾起其实两人并不熟的喜悦。她最害怕在时遇殊面前留下什么印象,以后若是失了手,凭一点联想就能给她定了罪。 失神间,左耳铃铛轻晃。 她赶紧接电话,助理终于看到来电了,一边抱歉着,转而给安保人员发去了通行许可。 啪嗒。 大门终于在方渡青面前打开,她对开门的工作人员点头致谢,按照电话里头交代的地址,直接去了六楼的台长办公室。 台长已等在那里,面前摆了份策划案,用笔修改着,听到方渡青进来的声音,才略一抬头。 轻微的诧异在眼里一闪而过,很快被收捡好,对方渡青绽了一个笑,起身迎她。 “方大师你好。” “台长您好。” 顺势被拉坐下来,方渡青接过茶水,等待着客人先开口。 这也有点狡猾的意思。 她知晓了这些人在未来的模样,再听到他们亲口说出最关心的内容,总能到最合适的点去切入。 “我想知道,我们电视台以后能不能逆转现在民意下滑的趋势。” “还需要多久,才能结束现在这种被追赶得毫无喘息之力的日子。” 这些羞于被外人知道的不自信,被大大方方地晾了出来。 方渡青点点头,拿出占卜的工具。 这次是三个吉,两个中。 不好不坏,她也能圆回来。在胡说八道的同时,透露部分真实的信息。 “贵台翻身的重点在团体室内综艺和音乐现场上,电视剧的引进最好不要再继续采用某国,收费节目适当调整。” “两年内,能做到拔去旧患,就能赢得新局面。” 方渡青一板一眼指着卦相解释,从脑袋里迅剔出看起来不那么夸张的消息,娓娓道来。 台长用受教的眼神,盯着她指尖下的木板。 言尽于此,方渡青不再多说。 一是没话说了,二是事实就是如此单薄。成败的基础,更多时候是诚心和努力。 “好的,谢谢方大师。” 拧着眉,台长手中抓着方渡青写的符纸,用朱砂点出的要点,鲜红夺目。 “马上彩排要开始了,我先下去盯着,大师慢走,我的助理会送你下去。” 将重金买来的天机和转运之物收到包里,台长匆匆向方渡青道过谢,急急离开。 助理问方渡青,“大师要在电视台逛逛吗?” “不了吧,我先回去了。” “啊,我都忘记了,今天NFSA来电视台了,据说有秘密任务,要我们配合,可能也不是特别方便带大师四处走动。” “秘密任务?” “好像是抓人来着,但是他们那个机构,不是在做资源保护方面的吗,怎么会到电视台来逮捕啊?” 助理丝毫没有第一次见面的距离感,拉着方渡青好奇喃喃。 逮捕任务…… 这栋楼里还有和她一样的偷渡者…… 梳理了下脉络,方渡青坐不住,“啊,我马上还要去医院,就先走了。也不麻烦你送了,我记着路的。” 冲助理摆摆手,她一颗心沉沉,选择直接坐地下电梯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用手机码的(*/ω\*) 第7章 夏天当然要去水上乐园 行至一半,方渡青觉得自己这样匆忙的步伐,更显怪异。 她侧头,在走廊两侧的玻璃墙上打量着自己,不自觉眉头高蹙,心事全写在眼底。 不太妙。 贴着墙根,方渡青努力将自己放慢成一个路过的闲暇群众。 她在心里背诵着易经的内容,为了能在客人面前胡诌得像真的,她生生把这本书,还有研究这本书的若干资料全背了下来。 此刻,倒有点清心平绪的作用了。 不动声色打量着左右,负责搜查的警察没有放过每个房间,敲门进入,查询退出,如此反复,细致排查。 倒没看到时遇殊,方渡青脚步轻快了些。 她知道,那些基层的警察好应付,越是高位的人,就越在意风吹草动,偏偏方渡青还不能好好控制心里的风暴,只能避而远之。 下到二楼,正在录综艺,请来的观众过分热情,方渡青隔了几米远,也觉得音浪很强。 她转身下了消防楼梯,这年代,很少有人进出选择走这里了。 十分清静,于是刚踏进去,就听到一个略沙哑的女声回荡着。 遇到未知的情况,方渡青只能在原地竖起兔子的耳朵,站了几秒查看情势,楼梯拐角处看不到人,声音还飘着,藏着颤悠悠的情绪,“异国他乡的十余载,我一直想着你,也不知道拿什么去稀释这些情绪……” 还好不是在白日说鬼话。 打扰别人电话调情不太道德,方渡青还是硬着头皮下去了,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刹时面对面。 抓着扶梯,这一脚就成了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 她看着林砂枝,林砂枝盯着她。 没有电话,没有调情的对象,白生生的剧本在灯下反着光,在两人不声不响的沉默里,气氛渐渐朝凝固状态一骑绝尘而去。 最后还是方渡青拿出了大师的风范,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从容地从林砂枝身边走过,左耳铃铛细碎响了两声,擦肩的间隙,方渡青低低说了声,“加油。” 林砂枝抓着剧本,从高处看方渡青踩着拖鞋就这么走远,短裙下的腿纤长瘦削,右脚挂着红色脚链。 就像突然闯进书生梦里的妖精。 长发齐背,随着走动的弧度偶尔露出漂亮的蝴蝶骨的痕迹。 晃了下头,赶出这些突如其来的心思,林砂枝低头继续背着台词。 这是她努力争取来的第一个机会,不能就这么消失,娱乐圈如同银河,群星璀璨,她成不了最亮眼的那一颗,却也不愿轻易陨灭所有光芒。 七月中旬,还未到流火之势。 整个江碧热滚滚的,方渡青怀疑自己走出去就会自动变身哈士奇,吭哧吭哧吐舌头来散热。 太阳变身为滚烫的糖汁,黏乎乎的,无法脱身, 除了每天去医院,或接到大单,方渡青几乎闭门不出,在家管理网上神社,吹着空调吃新培育出的西瓜,一勺挖下来能看到四种颜色,冰镇过后,口感会像果冻。 最近几乎日日能在网上看到大学生要求放高温假的请求,除了那些岿然不动的名校,其他设施并不怎么好的学校,快被抗议声掀翻。 方渡青躺在地板上偷笑,她穿着最简单的吊带衫和花边短裤,两条小细腿随随便便就往茶几上搭。 换在以前,老方肯定吹胡子瞪眼过来训人了。 一个人在家,自由,但太安静。 她眯着眼,想了想,决定下午把爸爸和弟弟接去水上乐园玩。 不习惯做无用功,打开电脑查询水上乐园的拥挤情况,盘腿给老方打电话,“喂,爸爸,下午有检查吗?” “没,这周都没有,医生说状态挺好的。” “阿叶呢?” “老样子,在做题。” 老方一口气叹得七零八落,想必很郁闷,当初逼着两姐弟从幼儿园开始学数学,一路训练下来,方叶岚已经进入至臻境界,水平超过了他这个数学教授不说,还经常因为钻研问题冷落老爹。 一个病房就两个人,即使发妻不在了,老方同志还是秉着有节操的精神不多看护士一眼,自家儿子不理会人,那就真的无人诉衷肠了。 “那你告诉他抓紧时间,等会我出门来接你们去水上乐园玩。” “一把年纪去什么乐园……” 老方黑脸,儿女都这么任性,真是难过。 方渡青喝了口冰水,“阿叶许久没接触过同龄人了,这个不说,连小孩子都没见过几个,我怕他跟数学符号呆一起久了,人情世故全忘了。” “还有,这几日太热,刚好到那里去去暑气。” “活动身体,总没问题吧?” 挑重点说,终于让老方开金口表示同意,方渡青从地上跳起,回卧室挑选衣裳,马上要见老同志了,不敢穿得太任性。 最后挑了灰色吊带长裙,外面罩白衬衫,在腰摆处松松打个结,左边胸口别两片羽毛。 去医院的路上,方渡青再三和主治医生确定外出的注意事项。 老方和阿叶的病,遗传性的,至今找不到原因。 目前的症状是在发作时全身痉挛,骨头剧烈疼痛,但次数不多,医生做出的最好估计是瘫痪,最坏估计…… 方渡青在明媚的日光下,心口沉痛。 她穿梭在医院一两年,最开始,接手的医生护士都当她是小孩,娃娃脸,刘海盖额,黑漆漆的大眼睛。 当她冷静地要求医生告诉她最后年限时,所有人都看起来不忍,是方渡青置身事外一般劝他们说实话。 医院这个地方,见证生离死别,谎言对想要活下去的病人和想要不失所爱的家属,没有用。 方渡青的眼泪,早就在未来和夜里流光了。 主治医生是资历深厚的中年人,最后也能摘下眼镜,对她说,“最坏的结果,就是所有正常的细胞全被破坏,血管壁薄弱到无法承受压力,心跳骤快,然后全身布满出血点……” 即使已经见过两人的坟墓,方渡青还是无法接受从一抔黄土到浑身是血的转变,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呼吸被勒住。 她点点头,眼里安静地泛起水光。 对于老方和阿叶来说,平时多走动不是坏事。 可惜一人是宅,一人很懒。 方渡青好不容易将两人拖出来,左边是穿着清爽月白T恤和短裤的弟弟,右边是将军肚都快被磨灭的老爹。 她走在中间,心里吃了无数个棉花糖,膨胀的欢喜如云。 招来智能车,把两人推进去,方渡青最后才进去,侧身刷了钱,显示屏上,车主正在优雅行礼,“您好,很开心能为您服务,请问目的地是?” “金山水上乐园,南门……” “好的。” 方叶岚盯着虚拟的影像,突然没头没脑开口,“这程序写得忒差,刚才弯腰时的动作不连贯,还有面部表情,僵硬,捏的脸也有点失真……” 方渡青无言,估摸他是职业病犯了。 老方一直安静趴在窗户,看外面,又看看这崭新的智能车。 “这个时代真的好养活人啊,我还不想就这么认输……” 他闭上眼,作休息状。 方渡青和方叶岚齐刷刷看他,到底是一个屋子里被养大的,能看出老方同志眼角的每一根褶子里,都蕴着不甘心。 看了方叶岚一眼,他难得抿着嘴,不说话。又看老方,他死活不肯睁开眼,似乎在憋着不哭。 无言抓住他们的手,方渡青很有耐心,像在哄小孩,“没关系的,一定可以的。” 她微笑,最怕明明是废话,还要当谎话说出来。 亲人可以从这句话里汲取勇气,自己却只能在一字一句中咽下满心的酸痛。 到水上乐园南门,三人刚下车,就听到了潜江龙启动时,一群人天啊地啊的惨叫。 抬头,不远处的小瀑布飞溅而下,珠落玉盘, 能闻到空气里有水润的气息,方渡青牵起方叶岚的手,“阿叶等会和我一起去坐那个怎么样?” 手指的正是,最高最刺激的潜江龙。 “好。” “目测离地80米,弯道长度折合3千米,按照俯冲速度的话……” 方渡青没忍住用力捏住了他的脸,学霸冷静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三人到了沙滩区,还好方渡青提前预定了一个位置,跟从小机器人的指引,到了蓝色大伞下。 点好饮料,老方挥手,“你们去玩吧,别管我。” 两姐弟都快手拉手跑出去了,看着面前都是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又刹回来,“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话如此,脚却诚实地摆出了随时跑走的姿态。 老方惬意呷一口茶,吐槽,“走走走,别碍我的眼,挡住我看风景了。” “哦……” 方渡青拉着方叶岚转身,看到一行比基尼美女走过去,言笑晏晏,身材傲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敢看瞬间打脸的老方,笑嘻嘻地飞奔起来。 “两个小兔崽子。” 知道两人刚才肯定嘲笑自己了,老方笑骂,看着两人的背影,难得像了一次十几岁的少年少女。 入口的茶突然有点苦,他低头,曾经三寸讲台上,手执粉笔教书育人,现在却日日在医院里耗着。 甚至还要依赖桃李年华的女儿撑起整个家。 这种情绪,比愧疚更深厚,得了闲就钻出来,噬骨磨心。 排队的人很多,均是抬头望着头顶的机器。 方渡青拍拍方叶岚的手,“你没问题吧?” 还是想确认一下,身体和心理的准备是否都好了。 不怪她多嘴,从两人生病后,方渡青就自动学会了碎碎念这个技能,不分时间发作。 “没问题的。” “好啊。” 方叶岚这么说了,她就放下心来。 他的大脑就像精准的机器,他要是说了没问题,那必定是经过了层层思虑——虽然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必要。 还有二十分钟到他们。 方渡青随意看了圈周围的人,顿在某处,移开,几秒后,又看回去,这下确定了。 那不是错觉。 她慢慢扭回了脑袋,将头发拨得乱糟糟的,试图遮住左边的脸颊,在一旁看方渡青亲手毁掉自己发型的方叶岚无言,“姐,你干什么?” 她左边梳了三个小辫,还是彩色的发圈,此刻也惨不忍睹。 “没有,就是等烦躁了。” 方渡青说着瞎话,往方叶岚那里贴近了一步。 不是她杯弓蛇影,一个天敌若是最近出现的次数太多,心脏总会加速几回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治疗懒癌 从每天做起 今天也更新了 啪啪啪啪(鼓掌) 第8章 能让我们插个队吗? 在心里暗骂时遇殊怎么在工作时间到处跑。 身后就躁动起来了,能听到小声的议论,“哇哇哇,那个条正盘顺的帅哥过来了……” 方渡青心脏骤停。 还没缓过气,左肩被人轻拍了下,“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那声音幽幽的,方渡青瞬间炸毛。 回过头,时遇殊对她清清淡淡地笑,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能让我们插个队吗?” 她微张嘴,满脸茫然。 这是在……仗势欺人吗? 哪个正常人会把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也不怕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上添点彩。 然而时遇殊说话的时候微微垂下脑袋,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方家两姐弟,没人听到。 方渡青犹自发呆,就听到方叶岚干脆开口,“不能。” 时遇殊的视线从下移到上,瞄向方叶岚,年轻的少年面容干净,一双眼睛十分冷静。 有点护着方渡青的意味。 时遇殊不紧不慢点头,“知道了。” 本以为遇到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人,能顺利抢到时机。时遇殊也不爱强迫别人,念着要紧事,越过姐弟俩,走到他们前面,低头询问排队的一对小朋友。 不知道他蹲下去说了什么,片刻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币,两个小朋友笑眯眯地拿着就跑远了。 方渡青下巴快掉下来。 拿金钱收买小孩子,还真是粗暴得很。 这下时遇殊直接站在了他们前面,两个男人身量挺拔,让方渡青压力极大。 即使时遇殊今天穿的是便服,她也觉得惴惴不安。 方叶岚察觉到她很久没说话,叽叽喳喳的劲儿没了,“姐,你怎么了?” “我……” “有点害怕……” 她故意磕巴给时遇殊听。 然而方叶岚不给她面子,“小时候外公家里三层楼高的树,你不是也爬得欢快吗?” 方渡青:………………………… 时遇殊听到了少年的那个称呼,扬唇一笑。身后果然没了声音,估计是被亲人出卖哑口无言了。 他摸向耳朵里内置的传讯器,热度触及到开关,那边立刻传话过来,“时局,下方泳池清场工作已经过半。” 朝下面看过去,果然音乐已经停下,从浪潮翻涌逐步风平浪静,几十个救生人员正跋涉在水中,依次将客人劝回去。 “抓紧时间,十分钟内务必完成清场。” 时遇殊关掉通讯,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父亲牵着妻子,妻子拉着小儿子,小孩只是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棕熊。 若不是接到了报案,他们也绝对不会对这样的画面多想什么。 终于轮到方渡青等十六个人上去,她拉着方叶岚的手,等救生员将他紧紧困在了安全设备里,才坐下去,系安全带,放下安全护栏。 两姐弟都不是胆小的人,坐在最高处,左顾右盼。 方渡青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时遇殊的头上。 他没穿警服,也没戴警帽,黑色T恤宽松,有点不同于往日见面时的气息,姑且称之为柔软。 鸣笛三声后,机器开动。 开始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风灌下来,时遇殊的头发清爽地飞起,方渡青瞅着有点想笑。 她移开眼,侧头去看下面的风景。 却发现本该下饺子一样人声鼎沸的大型泳池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感到奇怪,再朝远处看,游客都集中到了环形流动弯道里,不明所以形成一条分割线。 几乎出于直觉,她将这个画面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时遇殊联系了起来。 还有十几秒,快到制高点,方渡青的心却因为刚才的推测砰砰直跳,若是因为任务,时遇殊才来到他们面前,那么代表的只能是危险性。 她不自觉抓住了方叶岚的手,死死看着时遇殊。 “怎么了?” 时 遇殊突然推开安全护栏,起身,这个动作引来了所有人的尖叫声,他抓住扶手,探身到前面的一对父子处,伸手抓起小孩手中的玩具,而后毫不犹豫往下面扔去。 一阵风声呼啸而来,机器开始俯冲。 方渡青吃惊看着时遇殊,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只凭手臂力量抓住扶手,两只脚勾在套脚的带子上,整个人低伏在座位之间。 砰—— 水底爆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光影,只有高高扬起的水花,还有四处惊散的人群。 尽管距离很远,机器上其他人还是尖叫了起来,意识到出事了。 几圈三百六十度的旋转过去,终于进入平稳的一段路,时遇殊脱力倒在座位上,任身边的人替他扣上安全带。 整个机器上的人都不敢说话,察觉到异样,只是默默打量着时遇殊。 方渡青松开抓着方叶岚的手,掌心全是细密的汗。 刚才在水下发生的……是爆炸。 源头就是,时遇殊扔出的那只小棕熊——从一个……不过几岁的小男孩手里抢过来的。 她不敢细想,被错乱的心绪堵住了呼吸端口,只能小口小口出着气。不经意瞪大的眼里,全是时遇殊依旧挺直的背影。他突然摸向耳骨处,这次她听清了时遇殊的话,“带A小队过来接应,让机器马上停下。” 即将进入第二圈的时候,机器果真停下,也没计较根本没完成行程,所有人安静地被扣在座位上。 几分钟后,十几个穿着NFSA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面前,时遇殊和身边的男人首先落了地,示意工作人员将小男孩和他的爸妈放出来。 小男孩咬着唇,没说话,他的妈妈却很激动,抹着眼泪,想要争辩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一家之主拍了拍妻子的肩,摇了摇头。 三人被带了下去。 那些NFSA的人来如风,去也无影,很快也整齐下去了。时遇殊走在最后一个,方渡青看到他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几乎被汗浸湿透,勾勒出瘦削的背部轮廓。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将视线追过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才垂下了头。 广播响起,善后的人终于出现。 “尊敬的顾客朋友们,刚才我司接到NFSA的通知,场馆内出现意外事故,现已排除安全隐患。如果不想再继续逗留在场馆内,现在可以依次从五个出口离开,我们将会按照门票半价赔偿。” “再通知一遍……” 方叶岚怕人群挤走方渡青,拉住她的手腕,“先去找老方吧。” “嗯。” 在躺椅上岿然不动的老方,很自然地就从拥挤奔走的人群里脱颖而出,手里还捏着西瓜汁,惬意眯着眼。 “我们也要走吗?” 顺势在老方面前坐下,方渡青脚有点软,刚才那场小型爆炸,对她不是毫无影响的。还好阿叶这个大型人脑机器在身边。 老方言简意赅,“不走。” “刚好他们走了,场子清理出来了,就不用排队了。除了那个大泳池不能用之外,其他项目都可以玩。” 还有点越说越赚到的感觉,方渡青打断这位不知道珍爱生命的老同志,“你怎么不跑,这里离爆炸地点多近啊……” “我近视,看不到什么东西掉在水里面了。” “……” 三个人最后还是玩疯了,就连老方最后都被拖下了浅水滩,就齐腰深的地方,摔倒在水里面后,老方站起来,看着自己湿透衣服下肚子的痕迹,佯怒,“本来减肥都要成功了,现在全暴露了。” 方叶岚从游泳圈里探出头,笑着看老方。 “不胖,不用。” 他诚心实意地说,翻了个身,去追在前面游得欢的姐姐。 方家老幺以一己之力,放倒了家里两个长辈,却没丝毫犯罪自觉,仗着腿长人高,哗啦啦拍着水就逃到了隔壁音乐喷泉。 方渡青郁闷地破水而出,睫毛上都挂着水珠,缓了一口气,她突然仰过去,将头枕在漂浮板上,盯着刷成蓝晃晃的场馆顶部,最外层是透明的玻璃,能折射进外面的日光,波光粼粼跳跃于水面上。 突然觉得很幸福,就这一刻。 苦难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快乐的甘甜,哪怕就一分一秒,那也是当下的,真实的。 不会后悔的。 方渡青看了好久的短信,才揉着发麻的腿从方叶岚的病床上跳下来。 盘着腿下了快一小时的围棋,整个人晕乎乎的。 这么热的天,那些人是哪来的心情要开同学会…… 她闷,站在空调风口下冷静了一会,才给陈如许回了两个字。 老方嗅出点烦躁的味,放下纸牌,问方渡青,“怎么了?眉毛都能飞上天了……” 她脸更黑,数学教授的形容果不忍直视,也只能轻言细语劝说老方,“你下次不要使用修辞了,直接点。” “那你怎么了?” “下周有同学会……” 口吻也没有特别的情绪,平淡无奇。 老方却笑了,“好啊。” “好什么好,又不是叫你去。” “去见见老同学啊。” 方渡青捏着手指关节,那对她来说,并不算老同学,崭新程度几乎可以和刚认识的人媲美。 一只脚已经迈入社会的洪流里,还要转身去和象牙塔里的同龄人言笑晏晏,对她来说,不简单。 收好了围棋,搁在床头柜上,方叶岚突然开口,“这是姐姐自己的事,你别跟着凑热闹。” 老方眼巴巴希望方渡青能重回大学校园很久了,她一直不愿意,这事一直横亘在父女两人之间,时不时刺一下,以证自己存在。 方叶岚更能够理解方渡青的心思,每次都是出来转移炮火的那个。 被两人一起怼,老方只能默默低头继续玩扑克。 同学会那天竟然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包裹着方渡青,她却难得在心底铺下一地阳光。 左手拿伞,流苏小包垂在腰侧,小心不踩到水坑。 她去得算早,陈如许和班长就在小厅门口,谈笑着迎接同学。 方渡青落落大方冲两人点点头,寒暄说着“好久不见啊”。 姿态还算自在。 陈如许拍拍她的肩,“里面都是我们班级的领域,随便坐。” “好,谢谢。” 方渡青不作停留,直接迈步进去,长发漫卷,仅仅在两人眼里化作片刻残影。 班长摸摸鼻子,有些感叹,“我还以为当初她肯定会去江碧大学数学系的,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就这么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刘老师当年差点没被气哭。” “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旁观者想再多也没用。” 陈如许摇摇头,却想起了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方渡青来找过他,扎着马尾,沉静地问能不能拜托他的姐姐帮她找一份在电视台的工作,哪怕临时工也可以。 那个在陈如许心中一直是学霸的女孩子,却在说出“真的拜托你了……”时,有些少见的羞赧和转瞬即逝的难过,沉甸甸堆在黑漆漆的眼中,让落进去的阳光看上去有点像是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老方:给老子滚去读大学! 方渡青:我不去我不去!!爸爸你变了!你变得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老方:我哪里无情哪里无义哪里无理取闹了! 方渡青:你哪里都无情哪里都无义哪里都无理取闹! 方叶岚:(叹口气)爸,姐,你们能消停一会,影响到我看书了…… 老方and方渡青:(讪讪)哦,今天病房停电,没电视看,我们只能自己演了。 ----------------------------------------------------------------------------------------- 同时在写一个甜甜苏苏的小短文 争取在除夕前能写完 然后从大年三十到初七一口气放完\(^o^)/~ 第9章 第四次见面了 方渡青坐在角落,觉得实在是有些无聊。 毕业后就退了班级Q.Q群,面对这一群上了大学后陡然有些小变化的同学,她真的无从说起。 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站在未来的那一刻起。 心脏和脑袋全被肯定会到来的那一天塞满,她提前得知了命运,却免不了夜夜辗转的苦厄。 陈如许站在她面前,弯腰附到方渡青耳边问,“出去谈谈?” 她仰头,往后错开一段距离。 很好将周围人的注目礼收下,方渡青面不改色,点点头,起身朝小厅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屋子里所有人没忍住,趁这个时机三两八卦着。 “他们俩谈恋爱了?” “不知道,我现在还是没懂方渡青怎么会没去上大学……” “家里出事了吧?” “但是她今天的穿着打扮不太像啊……” …… “昨天去水上乐园玩的开心吗?” 陈如许递给方渡青一颗巧克力,她低头怔愣看着少年宽厚的掌心,“什么?” “刚才顺手拿的。” 她接过,对他扬了扬,当做接受了好意。 许久没有过那样三人的肆意时光,方渡青没忍住,在去各自更衣室的路上偷拍了一张照片,洒下的阳光是天然滤镜,一老一少,在沙滩上赤脚并肩,远处就是湛蓝的水。 能从这幅画面里看到所有美好词汇。 能看到方渡青朋友圈的人不多,刚才听陈如许提起时,她还有点愣,反应三秒,才点点头微笑。 “那就好,至少这一年你看起来胖了点。” 陈如许对着她,目光逡巡了圈,没带任何让人不适的内容。 方渡青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脸,反问,“是吗?” “哈哈哈……” 他突然笑出来,方渡青一脸茫然。 “嗯,是长胖了,不过也不用这样验证。” 也倚到栏杆上,陈如许的记忆渐渐拉远,想到一年前的方渡青,那个时候她真是瘦,夏天穿着无袖的衣裳,手臂也细得可怕。 脸上能看到颧骨的痕迹,因为脸小,显得眼睛更大,黑沉沉的,丝毫没有刚高考完的欢喜。 现在她仍不胖,看上去平和了许多,脸上长了点肉,不多不少,尖下巴还在,却没那么吓人了。 拨开外面的纸,慢慢将巧克力放到嘴里,方渡青含糊地说,“嗯,也是,老方天天叫我多吃点。” “叔叔和弟弟现在病好点了吗?” “天天都在医院里,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的事,但是突发性太强,必须时时预防着。” “那费用……” “我存了钱,他们也有高端医保,能边挣边交,没什么问题……” 方渡青一顿,没说自己其实连房子都买了这件事。 她的钱本就是投机取巧来的,不仅要提防NFSA,也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老方和阿叶,只能骗他们房子是租来的,自己在家做编程接单。 花销就像看不见底的洞,她没有那么多水注入,生命之潭就会慢慢干枯。 每次看到NFSA逮捕触犯法律的人,方渡青总是心惊,从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自己也是占了便宜的人,对这个时代的所有不知情人来说。 可是她做不到在金钱面前还有风骨。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不能再卑贱。 因为陈如许算是同学会的二号发起人,方渡青还是耐心地坐到了结束。 对于这个当年帮过她大忙的男孩子,方渡青觉得自己没办法说出“先走了”之类的话。 陈如许是很认真地在期待着每一个同学都能来,能见见共同相处了三年的人。这种想法由别人说出来可能很傻,陈如许口中的话语却总是别样地触动人。 也许是他随家里的长姐,文采不菲。 温和礼貌,对每个人都如此。 方渡青觉得陈如许其实很聪明,是太阳,却不过分灼热,能让靠近的人觉得舒服,这才是最难得。 晚上吃饭时,方渡青自然也去了,交了钱,总得吃回来。 她自觉挑了比较远的那里,中餐上菜总是这样,热菜全放在后面,凉菜摆了整整一桌,方渡青一颗颗吃着花生米,等着吃热乎乎的饭菜。 这桌人少,都没坐齐。 方渡青却觉得自在,刚想端起茶水喝一口,就看到陈如许朝这边走来,那边打得正欢的同学都纷纷转过头,向日葵一般,表情不一。 说不清为什么,看到突然甩过来的一张张面孔,方渡青笑了,差点被呛到。她捂着胸口,憋了回去,抬头看陈如许,疑惑地挑了下眉。 “刘老师说让你过去,她想和你说会话。” “哦?” 顺着看过去,中间那一桌果然坐了五六个老师,却还空了两个位置。 方渡青起身,“好啊。” 两人走过去,方渡青乖觉在刘老师面前坐下,“刘老师……” 还有剩下的老师,她都挨着打过招呼,脸上终于有点实在的表情,嘴角噙着笑。在这群中年人面前,方渡青是存在着些许愧疚,当年大家在她身上都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刘老师一口一个爱徒,甚至两人还约好了,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一起去酒馆庆祝。 方渡青感觉自己放了这群老师的水,直到现在也是这样的愧疚,在心里盘盈。 “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啊?” “不好不坏,能过得下去。” 方渡青捧起茶杯,侧头和刘老师低声说话,头顶被轻轻摸了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做什么事会轻易放弃的孩子。学习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能做到这么多年的第一。那么当时的选择肯定是因为某件事,如果……遇到困难的话,需要老师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的。” 她摇摇头,“刘老师,谢谢您,让我敬您一杯吧,师恩难忘,感谢当年对我的照顾。” 最后一个同学被送走,方渡青坐在沙发上,上半边的腿都快麻了。 刚给病房里两人打了电话,听到有男同学送回家,老方声音都高了几分,“好好好,别管我们……没事,你们玩开心啊……” 然后电话就被方叶岚抢了过去,“到家记得再打个电话,别吹太久风。” 她觉得这两人关注点似乎一直不在一条线,只能敷衍过去,直到挂断电话。陈如许才走了过来,因为一直确认每个同学都安全离开,他来回奔走,看上去有些热。 方渡青站起来,活动了下腰部,随口一问,“不累吗?” “还好。” 指了指鼻尖上的汗,陈如许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走吧。” 走出旋转门,就感受到外面的暑气,即使是傍晚,也残留着威力。天边的景色正是最好的时分,晚霞余晖,沉沉微光。 这大概是夏天最美的时刻。 两人走在路边,方渡青出门几乎靠车,都快忘记步行的感觉,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竟然有种新生的喜悦和平静。 然而她却在走了几百米后看到了NFSA的大楼,“这……” 没忍住定了下来,像中了咒那样。 大概这对她来说,就像紧箍咒之于孙悟空。 陈如许站在她身边,也跟着仰头看了下大厦,“NFSA啊……这好像是个很厉害的机构……” “哦,是吗?” 厉害到随便一走都能经过,方渡青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研究下江碧的地图了,至少在心里搭建个立体结构,每次选路时,避开这个地方。 “我认识这里的副局长,是个很厉害的哥哥……他和我姐夫关系很好,我们仨一起吃过几次饭。” 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渡青面前,陈如许总是想多说点话,比其他人面前都多。只是看她附和几句也好,都觉得心里莫名满足。 不由自主就暴露了时遇殊。 ……世界还真是小。 然而方渡青并没有兴趣去了解天敌,她转身,“走吧……” 陈如许刚想跟上,却看到一辆红色跑车从里缓缓驶出。 “哎,小殊哥来了。” 嗡—— 仿佛被人迎头棒喝,方渡青清清楚楚听到急刹车的声音,然后车门开了,脚步声点点逼近。 “小殊哥。” “怎么在这?” 时遇殊瞥了眼方渡青,小姑娘正背对着两人,低头不知想什么,把玩着手指头,来来回回。 “同学会刚完,送同学回家。” 陈如许指了下方渡青,不得不伸手拍拍她,“这是我刚才给你说的,NFSA的大哥哥,超级厉害的那个。” 时遇殊不动声色地皱皱眉,这什么傻气的形容词——不过倒是很适合这个一眼能看穿的明朗大男孩。 “你好。” 转念间,方渡青已经转过身,小声打招呼。 并没有和时遇殊目光交接的打算,他在心里暗自算着最近和这个小神棍见几面了,偏偏每次她都是这种老鼠遇到猫的模样。 时遇殊再怎么不在意,也被她逗得起了点小心思。 “第四次见面了,小神棍大师。” 他踏前几步,唇角飞起一抹笑。 慢慢提起一口气,方渡青伸出手,很有诚意地开口,“第四次见面,副局长大人。” 莫名从里面听出了点威胁的口吻,和小小的挣扎。 时遇殊看着她定定一笑,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没怎么用力,也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划过的感觉。 这居然是第一次正式的问候。 作者有话要说: 时遇殊:我觉得女主有问题。 喵大王:为什么? 时遇殊:她每次都不太想搭理我的样子! 喵大王:(托腮)那当然了,人家怕你啊 时遇殊:为什么怕我?哼! 喵大王:儿砸你还记得你的工作吗? 时遇殊:当然记得……难道她…… 喵大王:哎呀哎呀我啥都没说…… 方渡青:……………………………… ------------------------------------------------------------------------------------------ 男二出现 我发现我真的是偏爱大叔配loli 还有温柔阳光的少年嘻嘻 第10章 突然而至的一幕 “真的吗?” 时自华有点不敢相信,她是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人。总觉得这世界所有的小孩子都该是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比任何事物都可爱。他们的微笑是上帝最纯洁的一道弧度。 然而时遇殊刚才随口讲出的事,却让她觉得有些可怕,推翻了过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人性本善”的看法。 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因为不满双亲长时间不在家的陪伴,过于早熟。在父母仇家的教唆下,带上藏着炸弹的玩具,企图在水上乐园的机器上报复他们。 然而孩子还是没完全明白透这个社会的原则,只是觉得我不开心了所以必须让你们记住,就是这样天真的恶意,才让人觉得后怕。 经过几个小时的稀释,时遇殊已经能坦然讲出这件事。 却没忘记在NFSA的审讯室里,小孩嚎啕大哭的模样,他们的世界没有原则,只有喜怒,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判断,好坏善恶,成年人的尺度在此形同虚设。 最后那两位受害者甚至扑通给时遇殊跪下了,尽管他没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带走激动失控的两人。 研究了许久,还是决定把小孩带到改化院去接受一周的教育,这已经是他们在受害者自愿的情况下做出最大的免责。 “行了,你也不用太去细想,以后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会养的很好。” 时遇殊拍拍时自华的肩,起身去换衣裳。 他知道自家姐姐一直想谈恋爱,结婚生子。 在这个复杂的圈子沉沦久了,就会开始奢想最平凡的小日子,这些她都念念叨叨给时遇殊说过,眼神里满是少女般的憧憬。 在这个家里,也许长姐倒像个小妹妹。 时遇殊却觉得没什么,男人身上多一点责任,不是坏事。 半个小时后,吃晚饭。 依旧只有做饭的婶婶和姐弟两人,时遇殊习惯饭前一碗汤,落座之后直接拿起碗,仔细挑出里面的姜丝。 “对了,小殊。” “有一件好事告诉你。” 用勺子在汤面轻轻拨着散热,时遇殊抬眼,“什么?” “你还记得给我占卜的方大师吗?” “……记得。” 她的手十分小,且柔软,就像此刻贴着掌心的陶瓷小勺一样温润。 “她说中了,准确到我都不相信。” 喝了一口汤,时遇殊反问,“什么。” 那天他实在是没怎么细听小姑娘说了什么,有了“胡说八道”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后半程就光顾着打量人去了。 身高体重都无聊目测了出来,却没记住那道声音。 “对,周导对我挑的本子很满意,说愿意合作,但他现在还有电影等着收尾,估计开机时间是,十一月。” “这点和方大师说的一模一样。” “而我和经纪人预测了下,拍摄周期确实不会短,九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来年,若是我真的拿到了最受欢迎电视女主角,说明小姑娘真的在这方面很有威望,和年纪无关。” 时遇殊的思绪被长姐的话一点点打乱,总觉得有什么一点点浮出来,却无理由的浅显,就这么不远不近在那里,始终靠近不了。 最终他只能嗯一声,表示自己忠心祝福,“那就加油吧。” 其余的,多说无益,知道是时自华等了许久的机会,她自当珍惜。 清淡的一碗汤见底,时自华突然想起正事,笑吟吟叫时遇殊,“你不是说,今天看到了陈问渠的弟弟吗?看起来和方大师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我这里有份邀请函,随便你自己去也好,还是通过陈如许去送也好,都要交给方渡青。” “下周在宁绘举办的开机晚宴。” “你也要去,我特意挑的周末。” “……” “知道你不喜欢那种争奇斗艳的场合,只是想让亲爱的弟弟去分享我的快乐而已,你可以随时就走,但必须等我讲完话。” 时遇殊认输,“行。” 接过从餐桌对面递来的邀请函,随手放在一边,“吃饭吧。” “这是哪儿……” 方渡青撑起太阳伞,努力识别着周围的建筑。傍晚从医院回来后,她本来想趴在沙发上休息一会,然后去做饭,却因为没有午休,慢慢睡着了。 然后……去了未来…… 低头看了下手机的时间,2030年9月12日。没忍住,再三看了几眼。方渡青才敢相信她这是第一次到如此近的未来。 仅仅只差了半个月而已。 她没有任何委托,也没有任何目的,只能在街上闲闲走着。 穿过了熟悉的街道,前面就是中心商区。 方渡青走在人行道这边,无意间抬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比上次在电视台看见更瘦了些。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正准备穿过马路。 而林砂枝的左侧,一辆大货车正加速疾驰而来。 她却无知无觉,抬脚就要往前走,丝毫没顾及已经变了颜色的红绿灯,而刺耳的喇叭声。 “林砂枝!!!” 方渡青脑中一片白茫茫,只有那道身影和越来越近的大货车,大喊出来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双手微微发颤,却跑不了,没有力气,没有任何可以支撑自己上前的力气。 在眼里慢慢模糊起来的同时,她看见了一道从眼前划过的弧线,和沉闷的落地声。 “……林砂枝。” 她尝试着开口,呼吸到空气,却忍不住一滴一滴掉下眼泪,红灯终于变绿灯,方渡青哽咽着跑过去,眼泪掉落的时候,大喘气,脑袋却更疼。 终于跑到林砂枝身边,她停在那一滩血面前。 顿了三秒,才狠狠扑过去,膝盖撞到了地上,“林砂枝?林砂枝!!!!” 方渡青不敢动她,只看到有血不断从林砂枝口鼻中涌出,她的脸苍白得可怕,一动不动。 “拜托你,醒醒啊……” 掏出电话,拨打最近的急救医院的电话。 方渡青起身,捂着唇,用力告诉自己要冷静,环视了下周围围上来的人群,她拦住了旁边的交通机器人,颤抖着手去点“发生事故及后续处理”的选项。 信息上报到交通局,周围的机器人很快拉起了警戒线,将她和林砂枝围在了里面,方渡青跪在地上,一瞬不瞬盯着面目变得突然很可怕林砂枝,她忍不住不哭,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听到旁边的机器人在做简单的检查,“估计内脏破裂,具体原因不清楚,正在大失血中,陷入深度昏迷……” 冰冷无起伏的嗓音像刀刃,剜进方渡青的心。 她伏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 五分钟后,救护车来了,方渡青浑身是血,跟着上了车,一路到急救室,她坦言自己不是家属,医生点点头,转身合上了手术室的门。 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盯着洁白的地面,觉得头很晕,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咚咚咚—— 方渡青猛地醒过来,低头,看到了胸口斑斑血迹,她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 眼里还噙着泪,根本止不住。 撑着小桌起身,发现膝盖十分痛,已经磕破了皮,往下渗着血。 一瘸一拐到了监控系统前,看门外的造访者。 时遇殊?! 方渡青往后退了步,牵扯到膝盖上的伤,深吸了一口气。慌张往卧室里跑去,瞬间忘记了身上磕绊出的伤口,火速脱下沾着血的衣裳,换了一身遮住膝盖的连衣裙,才死死关上了房门,重新到大门前,再次往外看了眼。 时遇殊还站在那里,表情算不上耐心,却也没走,皱着眉头,想来是有事。 差点又被他吓哭,方渡青眼泪汪汪地拉开了门。 “你……” 时遇殊失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长发散乱,几缕贴在脖子上,额头和鼻尖都有细密的汗,手臂上却有点点血迹,此刻她搭在门把上的手正攥在一起。 “有什么事吗?” 方渡青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还带着哭腔。 她别过头,觉得自己大概暴露了。这么一想就更想哭了,眼角落下一滴泪,她抽了抽鼻子。 时遇殊仗着身高优势,全看见了。 他上前一步,“有事找你。” 本来想直接交了邀请函就走,此刻他却没有说出预想中的开场白,留了个不清不楚的引子。 方渡青果然只能后退一步,“那你进来吧。” 冷不防动作过大,她下意识弯下腰,觉得膝盖又痛了起来,灼热的辣。 眼神看下去,贴着膝盖处的裙子上出现了两团血迹。 时遇殊指了下,“你受伤了。” “……” 方渡青不想接这句话,因为疼痛,她没有刚才那样害怕,“时局长找我到底什么事?” 前三个字咬得很重,丝丝吸着气。 附上那双黑漆漆的眼,渗满了倔强的眼神。时遇殊揉了下耳朵,觉得自己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怎么这个小姑娘每次看他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家里有药箱吗?” “……没有。” 对方没有开门见山的意识,方渡青觉得自己可能被惊吓过度,也被绕进了那座山里。 “我的车里有,你在这等下。” 时遇殊皱了下眉,刚才扫了一眼,这个不小的房子里看起来确实只有一个人居住,在出发前调出来的居民资料里也显示,这个房子的常用人只有她一人。 “副局长,你出去了,我不会再开门。” 方渡青坐在沙发上,沉沉看向他。 说的话还是这么冷硬。 磨了两下牙齿,时遇殊觉得小姑娘比许多刚来NFSA的新兵蛋子还要刺头,偏偏长得小小一个。 他本来都转过身去,想了三秒后,直接走到方渡青面前,自上而下打量着他,本来只是想着用哪种姿势把人拖走,看到方渡青往后缩了点,也不想细细选择了,直接蹲下去,弯腰打横抱起。 方渡青立刻一声尖叫。 震得时遇殊耳膜疼,他也没好气地开了口,“能不能安分一点……” “我没穿安全裤,你不要这样抱……” 方渡青耳朵红透了,坚持着一字一句说完。 见惯了大风大浪,时遇殊表情都没变,腾出一只手,然后将裙子也拢在手臂上,这才低头去看她,“这下可以不说话了吗?” 到底懂得察言观色,方渡青看到他隐隐跳动的眉心,连连点头,撇开脸去呼吸。 这样的距离和温度,还有这助攻的夏季。 她能清楚感受到时遇殊的体温,和呼吸,都是热的,还是滚烫的,热乎乎淋在耳边、皮肤上,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更忘记了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有可能的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副局长大人抱到了我们方大师 ( =•ω•= ) 马上能写到第一个小高.潮了、脐带 第11章 晚宴 “你还是挺厉害,在家能把自己弄成满身都是血……” “还有泥土糊在上面,完全不懂哪来的。” …… 方渡青不想说话,闭眼任时遇殊折腾,车里倒是凉爽,她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理现下的情况,面孔拂过热切的呼吸,睁眼,正看到时遇殊的下巴。 现在两人的位置是真的尴尬,估计时遇殊也不想扣上非礼的帽子,跪在座位上,左手撑在她手肘旁,右手正捏着药水,用空出的两根指头拨开了刘海。 一瞬不瞬看着他,方渡青屏住呼吸。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要做什么。 “这里也磕巴到了?” 时遇殊的眼神是真的好奇,逡巡了一眼,直接开始上药,方渡青一声不吭,手指揉过的地方,似是痛,又有温度,她移开了视线,问,“你本来找我有什么事?” 退回到主驾驶座,时遇殊将邀请函递给她。 翻开查看,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渡青久久没说话,时遇殊以为她会婉言谢绝。 “好的。” 最终她摩挲着封壳,落了两个字。 按开了右侧车门,方渡青抬脚准备下车,却在心里有了思量,“时局长,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顺着看过去,“什么?” “算了……” 方渡青想,这样直接问人要宾客名单是否不太礼貌,她只是想找到两个人而已。 林砂枝,或者她的男朋友。 无论怎样,她不可能看林砂枝在半个月后死去。二分之一的选择,一半的机会,去总是最明智的。 俯身,向车内探了个头,“谢谢你,今天。” 无论是送来邀请函,还是帮忙上药。 方渡青微微笑开,时遇殊看到她可爱的锁骨,和右耳滑落的长长耳线。 乖巧起来的小姑娘,意外得让人觉得顺眼。 他摆摆手,让她自己上楼去。 九月初的宁绘,仍然是盛夏。 方渡青和周游章安静等在出口,两人都有些乏力,没说话,几分钟后,周游章的助理拖着两人的行李箱过来,“车已经到了,先走吧。” 周游章才拍了拍方渡青的头,“走了,嘟嘟,去车上就有空调了。” 知道小姑娘已经快热到人间蒸发了。 明明周游章的掌心也是热的,但方渡青却说不了讨厌,她勉强点点头,跟着他们坐上了车。 “收到了工作室的消息了吗?” 递了冰水过去,等方渡青缓过来后,周游章才问,她点点头,“所有都安排好了,房间和其他……” 一旁还在研究邀请函的助理立刻搭腔,“她们工作室做事真细致,从发出邀请函起,就事无巨细确认来客的信息。不过也说明,影后这次对这部戏是真的上心吧。” 周游章点头,“华姐做事一向如此,我们都该学到。” “不过,嘟嘟,这次你立了大功,应该奖金不少?”他含笑转头看方渡青,调侃。 她难得羞涩,“没有啊……就是比以前的那些客人,要高一点而已。” 嗯,其实不是一点。 后来时自华第二次转账来的时候,方渡青都吓了一跳,还打电话过去询问,那边时自华明显很开心,话语轻快,“没关系,方大师,收下就是,我也信天意,也信事在人为,更信可爱的小姑娘。” 这哪里是影后,完全是温柔的大姐姐。 被哄得云里雾里,方渡青表示了恭喜后就挂了电话,在一室安静里,后知后觉察觉到一种被宠溺的小情绪。 还有点羡慕时遇殊,有一个这么明媚的姐姐。 到达宁绘酒店时,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方渡青提前喷上降温喷雾,才敢带着帽子跳下了车,周游章交代助理先去帮两人签了到,在拿房卡分别把行李箱放回去。 “周哥哥,你不去先休息下吗?” 方渡青好奇。 “你累吗?” “不太累。” 从机场过来的路上,方渡青已经没忍住小睡了一觉,现在人不困,就是觉得被热得不舒服。 “那我们去游泳。” 笑了两声,周游章看穿她的小心思,揽住肩,将人往另一条路上带,“华姐应该包下了这个地方,泳池人少,可以好好玩一会。” 她毕竟玩心还没全灭,走在路上,也期待了起来。 到达更衣室门口,各自分开,方渡青徜徉了许久,选了最保守的连衣款,裹着大浴巾出去。 周游章等到她,看到穿的比之前还厚的方渡青,翘起唇,没拆穿她的小羞赧。走在前面,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这有三个泳池,我们去小的那个吧……那里人应该挺少的……” “好的。” 两人慢悠悠晃过去,那里却早已经有了道悠闲的身影。 看背影是男人,在水里颇为自在,乌压压的脑袋埋在水下,几乎看不清什么时候换的气。线条流畅的背,和精瘦的躯体。 欣赏了片刻,方渡青很冷静地问,“周哥哥,你有领域意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那我们就……下水吧。” 方渡青蹲了下去,先将一双脚浸了下去,清凉的水环绕上来的瞬间,她咬唇偷笑,说不清原由的,为片刻小小欢愉。 比起她的小心翼翼,周游章直接扎了进去,破开漂亮的水花。而后才仰过头,朝方渡青招招手,“嘟嘟,下来。” 在小学学会的技能,许多年没用过了,害怕生疏,她应了声,才扶着一边的阶梯,缓缓踏下去,泳池比她想得深,方渡青忍着不适,正想放开手的时候,旁边窜来一道身影,速度很快,眼看要撞上,方渡青立刻往后扑了下,松开了扶手。 没有了支撑,她只能飞速回忆起游泳的要诀,慢慢浮了起来,待探出头,方渡青长长舒一口气,看到阶梯上的男人,侧脸熟悉,脱光了还是渗着浓厚的天敌气息。 看到时遇殊即将回头,方渡青立刻扎进了水里,埋着头努力朝周游章那里游去。 披上浴巾,踩着人字拖,朝酒店住房部走去。 时遇殊还在回想刚才一瞥的身影,在水中漫卷的长发,盖住了背部,却能看到湛蓝水面下的纤细长腿。 难得度假几天,他觉得自己是真放松起来,对着陌生人的背影也能回味片刻。摇了摇头,回房,准备换衣服,晚上时自华特地让他早去,当她身边的吉祥物。 洗过澡,叫客房送了点晚餐上来,他一面看着电视,填肚子,晚上要站许久,不吃不喝,他不是艺人,没有那种微笑迎送八方客的精神,只能先做好准备。 吃到半饱,时遇殊扔下餐具,洗漱过后,才拿出了时自华亲自挑好的西服,就是简单的蓝色掐腰外套,月白衬衫,穿好就已经出了些汗。 准备了会,才去敲时自华的门。 开门的是她的助理,说华姐还在整理头发,时遇殊不想傻等,就让那个助理转告自己直接去了大厅。 住房部的二楼有段旋转楼梯直通大厅,越是发展,好的地方就越喜欢用复古彰显风格,这里高科技产品稀少,布置和设施都是满满华丽风。 皮鞋踩在厚重的实木地板上,声音清脆。 时遇殊慢慢走着,冷不防从洗手间里晃出一道身影。安静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他停下,打量着方渡青。 黑色短款礼服,下摆有些蓬,长发难得挽起,只留细碎的几缕垂在脸侧,脖颈和腿都白生生的,弧度好看。 看上去比实际终于长了几岁。 “周哥哥?” 她侧着身,似乎不想偷看男厕所,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软绵绵的调子。 时遇殊迈开腿,几步走到她身边,正和从里面阔步走出的男人四目相对。这个人时遇殊有点印象,反正也是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艺人一员。 他礼貌性地笑,垂头看了方渡青一眼,从旋转楼梯下去,背影挺拔。 周游章拍了拍方渡青的肩膀,小姑娘今天做了头发,不敢摸向那里,他颇有趣味地问,“刚才那个人认识你?” “算是吧……” 方渡青觉得窘,两人都穿的十分正式,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不愿打招呼的感觉。对面的男人似乎不再是天敌,摇身成为翩翩贵公子。 “走吧。” 方渡青拎起小包,点点头。 还好周游章给她挑的是平底鞋,能跟上他的脚步。 知道方渡青也许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周游章特地提前了一点,两人到达的时候,场内只有工作人员和寥寥几个来宾。以及站在最前方的时遇殊。 不在工作的时候,这个人好像特别偏爱的骚包的颜色,今天的深蓝西服,还有日常使用的大红跑车。 “周哥哥,我坐这里,你要不要自己到前面去?”方渡青指了下旁边较为偏远的一桌,害怕自己成为阻碍周游章交际的那颗石子。 “你也别坐这里,等会媒体后备军肯定会在这。” “再前面一点。” 周游章轻车熟路,分析利弊,带着方渡青往前移动了点,到了稍微中间的位置,“右边那一桌吧,只是没有你认识的人,没问题吧?” “嗯。” 方渡青和整场的人一起举起酒杯祝福了时自华后,立刻抓着小挎包偷溜走,环场绕了一圈,找着林砂枝。 在来之前她在网上收集了下信息,有好事的媒体偷偷放出了来客名单,林砂枝和她男朋友的名字赫然在列。 本以为林砂枝身高不矮,能轻易找到。 来回走了许久,还是没能在昏暗的灯光下找到目标,方渡青越走越朝前面的贵宾区靠近,她只能随手抓来一个服务生,“请问你看到林砂枝女士了吗?” “对不起,没看见。” “好,谢谢。” 松手,方渡青呼了口气,打算再接再厉。 从旁伸出一只手,拦住她,深蓝色的西装,袖口熠熠生辉,方渡青抬头,刚想叫出时遇殊的名字,却看到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她疑问,对方只是倚在墙壁上,意味深长地问,“你在找林砂枝?” “你是?” 方渡青不为所动,努力想从那人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却发现他的脸略微白,却不是那种脂粉抹出来的模样。 “她现在在谈情说爱,你过去有点不合适……” 点点头,方渡青转身想走。 右耳的耳坠甩出圆润的弧线,整个人很快消失在眼前,汪桀摸出一支烟,偏头笑,“汪遂生平时还叫我安分点,嘶……” 然而人家根本不认识他…… 第12章 那是事实而已 知道自己擅自行动收获甚微,方渡青转身去找了周游章,虽然把他从人堆里扒出来有点困难,周游章却一句话也没说,就跟她出去了。 “找林砂枝吗?” 两人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时候,周游章随口问。 方渡青轻微地应了声,想了想,补充了下自己的动机,“想为我弟弟要一张她的签名,本来我在后面一直盯着的,人就突然不见了……” 只是有点对不起除了数学和计算机什么都没兴趣的阿叶。 “知道了,你也不用太着急。” 周游章习惯性拍了下小姑娘的头,掌心却被突出的发卡刮到,收回了手,他有点小愧疚,为无意间破坏了方渡青梳好的头发。 低头去看小姑娘,她却丝毫没注意到,眉头紧蹙着,似乎是去寻仇而不是请求签名,那样苦大仇深的眉眼。 “周哥哥,你看那边小花园穿着银灰色长裙的是不是林砂枝?” 拽着人到窗前,方渡青垫着脚从大落地窗往下望,努力辨认着身形。歪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周游章,寻求认同。 其实周游章也只是听说过林砂枝,并没有合作过,即使是在她因为绯闻而名声大噪的那段时间,也仅仅擦肩而过几次,只能模糊认个大概,他俯身凑到方渡青耳边,“我也不太清楚,不然你过去看看?” 最后一句话有点逗她的意思,方渡青却紧紧抓住,肃然点点头,“好的,我下去了,周哥哥就不用跟去了。” 穿的短裙,没有什么行动上的不便,方渡青表示感激地挥挥手,从一侧楼梯上飞速跑下去,慌慌忙忙的样子。 周游章向前走了步,撑着扶手,看着往远处跑去的方渡青,眼里融化了月色沉沉,重重落在瞳仁中,一派清冷。 蹲在地上,方渡青脚十分酸麻,还要忍受蚊子的盘旋。 她从那天从未来回来后,就一直在思考林砂枝当日神思恍惚的原因,两个最大的可能,一是家里出了事,或许是她在医院里忍着心酸通话的妈妈,或许是其他人,二是那个缠着她不放的富二代前男友在作怪。 藏在树后,她慢慢听着墙角,一点点确定自己的猜测。 无非是挽回和冷漠,林砂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你能不能别闹了,这件事错在我吗?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新女朋友,就因为我给你脸色,你觉得没面子,所以想让我觉得错了,乖乖回去找你?” “宝贝,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再说了,当初我也给了你很多机会和工作不是吗?” “……你都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了,不是吗?这些事你对以前的女朋友也做过,出手就是好几百万的合同,我得到的难道特别多吗?值得你惦记到如此地步?” “不不不,你得到的却是不算最多,但是你是走得比我还快的一个,唯一一个,宝贝,你厌倦我比我厌倦你来得快多了,这怎么行呢?” “那你要什么,要我重新回到你身边?” “不,你现在如此厌恶我,我也很厌恶你这样满身是刺的样子。回去叫你公司发个通稿,说你因为离开了我而满心不甘,才在前几日找人诽谤我的小女朋友……” “你说什么?她的那些事本来就是真的,你……” “那你直接说,发还是不发。就算你今天得到了时自华的邀请,能自己来认识一两个人又怎么样,还是准备像当初那样,用身体换资源吗?” “……” 方渡青攥紧了手,慢慢地往后退。 这件事的原因也许就是这样简单而直白,她想,一定要在那天救下林砂枝。 就算她的未来也许会因为今天的选择糟得一塌糊涂,活下来的权力却值得拥有,在那个瞬间,她也许痛到极致,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牵挂的人。 刚松了一口气,心脏却又被那些对话拉到深谷去。 方渡青边走边想着,那个所谓的富二代,诚然林砂枝和他的感情,可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出轨在先,他有权有势在先,所以可以仗着心情好坏决定一个人的生途。 她也许太容易对弱势的一方产生同情。 所以现在走路都带着风,幸亏脚下不是高跟鞋,否则地板会遭殃。 正满心蕴着一团火,前面闪出一道人影。 方渡青抬头,这下认出来了,是刚才那个男人。手里还夹着烟,上半身靠在扶手上,好像站不直一样,懒洋洋打量着她。 几乎是凭直觉在他身上嗅到和林砂枝前男友一样的气息,方渡青准备越过他。 “时自华邀请来的客人还有蹲墙角的爱好?” 汪桀终于动了,跨到方渡青面前,比她高了两个台阶,唇角的笑看起来有点讽刺。 “然后呢?” 被人看到自己偷听已经足够恼羞成怒,话语中还牵扯到对方渡青算不错的人,她不觉语气变得尖利了些。 “你喜欢张家小四?” 汪桀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悠悠落在她的膝盖上,能看到两边都带着疤,横亘在皮肤上,有些刺目。 “张家小四……” 那个逼迫男吗? 嗤笑了声,方渡青安静等着下文。 “还是,你看上他的前女友了?” “就当是这样吧。” 方渡青白了他一眼,抬脚就往上冲,噔噔噔爬到二楼大堂,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没穿高跟鞋就是利索。 汪桀眯着眼,直接在名贵古木造的扶手上摁灭了烟头,在心里猜测了许久方渡青的身份,娱乐圈的人,基本不可能,若她是的话,汪桀一定见过,身为国内首富的儿子,娱乐圈里能看得入眼的女艺人,他都罗列过名单。那就只能是和时自华有私交的人了。 他想到了一个人,许久没联系过的男人。 “时局?” “你刚才说的,不以直接可得的金钱为目标,这种人,若他们真的想借助未来的信息,应该怎样行动?” 时遇殊低头看着调查报告,脑袋有些混沌,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凸显。 他示意对面的人继续说下去,皱眉思索。 “最开始我们察觉的存在时间上的偷渡客,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城里面出现十几起彩票特等奖被领走的事件,这是最直接的做法,也最容易让人怀疑……” “所以我们才会迅速察觉到异样,从怀疑到确定,到现在慢慢开始揣摩偷渡者的心理,猜测他们可能出现的地点,和会做的事情。” “最近我们的抓捕记录越来越低,说明他们形成了反追捕意识,更擅长隐藏自己,不会通过直接获取金钱的方式,为自己谋求利益。” 时遇殊点头,想努力抓住脑海中的那条线。 “这样,你和心理科、信息科的专家合作一下,做个系统出来,我们改天对比下现存的数据资料。” “好的,时局。” 送走了人,时遇殊喝了口茶,却觉得那根线就这么悠悠乎乎断了——他刚才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准备下班的时候,时遇殊却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许久没联系的汪桀。 他脱警帽的手一顿,点开细看,“找你打听个人。” 这么久了,还是没学会四平八稳说话,开口闭口都是大爷相,时遇殊打算置之不理。 换上常服回家,在路上,时遇殊闭着眼休憩,汪桀的消息却没完没了,一条条蹦出来。 这么多年他也还是没学会怎么发信息,总是一句话放在一条,让人火大。 时遇殊划了下,抬眼看向玻璃。 “那天在你姐的宴席上看到了一个人。” “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黑色短裙,挽着发。” “右耳的耳线很长,眼睛很大。” “膝盖上还带着伤,平底鞋。” “帮我找到他。” “谢了。” 洋洋洒洒的语气,倒不像是在道谢。 时遇殊眼神一沉,见惯了汪桀放荡不羁的做派,现在倒不会因为他一贯的无礼而有所波澜,只是他描述的那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方渡青。 至于原因,时遇殊愿意猜猜,是一见觉得不错,所以想发展发展,还是和过去千百次粉色小报消息说的那样,逢场作戏填充自己的后宫。 他翘起脚,面无表情回了三个字。 ——不愿意。 比气死人,时遇殊也不会落于下风。 熄了屏幕,心情才好了些,他一路疾驰回家。时自华自然不在家,自从公布了要出演电视剧后,她几乎没了空闲时间。 晚饭他向来吃得少,填饱了五分后,时遇殊决定出去走走。 家里花园里的草木花枝一向被修剪得很好,时遇殊站在透明玫瑰花房前,一眼看到最高处的那株黑色玫瑰,层叠怒放,倒挺像那天的方渡青。 想到这里,汪桀那一串话又如气泡般浮起来。 时遇殊干脆拿出手机,和NFSA的主机连上,调出了方渡青的资料——现年十九,去年是江碧市第一外国语学校高考理科第三名,收到江大数学系的通知书,却没有去读大学,现在从事自由职业,名下有一处房产,是她的所属,和父亲弟弟住在一起。 其父亲、弟弟住进第一医院院半年多,所患病症尚未确定,暂时被定位遗传性疾病,突发性极高,每个月所需医疗费用不菲。 时遇殊挑了下眉,进入她的网上神社。 右侧有几个选项,他点击“在线预约”。 很快,对话框飘了起来,“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 “是方大师本人吗?” 坐在花房外的草地上,时遇殊很好心情地召唤本人。 “是的。” “占卜对象不受限制,内容也是吗?” “对。” “为什么方大师对未来的事预测会如此准呢?” 打完这一段话,时遇殊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站起身,跑到前面的长桌前,将手机屏幕和玻璃桌面用无线信号投射在一起,撑在桌前,放大了神社首页的个人简介—— “知名玄学大师,预测命中率高达百分之百,曾有许多贵客光临,都得到满意的结果……” 那一串名单看过去,都非富即贵。 没有哪一次是说错了,猜错了。 或许,那不是猜…… 那是事实而已。 “这位客人,还有什么事吗?” 右手肘处,对话框再度飘起,时遇殊心里有了猜测,抬手点开,问,“方大师,能保证百分之不出差错么?” “当然。” …… 时遇殊挥手划过,关掉所有页面。 他也许,触摸到了那根线。 作者有话要说: 时遇殊: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犯人 方渡青:你猜 时遇殊:(傲娇脸)不想猜 方渡青:(正经脸)我不是 时遇殊:骗纸!明天我就设个局让你就范…… 方渡青:……………… 第13章 到底是做什么的 “时局,车备好了,等会你一个人走吗?” 时遇殊在怔忪间,听到汇报,他点头,“对,没什么事了。” 门被人带上,室内重归安静。 他揉着额头,电脑屏幕上是一封邮件,账号是NFSA的官方号,对外宣称是工作使用需要。 这次照旧是匿名投递状态,信息科已经开始追查。 邮件里用十分理智的口吻预告了一起车祸事件的发生,时间地点人物无一漏掉,简短几行字,加个落款,就没了。 盯着最末的三个字,他觉得头疼——过路人?若是所有偷渡客都安心当个过路人,就不会有NFSA的存在了,自以为小心窥探到未来的一面,转手就可以在当下换取钱财。能在人生中有机会做个与众不同的人,这带来的满足感远远高于了安静过日子。 所以才会试险,所以才会落网。 敲着桌,时遇殊想,这次非去不可。他想看看自己的猜测到底能有几分成真。 方渡青将帽子往下拉了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奇怪。 实际上,身边的交警注意她许久了,当然第一眼虽然被那双好看的腿给吸引,但她站在路边许久,红路灯换了好几茬,还是安静站在那里,没有四处张望,似乎在等人。 小小一道风景。 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方渡青死死盯着手机,离那天的车祸,还有十分钟。 她第一次直面生死选择,权力就握在自己手中,呼吸间都带着后怕。 将帽檐往上抬了些,确保视线清明。 树下阴影拦住了大部分日光,方渡青的掌心仍然沁着汗,湿漉漉的,如同一滩水,拉着心脏往下坠,泡在里头,沉浮不定。 还有三分钟。 屏着呼吸,细数时间。 十……九……八……七……六……五…… 林砂枝出现,更加消瘦的身影,低头匆匆而行,却不顾左右。 “滴——” 十几米外,一辆红色大货车缓缓驶来。 方渡青摘下帽子,一把扔开,狠狠叫出林砂枝的名字,拽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后拖去。 大货车比她想象中速度还要快,带着尘土冲撞而来,林砂枝才醒悟过来,尖叫了一声,和方渡青一起狠狠倒在旁边的站台上。 仅仅只有一米的距离,大货车和她们擦肩而过。带起风,呼啸而过,没有停下来看这两人。 方渡青眼里全是泪水,生理性的痛引发的。 刚才林砂枝压在她身上,后脑勺磕在地上,很痛,饶是如此,她仍然咬着牙抱着林砂枝往后滚了一点,才在危机关头抢到那一米的“活下来”的机会。 “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林砂枝爬起来,带着哭腔,看着身下的方渡青。 她抬手,想让林砂枝扶自己起来。 吱—— 一辆黑色小车在两人面前停下,一记急刹车,声音刺耳。方渡青听着头更晕,茫茫然的视野里,出现了时遇殊的脸,一张非常阴沉的脸。 林砂枝将方渡青拉起,自己却还跪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 语无伦次,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刚才给了她生的机会。 明明娇小的身躯,却在最下面充当了垫子。林砂枝在巨大的恐惧中,还能感受到腹部被勒紧的窒息感,那是方渡青一直死死搂着她不放手的缘故。 “没……事……” 方渡青一张口,就想咳嗽,眨眼的瞬间掉了两颗泪。 “能走吗?我送你去医院,算了,我直接叫救护车。”林砂枝不顾自己渗着血的膝盖,慌张拿出手机。也没管身后的男人是为什么来。 时遇殊面无表情,伸手扣下了林砂枝的手机。 她怒目,“你是谁?没看到这有伤员?” 扔出了□□,时遇殊直接蹲下,审视着半坐在地上的方渡青,“舍己救人?真是好公民……” 咬着唇,方渡青觉得脑袋更昏沉,偏偏时遇殊的表情让她觉得十分危险。 只能慢慢开口,先拿出伤员的气势,低声地,“什么意思?” 不再理会她,时遇殊起身,从林砂枝手中收回证件,“林小姐,你受伤了,请尽快到医院进行诊治。至于救你的这位,我局以‘怀疑对象’暂时逮捕,请让路。” 林砂枝和方渡青同时死死看着时遇殊。 他偏头,忽略了方渡青小兔子一样红的眼,将人抱起来,这次有了经验,动作轻缓,放到车上,摁下了安全带。又看了呆滞的林砂枝一眼,绕到主驾驶位,启动了车俩。 输入目的地,NFSA,然后,当着方渡青的面安排后续,“让治疗室准备,十五分钟后到,还有,今晚安排一间独立观察室。” 挂断电话,他侧头看方渡青。 她的眼里终于有了点其他鲜明的情绪,茫然和不安,水淋淋的揉在眼里,十分可怜。 眼看她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启唇,时遇殊冷然截断,“不要说话,回去后接受检查,有话,可以在审讯室里说。” 她立刻沉默下来,垂着头,细声细气开口,“我可以和家人联系一下吗?” 意外的,他没有拒绝,“可以。” 方渡青一喜,含泪的眼光彩熠熠。 “毕竟不知道要在NFSA待几天,提前交代下,可以,但我要全程监听。” 脑袋嗡了下,方渡青偏头,小心翼翼,“什么?” 对上她的眼,时遇殊整个人如同四合的暮色,慢慢带走温度,“你自己应该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而你,又是做什么的。” 轻飘飘一句话,钉死了方渡青的最后挣扎。唇色刹那苍白,她合上眼,颤抖声说,“我知道了。” NFSA的治疗室约等于小型高端医院,方渡青换上病号服后,带着电子信息手圈,在医护人员的引导下,做一项项检查。 她全程没有话说,所有的言语都在那通电话里交付给父亲和弟弟了。 老方心宽,听她说出去和同学旅游,喜上眉梢,催方渡青多玩几天。倒是阿叶,迟疑的声音,反复询问方渡青到底是去干什么,安全性如何。 她在时遇殊的注视下,艰难地吞下眼泪和颤抖的话,抚平所有怀疑的皱褶,给了两父子一个平和的谎言。 然后电话和所有东西都被没收。 知道时遇殊一定在审讯室等着自己,方渡青在心里思考着开脱的话,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触犯到哪种地步,惴惴不安。 下午五点。 方渡青被放出医疗室,换上备好的衣服,从内衣到鞋子,都是新的。 却都有NFSA的logo,她光是看着,就浮起几许烦躁。 生生压下,抬手摸了下额头处的创口贴,方渡青被带到审讯室。 进去前,刚好有人出来,捧着饭盒匆匆离开。 方渡青走进去,闻到细微的清茶味。 眯了眯眼,审讯室的光太强,压抑感几乎是在瞬间就放大。护送她过来的两个女警察还没走,伫立左右,不苟言笑。 时遇殊站在窗外,背对着方渡青。 他知道人来了,喝下最后一口茶,转身,准备示意后面两人将方渡青塞到椅子上去,却在看到浑身都是纱布的方渡青时,慢慢消去这个念头,如同潮水退去,砂石□□。 她若不是偷渡客,若不是在NFSA准备接受审讯。 时遇殊也许会觉得可怜——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头上缠了一圈纱布,额头,手腕,小腿,大腿,全是擦伤,眼里笼着水雾,不发一言。 记录员从隔壁小房间出来,坐在一旁,“时局,可以开始了吗?” “坐到椅子上去。” 他站在长桌前,示意方渡青自己爬到椅子上去,看到背后两个女警察略微诧异的眼神,扯了下内里衬衣的领,看到方渡青乖乖坐好后,才扣住她的双腿双脚。 同时仪器开始运作,在大屏幕上呈现方渡青的身体数据,心率,血压…… 她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狼狈地微歪过头,借以躲避头顶刺目的灯光。这让方渡青几乎看不清就隔着一条长桌的时遇殊,只能看到模糊却笔直的影子,不知道脸上到底什么表情。 “姓名。” “方渡青……” “年龄。” “十九。” “多久开始出现这种情况。” “高一,十六岁。” 咬着唇,时遇殊的声音比贴着心脏的机器线路还冷然,方渡青几乎只会茫然的一问一答,眼角开始缓渗出泪水,被灯光刺激得受不了。 “第一次去的是多少年,看到了什么?” 始终垂着头的小姑娘终于抬眼,模模糊糊看了时遇殊一眼,他注意到她通红的眼和鼻尖,在灯光下十分显眼,他本该收回视线,却徘徊不定。 “2034年,看见了……爸爸和弟弟的墓碑。” 方渡青声音意外大了几分,十分清晰地回荡在室内,记录员和身后的警察都看了这个看起来娇小的姑娘一眼。 只有时遇殊没有,他歪头,手指无意识在桌面抚过,屏幕感受到热度,变化着界面。那些光影却都没入时遇殊的眼,所有感官,只有耳朵还在工作,捕捉着那道声线,试图挖掘出和悲伤有关的情绪。 她十分平静。 “最近一次去未来是什么时候,看到了什么?” 捏住茶杯,时遇殊悄悄将头顶的灯调弱了些,继续毫无起伏地询问。 “就在11天前,看到了林砂枝,她出了车祸,倒在我面前……” “所以你今天等在那里,为了救她?” “是。” “去宴会也是为了打探林砂枝的异样?” “是。” “我们需要调查你的财产状况,等会会给你一份资料,务必如实填写。” “好。” 方渡青似乎有些累,抿了下唇,“审问还有多久结束?” 记录员看着后几页空白,嗤笑,“还早着呢,我们哪次不都是泡整整几个小时才出来。” 又打量着方渡青,这个小姑娘倒是挺配合,只是看这模样,也不像是利用偷渡来做坏事的人。 大概就是心肠比不上面貌。 接收到对方目光里微小的鄙夷,方渡青移开了眼,清凌凌的目光对上时遇殊,他也没说话,等于默认。 “饿了?” 时遇殊突然起身,走到方渡青面前,他站着,她被绑坐着,久违的阴影落在脸上,方渡青终于在炽烈的灯光被遮住后,看清了时遇殊的脸。 他的口吻不算肃然,很轻。 围观的三个警察还以为出了幻觉,什么时候见过副局长大人对怀疑对象这么光风霁月过。 方渡青摇摇头,“继续吧。” 早点结束,早点知道结果。她不想熬下去。 记录员嘟囔,“时局都还没吃饭,刚才把盒饭重新拿出去了,你还喊饿,那不是没天理么……” 听到那人叽叽咕咕的内容,方渡青去看时遇殊,他背身,也没看碎嘴的人,“出去,换一个记录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副局长大人,你这么对你老婆以后会后悔的【微笑】 第14章 谁说不能反转呢 “没关系吗?” 方渡青觉得刚才出去的几个警察表情都挺精彩,堂堂NFSA的副局长,和怀疑对象独处一室,面对面吃晚饭。 还是拿的最高级规格的盒饭。 时遇殊掰开筷子,递给她,“吃。” 方渡青安静低头,扒饭,知道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比起刚才众人围观时的无所适从,现在好多了,尽管手脚被禁锢得酸痛。 她努力吃下了一半,看时遇殊,他早已吃完,靠在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渡青搁下筷,“我的情况严重吗?” 严重吗? 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妨碍社会秩序。 不严重吗? 却比普通人狡猾许多。 “你没去上大学是因为父亲和弟弟的病?” “是。” “他们最后的结果是不是不会改变了。” “是……” 被放走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 方渡青没有想过后半段的审讯就真的那样,两人闲聊一般,门窗紧闭,无人打扰。 她不自觉说了许多话,有些本是不打算说出口的,却也在寂静的夜里,和身边的唯一的温热躯体分享。 时遇殊看着她走进去,倚在门边,“好好休息。” “晚安。” 明白自己是受了特权的照拂,方渡青坐在床上,仰头对他笑,轻轻说了两个字。 还能笑出来,不算是坏事吧。 心里有种异样的笃定,时遇殊不会为难她。 屋内灯光昏暗,她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衬得那抹笑十分缥缈,片刻后,时遇殊移开眼,直起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家的意义,他转身上了三楼,去自己办公室休息。洗过澡,换上简单的白T恤灰色长裤,时遇殊用毛巾擦着头发,心里有种异样感觉,在想一楼的那位小神棍。 老实说,时遇殊也无法完全给她的事定义。 确实靠着未来的信息挣了钱,还不少,却走的比其他人更安全也更灰色地带的一条路,好和坏都不太沾的上边。 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不惜交付自己的安危。 比起遇到天灾只会做低伏小换取公众同情心的人,时遇殊也不否认这种扛着重任继续向前的人更聪明。 若是寻常的十九岁女孩子,应该还在大学里享受人生中最自由最痛快的一段时光。方渡青却完全不同,也能理解为什么初见之后的每次巧遇,小神棍都是一副不想见到他的模样。 那个时候已经知晓时遇殊的身份,方渡青大概恨不得退避千里的。 他吹干了头发,却把睡意也一起蒸发了。 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 时遇殊突然起了坏心,连上了监控系统,打开了方渡青那间观察室里的摄像头。 滴—— 画面传送过来了。 黑暗里的影像被自动还原成彩色,清楚看到空荡的室内没有一个人。 时遇殊霍然起身——方渡青不在! 她去了未来! 这是NFSA第一次遇到在局里消失的案例,天降的小白鼠,时遇殊立刻叫来几个骨干人员,追踪时间裂缝的,构建系统的等,他一人到了方渡青的房间里,准备第一时间的询问。 坐在软绵绵的床上,空调还在运作,吹来丝丝冷气。时遇殊嗅到了一点清香,若有若无,在空气里散开。 来自入睡前还在被子里悄悄蹭了蹭的方渡青。 下雨了。 方渡青抬头,看了下2035年的天空,灰沉沉的乌云,蓄势待发。 她穿着一身有NFSA标志的衣裳,茫然地徘徊在路边。 还好那些logo都很小,一米开外就看不见了。给了她一个正常的身份,不至于被路边随处可见的警察怀疑。 眼看雨势渐大,她冲进了身后的一家咖啡店。 身上分文没带,也不敢走进去,还好有一方小天地可以避避雨。甚至还有一位服务生端出一杯热水给方渡青,转身回去了。 她握着陌生人的好意,心情好了些许。 转头往咖啡店里面看了看,离方渡青最近的有好几桌女孩子,都在哭泣,垂着头双眼红红。 和这雨天一样低迷的氛围。 方渡青不解,却也不能轻易离开咖啡店,眼里的世界,被肉眼可见连成线的雨水隔绝在外。 她低着头,想第二天自己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审判。 咖啡店的门突然打开,几个穿着黑衣服人鱼贯而出,方渡青看到,都是刚才那些女孩,近距离看见她们眉眼间的悲伤。 目送走那几人,送过温暖的服务生又出来,站到方渡青身边,“外面雨大,进去坐坐吧。” 她目光坦然,“我没带钱,抱歉。” 服务生愣了两秒,才摆手,“没关系的,今天老板心情不好,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不点单也可以。” “是吗?” 是什么样的冲击能让一个商人忘记逐利的本质,按捺下好奇,方渡青捧着没喝完的半杯水进去了,挑在靠窗的位置,那是刚才那群女孩子坐过的地方。 桌上还留着几张卡片,纯白壳子,黑色的字在上面十分清晰。 方渡青没有偷看的爱好,打算合上的时候,看到了几个字,以及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会…… 她立刻翻开卡片,细看。 字迹是零乱的,还有泪水晕染的痕迹,却不难从里面提炼出满满的悲痛。 “愿你在天国过得安好,谢谢这么多年带给我们的快乐,说着离生活下的你远一点,没想到就这样错过了你曾经暴露的一点点痕迹,不愧是我们心中的最佳影后,将病痛藏得如此好,就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明媚的少女,后悔也无济于事,换不回最爱的你,那么,下辈子还要遇到你,还要成为,你的粉丝。” “给我最爱的,时自华女士。” ……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方渡青颤着手,却怎么也丢不开方寸大小的卡片,烫手一般,满心满眼全是模糊。 她冲到一旁的公用电脑前,刚好空出最右的位置,打开新闻首页——影后时自华于8小时前在宁绘市一别墅中身亡,初步检查是抑郁症发作…… 抑郁症,时自华。 就像白天和黑夜那样,方渡青从来没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过。 这就是大千世界的戏剧性,你以为最不可能的,也会有可能。能迎接的,都不叫巧合。 呆坐在位置上,方渡青失去力气,脑袋凝成了浆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看见的都是这样沉重的未来,她不愿意让自己心中的“好人”遭受一丝一毫的灾难。 时遇殊在后半夜有些撑不住了,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精神了几分。 扭开门,第一眼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小神棍。 她背对着时遇殊,抱着脚,仰头看窗外,其实那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时遇殊擦干手上的水珠,放慢脚步走过去。 黑夜里突然冒出个陌生人,惊吓程度确实很高。 啪—— 身后一声清脆的响声,头顶的吊灯被打开,泄下一室光华,方渡青诧异回头。 在NFSA,安全系数她没担心过。 只是没想到副局长大人会深夜在此,看上去困乏不堪,只剩一双瞳孔,蕴着浅浅光芒。 随着他的走近,左眼下一颗黑色小痣,落入方渡青眼中。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时自华。 那双好看的,明媚的,少女一般春意浓浓的眼,也是这样,在右眼角点了一颗痣。 本来那点“被兴师问罪”的不安都慢慢转成了心疼,方渡青看着时遇殊一点点蹲在她面前,开口询问,“你刚才去了哪里?” 眼前的男人,黑色短发利落,眉眼是好看的,说话时牵不动一丝关于亲切的弧度,所有的情绪都山水飘摇地落入眼中,方渡青盯着那张唇,失了神。 时遇殊若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她只知道,自己在高一那年看到老方和阿叶的墓碑时,整整跪在坚硬的地面近一个小时,没有力气去靠近,没有胆量去确认,只能用一双模糊的眼,再三看着那两人的照片,熟悉的,近在咫尺的面孔。 黑白,分明。 却是笃定的阴阳两隔。 时遇殊比她大了整整十岁,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面对这样至亲骨肉的生离死别,又会怎么去舒缓这锥心剜肉的痛。 “2035年。” 她缓缓抬手,向时遇殊伸去。 他眼看着小姑娘就这么靠过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凑到肩膀上磕着,柔软的身躯贴合着胸膛,带着温度。 “时遇殊,我接下里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管你怎么想,要花多少时间去接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看到的事实。” 方渡青侧头,对着他的耳朵轻言细语。 不明白这个突如其来又意味不明的拥抱,但他一点都不排斥靠近的香气,从她的身体上传来的气息。 意外的,时遇殊察觉到一种悲壮感,他是冰川,方渡青的话就是加速驶来的航船,注定了是碰撞。 “你说。” 右手缓缓抚住她的背,和感情.色彩无关,仅仅是回应。 “我看见你姐姐了,她的名字,在一张白色卡片上,写那些文字的女孩子们很伤心,哭得几乎晕开所有笔迹,她们从未想过你姐姐会因为抑郁症突发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所有爱她的人们。一颗流星,陨落无痕。” 环绕着的身体瞬间僵住,耳边呼吸重了些,方渡青不忍,埋头在他脖颈间,看见了急速起伏的喉结。 “是……真的吗?” 时遇殊难得迟疑,一字一句都磨砺得沙哑难听,艰难从喉咙里滚出,他伸手将方渡青抱起,框在怀中,使得两人能面对面,所有表情一览无遗。 方渡青抓住他的短袖边,点了点头。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能出口,定定看着方渡青,又或者是神魂已在天外。 跪在床上,方渡青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那颗小痣上,“你姐姐,她这里也有一颗痣,很好看。” 飘忽看了她一眼,时遇殊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下意识抓住了那双带着温度的手,方渡青再度大义凛然地抱住了他,附在耳边,“时遇殊,你别难过,你还有机会,你们都还有机会。这不是一件定局,抑郁症并不是不能治好的病,既然知道了端倪,以后一定万分小心,五年后的事,谁说不能反转呢。” “上帝让我看到,就是借由我告诉你,光芒会恒在,最璀璨的星星不会消失。” 时遇殊动了动,盯着怀中的那颗小脑袋,纵使在刚才心里龟裂如万里冰川,也在这一刻看见了裂缝里的幼苗。 那是希望。 他抬手,揽住方渡青,将这个拥抱赋予完全的意义,难得一见的脆弱融化于此。 悄悄地,将唇轻落在她的发顶。 时遇殊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转折章 假装看不出来那谁心动了…… 反正你们俩都惨 就凑一对吧…… 第15章 结果不会太糟糕 方渡青睁着眼到天亮,她不知道安慰完别人后,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自己的心结。 时遇殊尚有办法去挽回,她却毫无头绪。 在医院奔走了许久,甚至连病因都没查出,连名称都是被暂定为遗传一号的难症,仿佛注定是要倾覆的水,难收,也收不回。 索性起床,洗漱后坐在凳子上发呆。 小桌上的灯突然闪了两下,方渡青看过去,“您好,即将为你送上早餐。” 一声轻响后,小桌从中间打开,托盘被稳稳送出来,上面放着饭盒。 她拿下来,按下“返回”键。 放到一边,方渡青开始慢慢吃早饭,NFSA的餐点竟然比外面的饭店味道还正许多,只是分量足了点,只能勉强吃下一半。 吃完之后,有人来敲门,她从屏幕里看到是送她来这间房的那位女警察。 很快,她明白敲门只是礼节,女警察用ID识别卡刷开了门,“跟我到审讯室去吧。” 怎么还去…… 方渡青已经下意识对那个地方产生抵触,况且这次似乎没有时遇殊陪在身边,将那场实际是审讯的场面春风化雨为聊天。 她摇摇头,知道了时自华的事后,他应该不会在这里了吧。 回到现实,方渡青点点头,无声跟在女警察的身后。 NFSA确实很大,她所在的地方位于三楼,只是来回走动的都是穿着深蓝警服的人,像方渡青这样一身纯白囚服的人极其少。 努力挺直胸膛,她想从这个几十层楼的大怪兽里汲取一点勇气,无他,就为了在那些偶尔飘来的目光里走得更直而已。 像时遇殊说的,“你年纪还小,根本没必要走这条路。” 所以那些人才对着她面露明晃晃的不解是么…… 对外宣称的招牌是百分之百准确的小神棍,方渡青知道,自己的心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迅速衰老下去,能维持躯体的生存,却给不了她再度活得像过去的力量。 “好的,你先进去吧。” 到审讯室外,一路都走得无声无息的女警察做了个手势,准备离开。 这种面前就有猛兽,同行人却折头远走的感觉并不好受,让方渡青不得不开口,“请问,今天负责审讯的是……” “还是时局,放心吧。” 女警察的眼光有些了然,又带了点不动声色地看轻,也许是诧异于方渡青这种小姑娘意外地让时遇殊上心,陪着熬了一晚的夜,第二天离开了局里片刻后,匆匆赶回来,连话都带着疾行的喘息,“3008那个观察对象,今天还是由我审讯,记录员也不用。” 一句话就足够让所有人在离开后窃窃私语不停,这般明显的特殊关照。 那个小姑娘看来有点厉害。 此刻,“有点厉害”的小姑娘端正坐在椅上,背挺直,双手搭在膝盖上,抿着唇等宣判。 时遇殊去调整灯光亮度了。 一进门,方渡青就看清了偌大室内只有他一个人,头顶的灯还是如此耀眼,这唯一一个人都很快在强光下变得渺渺茫茫。 “能把灯光调暗一点吗……” 说出口的话,轻,糯,小,方渡青也没抱太大希望,她这个名义上的可疑对象,提出的要求大概只会被秋风扫落叶那般驳回吧。 即使前一个晚上,两人才亲密拥抱过。 这个词语,在方渡青眼中,比亲吻、欢好,更亲密,也更难得,它能包容人世间一切复杂的情感,也能将两个人在那一个瞬间牢固绑在一起,交换悲欢喜怒。 那仅仅只是同类之间的怜惜而已。 时遇殊刮了下眉心,眼角一派青色,看来短短一个晚上和早晨,都没能消化掉那个悲郁的消息,他点头,“好,你先坐。” 方渡青就坐下了。 也许以前从没有待宰的鱼肉还提出建议,时遇殊低头在系统里查找了许久,也没发现这一个小小的开关。 他只能踩着座椅,站到桌上,将灯先降下来,“闭眼。” 侧过头,对还懵懵懂懂的方渡青小小警告了下,他蹲下,从桌上的杂物盒里取出防光眼镜,戴上,转了一圈,站在方渡青的正对面,为她挡去一点点强光。 那两个字落入方渡青耳中的瞬间,就像是夜色里的月亮,柔软飘进去,顺流而下,滑落到胸口,整颗心脏都被熨帖。 她没听,咬唇,眯着眼看时遇殊的背影。 他穿着的制服和其他NFSA的人明明一模一样,她慢慢打量着浅灰军衔袖章,还有警帽上那支射中星子的箭矢,最后回到他的背影上,高瘦却挺直,比竹木更遒劲,不开口的时候,眉眼间却还是沉着几分苍翠的。 一切的细节都来自于他的年龄和阅历,被生活打磨好,高高悬挂。 伸手调好了亮度,和家用的日光灯没差。 时遇殊才转过头,正看到方渡青还望着他出神,右眼角水盈盈,似掬了几滴泪。 撑着桌面跳下去,他走到方渡青面前,她的目光仍一路牵引,随着他不慌不忙的脚步逐渐变成抬头仰视,那滴泪水就慢慢滑落到鬓角,发尖的润湿感告诉方渡青她居然眼睁睁看着时遇殊,看哭了…… 丢脸的感觉瞬间盖过了刚才的无所适从,方渡青低头,擦拭着那一道水痕,巴巴解释,“我右眼对光很敏感……” 这个理由很干,不知道时遇殊相不相信。 他果然笑了声,响在耳侧,虽然轻微,却足够抵消掉夜晚里那个脆弱的形象,天一亮,他又是无所不能的NFSA副局长了,“不是叫你闭眼了么……” 方渡青轻轻嗯了声,想,鬼迷心窍怎么会有理由来解释呢,即使搜肠刮肚,她能找到的也是刚才着了迷一般的余味,那是品尝他这个人,那道背影后剩下的些许痕迹。 “你坐好,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都不是代表我个人,代表整个NFSA局。” 虽然口中的话很正色,时遇殊却还蹲在她面前,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膝盖,似乎怕方渡青起身逃跑。 她茫茫然,没什么好逃的,他掌心的温度就是一把镣铐,麻痹了从接触面起无限扩大的每一根神经。 动弹不得,只能接受审判。 或许是时遇殊和她这样的距离给了方渡青一点笃定感,她在等的这个结果,不会太糟糕。 “你的情况,确实是我们这没出现过的先例……” 果然,开头就是很明确的字斟句酌。 “当然了,小姑娘又没杀人放火,也没危害社会,只是小聪明地利用了未来的信息,当个小小烽火客。” “呃……” 她的行为被这样三言两语地概括,怎么感觉依然很有罪呢。 “但是,这个世界,偷渡客是个体,大多数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体验,所以说,这个能力对你们来说,只是上帝偷偷的奖赏而已,那已足够,如果一定要认为扩大这个偶然化,从这个出发点开始,就已经算是有罪论。” 方渡青全身僵硬,化为石头看时遇殊眉头不展地继续说下去,她明白,自己刚才的那丝笃定感也消失了,这样的距离,也许是对她这个目前最小的犯罪嫌疑人的照顾而已,就是害怕一位小姑娘崩溃而已。 她其实很想说,我很能忍也不会崩溃的。 “我们调查过你的财产情况了,万幸,小姑娘心善,没跑偏,赚到的钱百分之九十都花在和父亲和弟弟身上,但是呢……” “这些钱本来都不是你该得的,那是未来的信息,那是未来的人们共享的随处可见的东西,只是因为时空错位,所以在你手里变成了宝贝。” 时遇殊的声音里好像藏了一把锤子,一记记敲在她的脑门上,每个字都无比沉重。 从初相见时,方渡青就有意识避着时遇殊,就是因为从心里知道她做的这些事,都是不对的,但却在生活的重压下,慢慢被她强行矫正成“应该的”,常常会在心里和所剩无几的三观和良心来回拉扯,到头来都会被病房的药水味熏陶到消失不见。 让爱的人活下去,才是“三观”。 方渡青想。 现在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点破,无一例外,还扣上了罪责的高帽,她的脖子已酸痛不行,随时摇摇欲坠。 “所以,打算怎么处置呢……” 方渡青开口,想截住时遇殊接下来的话,她一直不想面对的那些,主动认罪也好,心甘伏法也好,只要能让她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老方和阿叶。 时遇殊起身,黑暗的审讯室里唯一的灯光也被他遮住,方渡青脸上的光一点点消失,就像黄昏时分的切换,他能看到悲戚的神色一点点漫上小姑娘的眉眼。 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唇角下垂,瞳仁浅浅,一副垂死挣扎不当场哭出来的顽强而已。 “NFSA成立这些年,我们遇到过许多犯人,有连续跨省领了千万彩票奖金的,有偷偷杀了平日里给自己穿小鞋的领导逃逸多年的,有知道了仇人病情得意洋洋每日发文恐吓的……” “形形□□的人,进来的原因各不同。” “可是你知道么,小姑娘,你昨天住的是观察房不是监狱,你是观察对象不是囚犯。” 他伸出手,绕到方渡青背后,稍一用力,就把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低头看她,“更重要的是,你会是拯救了我家人的人。” “当无关痛痒和铁血原则挂钩,我只能尽力去周旋。也不知道是你真的太幸运,还是如何,至少以后你能当一个普通人继续生活下去,条件是,不得再出售未来的信息。” 方渡青能从他黑漆漆的眼中看到幸运两个字,喃喃,“那我爸爸和阿叶怎么办,他们的医疗费,就算我现在去找工作,把房子卖了也绝对负荷不起。” 她揪着时遇殊的衣袖,艰难开口,本想问问能不能把老本行的频率控制到一年一次也行。 对上他洞察一切的眼,瞬间熄灭。 “今天我来,还有一个任务,替局长传达一句话,他想邀请你的弟弟去参与一项科研项目,这样的话,你爸爸和弟弟的医疗费会由那个机构全权负责。” “而你,会获得一个来NFSA工作的机会,其余的问题,我可以帮你申请,去解决。” “老头许久不出现,一露面就是好事,大概是只老喜鹊吧……” 时遇殊微微笑,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做了怎么样的无礼发言。他在早晨接到电话时,也很惊讶,正局长大人口吻颇为正式,“方叶岚的资料是机构查到的,他在网上参与了多个数学信息竞赛,那边觉得他有资格和能力胜任这个工作,既然你为小姑娘说好话,那就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方渡青微张嘴,信息量太大,一时间疯狂涌入,她不得不口鼻并用地呼吸,来消化,和平复激动的心脏。 “是……真的吗?” 最后,她微微哽咽,搭在时遇殊手肘处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来,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会如此轻而易举,甚至举着逢凶化吉的幌子。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篇章即将拉开 接下来是小姑娘和老男人的谈恋爱时间 QAQ 要珍惜昂~~~ 第16章 未来一年多多指教 归心似箭,方渡青坐在车上,想从时遇殊口中套出点话,又唯恐多说多错。 她终于从NFSA出来了,换了身新衣裳,还是时遇殊从购物中心带回的最新款夏装。也没管这么多,胡乱套在身上,她跟在时遇殊身后,一步步走出这个停留了五天的地方。 在得到了“不会定罪”的结果后,方渡青的整颗心脏落了下去,安安生生继续跳动着生活的勇气。时遇殊在那日后拿走了她家中的证件,将房子售卖了出去。连同所有手续都办妥,一切重归高一那年的模样,只是最初方家的房子早被方渡青卖掉,用作早期的治疗费用。 那她住哪? 方渡青没敢问,揪着长长了的指甲,迷茫地望着前方疾驰而闪过的风景。 身边的人似乎转头看了她好几眼,最终也没说话,安静地闭眼休息。 这一周时遇殊忙坏了,方渡青每天能和他见几分钟,每天都能瞅见他来不及刮掉的青色胡茬,还有眼眶下深陷的几分无奈。 终归是保住了她的人,很自觉地不去扰人难得清梦。 十七分钟后,到达设置好的地方,玻璃上跳出一个小人,笑眯眯地开口,“报告长官,已到达目的地,请指示。” 睁眼,时遇殊没打算陪智能机器人演主仆相随的戏码,淡然关掉全部电源,才作势叫方渡青起身出去,“下车吧。” “这是……哪?” 她顺了下耳后的发,打量周围。 是个高档小区,绿植葱茏,却没几个人影,暑气都在这里消退了几分。 “意晖阁。” “……我知道,刚才进门的时候看见了。” 拉住她的手腕,时遇殊拿出一张卡,“这是你未来一年要住的地方,直到你考入大学为止,我都会作为你的暂时监护人……更准确点,是警示人。” “考大学?不去NFSA工作了吗?” 这和两天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时遇殊点头,“对,其实你只需要提供信息就是,这件事随时可以做,但我还是觉得小姑娘还是应该去上个好大学,享受四年人生最精彩的时分,才会知道未来想走的路的脉络。” 方渡青无言,她就知道自己的嫌疑不会洗刷得那么利落,狂喜之后,还留着担心,如今,这些担心都渐渐放大,淹没在时遇殊的深深眼瞳中。 考大学…… 监护人…… 同处一室…… 哪个词都听起来让人十分头疼。 “可是我……” “没有可是,上去吧,先看看,等会吃过饭去医院,和你父亲弟弟好好谈谈。” 将卡放进她手中,时遇殊转身,留了个不疾不徐的距离,让还在怔愣的方渡青能跟上。 被点中命穴,她只能揉了揉方才被时遇殊抓过的地方,似乎想大力散开那抹热度,撒开腿跑了过去,在门禁处停下,时遇殊在等她,“录个指纹,方便进去。” 喘了口气,方渡青说好。 刚想抬手,一只属于男人的,粗犷还带着老茧的手搭在她手背,捏住,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想按哪跟指头?” “……食指吧。” 指尖被握住,交叠着,放在了录制识别的区域。 别过头,方渡青安静地等待三次录制完毕,还没开口,时遇殊就退了回去,示意她先进去,自己抬起右手,用同样一根指头录好了指纹。 两人乘电梯,一路到六楼。 又要录指纹,方渡青学乖,自己抬了手慢慢地按了上去,很快,时遇殊也录好,还是和她一样,不过这次一同换成了无名指。 很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方渡青憋住,害怕自己的多想又耽误了两人目前尚算平和的局面。 门开,时遇殊让她先进去。 脚旁摆着两双拖鞋,一灰一粉,一大一小,方渡青咬着唇换上,才细细打量起了未来一年的“家”。 接近150平,几乎没有客厅,进门处是小餐厅,右侧是厨房,小餐厅左边是几阶楼梯,上去后一左一右两个卧室,隔着过道对立着。两扇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其中一扇挂了个小黄鸡娃娃。 方渡青微微笑,取下了小黄鸡捏在手里,推开了自己的那间卧室。 一眼扫过去,发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以前家里的摆设,除了不动产,全部乾坤大挪移了过来,增添了许多熟稔感。 除了旧物,其他一切也准备得很充足,碎花床单,粉色纱帐,还有写作业的书桌,坐了下转椅,高度也很吻合。 推开衣柜旁边的门,浴室里窗明素壁,牙刷和毛巾都未曾拆封过,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柚子味,打开闻了闻,方渡青弯腰打开下面的小柜门——护肤品也一应俱全。 靠在浴缸边坐了会,方渡青茫然地看着镜子的自己。 这算是监督吗…… 完全比她以前在家里不怎么修边幅时还闲适,事事考虑周到,她感觉到空气一时间紧密了许多,带着点窒息的狂度,俯下身撑在梳妆台上喘息了片刻,才在恢复冷静时接受了这一大片□□裸的好意。 刚才的失态,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接受过来自陌生人的善。 不过,如今,她和时遇殊应该也不算是陌生人了吧。 对着镜梳起了马尾,方渡青觉得快及腰的头发实在有点长,以前为了神棍的身份一直保留着它,只是为了给自己几分可信度,缓冲一张娃娃脸为客户带来的不信任。 既然时遇殊说了让她继续高考,肯定不是说笑的话,在嘴边过过而已,她想要和老方阿叶一起在不同的地方,好好的,光明正大的生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个附加条件。 何况,这并不是逼迫,全是替她着想。 下去时,时遇殊正在阳台上坐着,小桌上摆着两杯茶,他扭过头,朝方渡青招招手。 走过去,在对面坐下,她眯眼,快到正午的太阳实在受不住,亏得时遇殊能气定神闲。 “这里离江碧一中十五分钟车程,离NFSA二十分钟,离市中心半个小时,离市医院同样半小时,离研究所五十分钟。” 指了下远处,时遇殊端起杯子,喝了口。 在心里咂摸了下那一连串的数字,方渡青只觉得刚才在厕所时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只能垂头细声细气地说“知道了”和“谢谢你”。 那种情绪,一时间无法分辨清楚——有点慌张,有点感动,有点沉沉的喜悦,搅在心中。 方渡青也喝了口茶,咬住了一朵茉莉,在齿间碾了片刻,顺着水流咽了下去。 “他们开学很久了,但我联系过老师,手续都办好了,你准备下吧。到时候直接去高三28班报道就好。” “好。” “给你准备了一辆光能车,以后每天自己骑着去吧。” “好。” “一年没去学校了,紧张吗?” 时遇殊突然看她,嘴角带了弧度,像个真正的家长一般正儿八经问她。 摩挲了下杯口刚才被咬住的地方,方渡青摇摇头,十分坦诚,“这些不算什么大事,学习其实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了,你心思简单,目标远一些,就能集中了。” 被小姑娘能气死一拨人的话逗笑,时遇殊打量她,做什么事都是这般不动声色的,重新回到校园,口里说的话在他眼里是不当真的,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能适应。 不过也没关系,他和28班的班主任认识。 什么时候自己没结婚也操起了这份心啊,时遇殊抬手,拿起茶杯,一口到底。 其实他们俩的年龄差距也不大,十岁而已,不到一轮,刚才的心思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是觉得大概是见不得方渡青可怜兮兮的模样,和像不像当不当爹没关系,也不太想……有关系。 看了下时间,快十二点了。 时遇殊问方渡青,“中午想吃什么?” “啊,你做吗?” 小姑娘抬头,不太相信看了他一眼,盈盈水光似□□.欲滴。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十分好看。 时遇殊也没忍住和她对视了片刻,指了下自己,“觉得我不会做饭?” “是的。” 方渡青点点头,也不觉得打击了自己的监护人是多么残忍的事。 “冰箱里,厨房里东西都一应俱全,搜个菜谱,再怎么也不会出错的,当然,你要追求那种灵动鲜味除外,这样死板的教程,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需求而已。” “……” 方渡青拉开椅子,“还是我去吧,作为感谢,嗯,感谢时局让我不至于铃铛入狱,还能继续接受教育,家人的治疗也能得到保障。” 那两个字的称呼,被她咬得格外正气凛然,时遇殊点点头,收了杯子,走在她身后,“我能围观下么?” “……有什么好围观的。” 走到冰箱前,方渡青打开,检查了下里头的肉和菜,新鲜程度都让她足够惊喜,转身撞到时遇殊,他微微皱了下眉,不想提醒小姑娘其实踩到他的脚了,缓了会才开口,“确定要回来住后,我叫阿姨来打扫了三天,顺便也将这里填满了,怎么样?” “嗯,很满意。” 方渡青笑,进厨房检查了下,才随手从门后拿过围裙,“时局想吃什么?” “我不挑,你看着做就行。” 预料之中的答案,方渡青在心里想了个菜谱,转头出去准备材料,又撞到在门口的时遇殊。 “嘶——” 她吸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开口谴责这个不按常规方式围观的人。 堵住了方渡青,时遇殊慢慢开口,“你就打算叫我时局叫一年?” 语气不太满意的样子。 方渡青被问住,她皱眉思考了片刻,“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 直接叫名字太没礼貌,加了官职又太疏远,左右为难,方渡青还是觉得同在屋檐下,应该要处好关系,况且她目前的生活起居都受时遇殊的照顾。 “问我?” 轻笑了声,时遇殊被方渡青的较真逗乐,低头在她发顶揉了揉,“我不挑,你看着叫就行。” 又是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方渡青抬眼,看了他片刻,才开口,清晰吐出三个字,“时叔叔。” “……” 转身想走的时遇殊停下脚步,看小姑娘,挑了下眉,“认真讲的?” “不不不,不是……” “时哥哥,时哥哥……你去看会电视吧,或者继续围观也可以。” 还好方渡青懂得见风使舵,其实过去,她顶着这张娃娃脸,大言不惭叫错了许多人,幸而都被遮掩了过去,如今搁在时遇殊身上,绝对不能敷衍的。 难得一起的恶趣味,被她很快收了回去,再也没有翻出来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了 从每天狂吃狂喝的日子回过神了 春节就这么过了啊~~啊~~~啊~~~~ 明天开始又要看书准备考证了 那还是日更吧 flag还是要立的 万一实现了呢 嘻嘻~~~~ 欢迎小可爱们给我留言啊 想回评论啊想回评论啊~~~啊~~~~啊~~~~~ 第17章 好事成双 拿着木筷,方渡青夹了片凤尾,慢慢咀嚼起来,一眼扫过去,终于知道刚才自己在厨房里思索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的情绪是什么了—— 农家小炒肉这是老方最爱的一道菜,进了医院后,他可也就很少吃到了。而清炒凤尾是阿叶的心头好,方渡青一直怀疑他这么清瘦就是因为喜欢吃青菜,不沾太多荤腥。 她还记得这两人的喜好,下意识就折腾出了以前经常做的菜。 瞥了眼时遇殊,她还是不确定这些菜真的合他胃口吗,光是对坐着吃饭这一点,已经让方渡青足够惴惴不安。 “好好吃饭,小孩子别没事就皱眉。” 时遇殊额头浅浅浮起几根纹路,顺着一眼看过来,方渡青立刻低头,扒拉一口饭,堵住了所有的话。 “这里不是NFSA,是我家,我也不是那个副局长,你真的认为三百六十五天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从小姑娘的只言片语或者言行举止里捕捉一点恶行复苏的苗头吗?” “……” 时遇殊倒是坦诚得很,方渡青咬着筷子更加不知怎么接话了。最后只能默默夹了片形状颇好的肉到他碗中,“时哥哥,吃。” 装乖拿俏,方渡青以前在老方面前常使用的无形大招,隔了许久用出来还是如此熟练。 眉头没皱一下,时遇殊吃下了她的示好,顺手回赠了一块芹菜。 方渡青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吃下了其实不爱吃的芹菜,一口咽下去,又喂了一大块筷白米饭,才生生压下了那个味道。 饭后,时遇殊把所有碗碟都扔到了洗碗机里,一边洗手,扬声问方渡青,“要休息一会再去医院,还是收拾下马上去?” “等我刷个牙马上走……” 听到小姑娘的脚步声噔噔噔上去了,时遇殊擦干了手,也回自己的卧室换了身衣裳,顺便尝了下还没开封的漱口水,柠檬味,也是猜度着小姑娘的爱好买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到医院已经快下午一点,方渡青看了下时间,估计着那两人应该在食堂,她从右侧车门下来,俯身看时遇殊,“你……” 她是想问他会不会跟着进去的,让人在外头干等着似乎也不是一件有礼的事。但要是真的一同到了病房,有些酝酿了许久,准备和老方和阿叶讲的悄悄话又无从说起了。 “你去,等会电话联系,我到心理科转转。” 他挥了挥手,下了车,朝另一栋楼走去,黑色衬衫,白白长裤,背影十分不像快三十而立的男人。 方渡青想,这几日他就是表现得太正常了,让她也忘记了时自华的事,对于时遇殊,也许那已经成了心脏底部潜伏的一根血管,只要还活着,一口气就会支撑着它隐痛下去,提醒他,未来可能发生的悲剧。 医院总是不幸和万幸的终点,最终,方渡青还是一步步走向了住院部。 新生或者死亡,无人有定能胜天的自信。 那就珍惜当下。 意外的是,她到病房门口,听到讲话的声音,一高一低,悠悠隔着墙到她耳中,低沉那个自然是阿叶,青春期的男孩子声音都有些粗噶,倒是每天听黄梅戏的老方,十分有精神,越兴奋声音越高。 “这件事你应该问下你姐姐……虽然我是支持你去的,但是嘟嘟肯定会担心你,你不说清楚,哪能这样自己擅自做决定回复人家。” “我只是觉得这个机会对我很难得,我不想就这么在医院躺到死,crack是我认识了一年的伙伴,我很信任他,所以没考虑几天才会同意。姐姐……会理解我的……” “死个屁!小孩子家不懂事别乱说话!” 听到老方的声音隐隐约约带了气,方渡青立刻撞门进去,挂上恰到好处的笑,“爸爸,阿叶,你们今天吃饭怎么比以前早了这么多?” 在病床上盘着腿的老方立刻直起了身子,“嘟嘟,怎么样,旅游好玩吗?去了这么久,都去哪里玩了?” 她低头脱鞋,接受消毒。 才慢悠悠晃到明显有些紧张的方叶岚面前去,少年面前仍然摊着书本,黑色水笔搁在一旁,显示墨已经用了大半,亟待加满。 摸了下方叶岚的脑袋,这小孩,身子是瘦的,偏偏脸还有点肉,从旁边看鼓起了一团,让人想戳一戳,坐下的同时,顺手捏了下。 听到方叶岚一声吸气,方渡青偷笑,正视着他,“怎么了,做什么坏事怕我知道?” “那小子答应了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去什么研究所,你说这不是骗人的嘛……” 老方见方渡青发问,立刻凑过头来振振有词。 “不是坏事,姐,你听我说……” 方叶岚微微皱眉,苦恼地辩解,气鼓鼓的样子,方渡青又没忍住上手,捏住他的两颊,“嗯,阿叶想做的话,就去吧……” 她答应得轻轻巧巧,像个惊雷炸在老方耳边,盛夏转眼入冬,心口都疼了——一双儿女都胡闹,自己该怎么劝。 这一切都没方叶岚的表情来得惊喜,“真的吗,姐?” 圆圆的眼怔怔看方渡青,唯恐她下一秒就会说其实只是个玩笑而已,方叶岚瞥了眼吹胡子瞪眼的老方,还是决定相信眼前这位方家的实际掌权人,“你不是一向都顺着爸爸的吗……” “唔,是啊。” 方渡青还是给了老方一个面子,转身解释,“爸,我这次来是想说,研究所想邀请阿叶的事,我比你们先知道,甚至中间的牵线人……我是认识的,他们说过,阿叶过去的话,你们的治疗费用,研究所会全部负担。” 老方和方叶岚同时愣,“是……是吗?” 她点点头,沉思,牵线人应该是时遇殊吧,那说认识也不算是撒谎,勉强能让老方放心。 “是,知识就是财富,你以前常常这么对我们说的,不是吗?阿叶的大脑,是未曾经过挖掘的宝藏,爸爸,你和我都知道的,埋没天才,是一件很愧对人类的事,也包括阿叶自己。” “哦,可是……” “等阿叶去报道的时候,我们陪他一起去就是了,你觉得怎么样,爸爸?” 老方看了下激动不能自持的方叶岚,退让点点头,“可以,我知道的,小二一直想做数学家,可惜,高中都没读完……” “即使我们父子在病房里没事的时候也会切磋几道题,还是比不上正规大学的教育,那里的老师和图书馆的资源终究比这里坐井观天一方天地好,既然阿叶喜欢,也开心的话,我不阻拦。” “注意身体,一切以此为前提。” 抓住方渡青的手,方叶岚声音酸涩,“谢谢爸爸。” “还有,老方,再给你汇报一件事。” “我准备重念高三,明年考江大的数学系。” 好事成双,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方渡青坦言了她的打算后,老方差点捧着他的智能小广播哭出来,软磨硬泡这么久,还不及女儿自己开窍。 当然老方并不知道,那是有人在做柔软的威胁,想让小姑娘的人生稍微顺一点。 “好好好,好好好,你们都好好做自己的事,我就开心了,我每天都能多听几首小曲儿,都走二十分钟的路,多吃几筷子的饭。” 方渡青低头,模糊嗯了下,“房子也被卖了,现在住在……朋友家,准备好好适应下学生的生活。” “朋友?就是这次和你一起旅行的朋友吗?” 老方生怕方渡青给别人添麻烦,“以前的房子卖了也好,大了些,你一个人住不适合,只是可以再去找个小一点的,离学校近,也不会给你朋友带来困扰啊。” 可惜麻烦是自找的,方渡青不敢说她现在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一个,只能寄人篱下。 “唔,那笔钱都转到医院账户了,他一个人住,工作也挺忙的,所以没关系,那个地方离学校也近,不用担心这么多。” 抠着掌心下被子上的刺绣,方渡青觉得头越来越重,抬不起来。 还好老方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书匠,为人纯粹,不是挥洒粉笔灰,就是在研究深难的题,背后有两人的母亲操持家务和人情,一点也没想过其他事,现在也是这样,被方渡青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还真心为她有个好朋友而庆幸。 她见老方不追究,抓紧时间和方叶岚说悄悄话,“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crack,在论坛上认识的,似乎是个外国人,和我有时常,聊天常常断了几个小时,但是没差,交流的都是关于我们研究的东西,理论或者实操,互相点拨。” “他邀请你去研究所?” “对,两天前问的我,我还很好奇,以为他回国了,然而crack说他只是作为远程技术人员,和我们一起工作。” “唔,这样啊,那你已经答应了是吗?” “嗯。” “好,那在我开学前,陪你一起去研究所报道,然后就要去读高三了,可能没多少时间顾得上你和爸爸,阿叶,你要答应姐姐,在研究所也要注意作息时间,不要贪恋深入研究那些你渴望了许久的烟海书籍,身体才是第一。不然,爸爸一个人在医院也会担心你的,还有在学校的我。” 乖乖在方渡青身上蹭了下,方叶岚下巴搁在她手肘处,喃喃,“姐姐,谢谢你。” 没有方渡青,老方也不会这么快松口。 他们方家的参天古树,全靠这个小小少女撑起,于是她的血肉心跳里的营养,都被两人无奈夺走,她慢慢出现苍老的纹路,青苗最终不再郁郁。 可是方叶岚知道,她的姐姐马上也要活了,在她的世界里,她的生命里,如一尾鱼游进大海,自在地看这未来。 他们都是方家的子女,都有着自己心中的坚持,方叶岚想,他和方渡青,都不会是被命运给扼倒的人。 无论是研究所还是大学校园,暂且做踏板,还看将来。同样炙热的,不甘静熄的血脉,他们都知道的。 第18章 曾经真的是个小富婆啊 交代好所有人关心的事,方渡青出病房前,正遇到护士来领两人去做每周的常规血检,停住脚步,她回头,对方叶岚遥遥笑了笑,“加油阿叶。” 不只是当前的宿疾,还是不定的未来。 得到一个微笑回应,方渡青乘电梯下去,在病房逗留的时间并不久,时遇殊还没给她电话,看来是还在精神科那边,她干脆自己去找他。 循着花园间小路走到之前分别的那栋大楼前,方渡青在上楼梯处看到了智能指示牌,顺利摸到三楼的精神科处,她依次在每个办公室都看过去,却没见时遇殊。 倒着又找了一次,仍然如此。 她拿出手机,和铃铛里的线路连上,给时遇殊拨电话,一边靠在墙壁打量来往的人,走廊的风和降温墙纸齐齐发力,她察觉到肩膀裸.露的皮肤有丝丝凉意,就在这时,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嗯,你在哪?” “你的事已经完成了吗?” “是,我来找你吗?时哥哥……?” “不用,你在哪,我来。” “我就在精神科,三楼,宣传栏前。” “好。” 收了线,时遇殊扔掉手中的灌装冰饮,起身去找方渡青,其实他们就隔了一层楼而已,和医生聊过后,时遇殊难免心绪焦灼,就去自动售卖机前买了罐饮料降温。 从拐角处折转出来,正看到方渡青低头发呆,他走过去,指头穿过她浅浅刘海,弹了一记,指腹上沾染的来自罐子上的水珠顺势滚到她皮肤上,冰凉。 “嗯?” 她不解,“你和医生谈完了吗,来找你的时候都不在这层楼……” “嗯。” “那……走吧。” 到停车的地,时遇殊停了下,“家里的东西可能不太全,你想想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们现在去。” “唔,好。” 方渡青坐在副驾驶,脑袋里开始构造她的新窝,一样样物品回想过去,竟然没什么缺的,追溯到原因,无论是时遇殊和阿姨都太细心了吧。 “有要买的吗?” 等待设置目的地的间隙,时遇殊看她,小姑娘皱着眉,认真思考的模样,脸颊上因为抿嘴的动作折出了几条细纹,堆堆叠叠。 “有……” 几秒后,她很决然地对上了时遇殊的眼,耳垂微红,片刻后很快垂下去,乌压压的睫毛盖住了视线。 “好,去哪?” “就最近的超市都可以。” 余光里看到方渡青手指都搅到一起了,时遇殊觉得多半是她要采购一些女孩子专用的东西,也不多说,选定地方,就不多说话,兀自思考着刚才和医生的那一番话。 两人心思各异地安静了起来。 回到房间,方渡青第一件事就放好了她买回的卫生巾和内衣,刚收拾好,门被敲响,她略慌张地起身,拉开,迎上时遇殊的背影,他正弯腰从地上抱起一个书箱,“这是你要用的教材和资料。” 顺手帮她放在了房间一角,时遇殊直起身子,也没多逗留,匆匆留了句,“我去小睡会,吃饭的时候叫我,晚饭随便什么都可以。” “好……” 她目送时遇殊到了对面的卧室,只是他大概困顿极了,打开门后,径直往床边走,单手慢条斯理解着衬衣扣子,方渡青看见他本被衬得很细的腰,一点点从飞洒的衣摆处解脱出来。 是不是该转身或者捂眼了,然而她还直愣愣看着,直到时遇殊单手脱下衣服,随手挂在衣架上,似乎才记起了门还没关上,身子侧过的瞬间,对上她的视线。 砰—— 门关上了,声波随空气飘飘荡荡,到方渡青的心中,她才抖了抖身子,瞬间也合上了自己面前的门,真心懊悔着。 她刚才都干什么了…… 毫无眼见力盯着人家的好身材发呆…… 一大步滚到床上,她随手拉过了凉被,盖住自己后知后觉烧起来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右手爬出去,摁下空调的制冷键,方渡青盘腿坐起来,也顺手脱了防晒外套,卷起吊带衫,妄图快点降下身体的温度,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书箱上。 赤脚走下去,蹲下身,翻检着里头的书籍,怪不得刚才时遇殊抱过来的动作也不太流畅,每科的教材和练习册,乃至试卷都是成套放好,按学科排序,最占分量的应该是那两本字典,汉语和英语各一本。 方渡青抿着唇,依次抚过,才慢慢拿出相机,拍了一张照,发到她已经几个月没更新的社交网络上,配字为——重新开始吧,带着所有人的善意。 勤奋的少女放下手机,开始收拾重回校园的装备,她猜到了几分时遇殊的意思,在这个科技化信息化发展得蓬勃的现在,他还是更希望小姑娘手里捏着笔,拂过纸张,将脑中的一切用墨水写出,这是最能给人安定感的仪式。 方渡青自己也是个喜欢好看文具的孩子,从小练出一手漂亮的字,虽然继承了老方在数学方面的细胞,却不讨厌文学科目。 哼着闲散不成调的曲,她安静地将自己的大名写在每一本书,每一个空白的封面上,就像是一个宣战,对过去退却的自己,和对未来即将到来的新开始。 ——你们看着啊,我回来啦。 晚饭方渡青果然也没折腾,做了简单两碗面,端到桌上,才去敲时遇殊的门,拿捏着声量,让他能听到自己的提醒,“时哥哥,吃晚饭了,已经端到桌上了。” 片刻后她仔细辨认,好像刚才听到模模糊糊一声回应。又敲了三下,她才撤退,回了桌前,刚捏到木筷在掌心,铃铛在耳侧欢快跳了起来——有人给她打电话。 有点疑惑,方渡青虚摁了下,“喂,你好……” “方渡青,你那条消息什么意思啊?要回去重读高三了吗?” 这个清越的少年嗓音,是陈如许没错了。算是她在高中毕业之后,在班级里为所不多还在联系的人。 “嗯,是……” 她的私人社交账号没和几个人分享,应该是陈如许刷到了,他却出乎意料地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可方渡青又听不出什么别的意味,大方承认。 “真的吗?还是准备考江大?数学系?” 他听起来似乎比她还开心,方渡青揣摩不到此刻陈如许的表情和心理,轻轻附和一声,却清晰捕捉到空气里头一声异响。 时遇殊出来了,他头发微乱,换了一件宽大灰色T恤,和同色长裤,光着脚就这么直接下来了,迷蒙的眼神扫过方渡青一眼,兀自去了冰箱前,蹲下,从下面拿出一瓶冰水,扭开畅快喝了三分之一,在额头滚了滚,才转身走到饭桌前。 抬头看他,眉间有成形的水珠,欲落不落。时遇殊坐下,右手轻轻搭在了桌上,捏着水瓶,轻轻作响。 电话那头,陈如许还在抒发着“太好了我觉得你本来应该去复读的只是怕你生气不敢劝你”和“咱们又能在大学城见面啦”的喜悦,如此明显,轻轻浮在电声信号之间,似乎用指尖就能捻起来。 她被感染,“是啊,你在江碧传媒,我会在江碧大学,以后又是面对面了。” 正准备吃面的时遇殊陡然听到她的声音,嵌着几分笑意,抬头审视了下,确认小姑娘是在打电话,她那个改装过的便携手机,也算是耗费不小的东西。 啧,曾经真的是个小富婆啊。 夹起西红柿,送进嘴里,时遇殊继续听她讲着—— “你不用告诉刘老师,我自己会去找她认错的,迟了一年。” “嗯,没什么压力。” “好吧,你也不用念这么多,我自己知道处理。” 说到这,眉眼间已经有了些无奈,时遇殊看到她抬手,撩开了垂到眼前的碎发。 “我先吃饭了,再见。” 规规矩矩吐出最后两个字,方渡青挂断电话,呼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卷了卷面条,往嘴里送去。 她安静咀嚼着,突听到时遇殊搁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才笑问她,“刚才是你男朋友?” “啊?” 小姑娘有些茫然,偏偏时遇殊问得颇为正色。 “不是。” 她否认,很想补充一句,其实那人你也认识,还亲亲热热叫过你小殊哥。 “逗你玩的,你的资料我全部都看过了……” 言下之意这人刚才是真的一本正经在逗她了,方渡青不知怎么评价他突如其来的调侃,低头继续努力地……扒面。 吃过饭,照例是洗碗机发挥作用。 时遇殊说要和方渡青一起去楼下转转,熟悉小区里外的场地,两人随便洗漱了下就出去了,方渡青算着时间,突然记起一件前几日还念着的事。 她拉了下时遇殊的袖子,将自己齐腰的头发拉起一缕在掌心,柔顺乌黑,“我准备去剪头发了。” 以为所有的小姑娘都是爱发如命,养了这么多年不容易,时遇殊微垂了脑袋注视着方渡青,她询问了他,在等他的回答——尽管那并不重要。漆黑的瞳仁很大,嵌在一汪清泉里,嘴角带出的弧度牵起了尖下巴,这样一瞬不瞬的凝望,让时遇殊觉得颇不自在。 “剪吧。” 他落下两字,最终抬起手,放在她头顶,顺着往下滑了滑,是真的很漂亮的头发。可是小姑娘都不心痛,他也不会泼水过去浇熄她自己的念头。 “嗯,以前留长头发是觉得这样更像神棍一点,衣裳和其他配饰都弄得神秘兮兮,现在马上要回学校当个普通高中生了,没这么多时间来打理,干脆剪了吧。” 方渡青似乎在说服自己,撇了撇嘴,那副有舍不得又要强制割舍的小模样让时遇殊想笑,他揉揉她的脑袋,“回去帮你拍张照吧,当纪念。” “好呀!” 她瞬间开怀,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笑眼弯弯,眼瞳深深如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知道一件特别扎心的事 老铁表示无法冷静 QAQ 第19章 谁家是谁家啊? 陈如许觉得有些不自在,客厅很大,那对夫妻却分立两头,桌上摆着几页纸,他们今天久别再见的原因正是这个。 气氛冷凝,没有破冰的苗头。 左右扫了眼,陈如许才拿出了话语里的凿子,想以自己的力量给两人一道足够沟通的缝隙,不需要见到新的阳光,能彼此面对面呼吸就好,“姐夫,姐,你们再好好谈谈吧。” 年轻的大男孩挠了挠头发,这种屏气之间有硝烟的氛围像四面无处不在的镜子,折射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两边都是自己尊敬的人,喜欢同之相处的人,从以前暗自的冷战终于割裂到了表面来,直到今天一同约定说好分道扬镳。 郁观楼一直摩挲着手中的烟盒,他想说的话其实有一些,因为陈问渠冷冰冰的表情全部咽了回去,喉咙几次滚动,都冲不破那道障碍。 就连离别都这么憋屈,他有些窝火,解开了夏常服最上的几颗纽扣,出气。 “姐夫……” 听到对面的大男孩叫他的名字,还是清爽阳光的声音和模样,郁观楼的表情柔和了些,他直视着陈如许,“以后有事找我,还是老样子。” 比起陈问渠,郁观楼挺喜欢他这个弟弟,性格不如陈问渠那么易燃易爆,没少被郁观楼带去和时遇殊一起喝酒。 陈问渠显然不想废话,也不能理解这对兄弟的惜别,伸长手拿到协议书,爽利签了字,推到另一边去,“签吧。” 她的表情终于不是那样沉沉,眉梢雾霭似乎被这已经落定的结果带走,纵使如此,郁观楼还是凭着好视力看见了她眼角的细纹又多了些,老样子,还是绑着马尾,细碎的头发遮住些许视线。 陈问渠写东西的时候最安静,皱眉思索,或酣畅淋漓,郁观楼也是被她的那副模样吸引,才开始了漫长的了解之路。只是手里都捏着离婚协议书了,他才明白,自个儿这条路连一半都没走到。 他捏起钢笔,一撇一捺落了自己的名字,正式得如同练字,手腕微颤,也不影响他完成最后的仪式。 这也是郁观楼能为他们的婚姻,最后做的一件事了。 合上笔,他拎起警服,拍拍陈如许的肩,“我走了,好好休息。” 无主语的一句话,没头没脑落在这个略空荡的房子里。郁观楼步伐有力又决绝,很快消失在门外。 陈问渠收好了协议书,“明儿还要去民政局,我先睡了,小许你早点睡。” 同样无波澜的话,陈如许从他亲姐姐的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如同被最厚实的盔甲笼住,只得自己发声,“姐,这事你告诉爸妈了吗?” 当初陈问渠结婚的时候,陈太太连输三天麻将也甘之如饴,只是觉得自家女儿终于有人疼了,对郁观楼这般高的认可度大概不是陈问渠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 从决定要离婚起,陈问渠就一直在一个人做决定,没人说服得了她,连郁观楼都不能。陈如许也就不打算以身撞南墙了,他和两人的关系都没破裂,还能联系,那就等待吧,看老天舍不舍得放过这一对人。 “拿了证就说,你先别管这些,我想问你个事……” “嗯?” 陈如许拿出毕业照,单独的一张,被他夹在了一本书法集里,没有沾灰,在灯光下还折出淡淡的光圈来。 递给靠在墙上等待的陈问渠,“你要这个?” 他口吻颇疑惑,没明白陈问渠那般肃然的口吻,索要的却是这个东西。 “嗯。” 随意应了声,接过来,陈问渠把多出的碎发扫到耳后,低头,视线圈住了一个瘦削的少女,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肤白,眼睛大而黑,平静注视着照相机的位置,头发扎在脑后,显得下巴更尖。 “这个女孩子……” 指尖点在她身上,陈问渠示意自家弟弟来看,“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一眼看到方渡青,陈如许轻皱眉,“你说她吗?姐?” “是。” “我朋友……” 审视着陈如许,陈问渠知道他从小性格就温和,一路都有许多关系好的伙伴,林林总总,“朋友”这个两个字对于陈如许来说算是个司空见惯的形容词。 她想知道的,不止于这些。 “如果我说,姐姐想采访她,你能帮忙牵个线吗?”陈问渠将照片还给他,低声问。 陈如许完全被带入一条死胡同,“采访?”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时候瘦得很明显的方渡青,“为什么要采访她?” 一个普通学生而已。 他这个诚实的反应和表情让陈问渠确定,方渡青周围的亲友似乎很少人知道她这一年来名声大噪的身份,因为神秘,所以有曝光的价值,尽管她本人并不对这个小神棍有兴趣。 “按理来说,她应该知道的,高三那年是姐姐的关系,才得到了电视台的那一份兼职,方渡青不是那种不懂礼貌的人,是你没有和她谈清楚吗?” 叹口气,陈问渠摇头,想,这个小姑娘真有点刀枪不入的意思,堵了两次都被婉拒,比去非洲的战火区还让人恼火。偏偏她一个快三十的女人,还不能对人做什么,有失教养。 “但是她现在重读高三去了,应该更没时间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采访她,就是个普通学生而已。” “……回去读书了?” 陈问渠细细聚拢两条眉,心里堆起疑问,和着以前还没被解开的那些一起盘旋,呼之欲出。 出于职业敏感,她收起刚才不甚在意的模样,“小许,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嗯?” 右手还摸着陡然变短许多的发梢,听到陈如许的话,方渡青意味不明吐出了一个字。 陈如许的姐姐找他询问自己的联系方式。 还是不罢休的啊,那个女人,本以为温言软语拒绝过几次,会打消她熊熊的探究欲。 沉默了片刻,她听到陈如许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跟我姐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也算不上大事。 目前来说,这个小事也会马上被逐渐日常的生活给掩盖,给消磨,直到记不起为止。 方渡青想,一个金盆洗手的小神棍,应该没有了挖掘的价值吧。 “没事的,你不需要紧张,我现在有事,先挂了?” “好,高三加油。” 她为这五个字不由微笑,才断了信号,时遇殊正好睡醒,直起身子,右手还撑在空处,茫茫然发着神——这是方渡青猜测的——突然听到他低声问了句,“又是上次那小孩儿?” “那小孩儿”不经意成为了陈如许的代名词,方渡青想自己要不要告诉时遇殊,他口中的人其实和他认识许久了。 “你怎么知道?” 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废话,她自认为陈如许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被时遇殊听到的,那解释只能从他自身敏锐的洞察力上来了。 “同龄人更容易招你笑些。” 他这样说着,瞥了眼方渡青,她还拉着自己的头发,一刻不肯放开,尽管她从理发店出来后,脸上表情没有特别的大起大伏,上车之后却一直闷闷不乐把玩着发梢。 小姑娘果然还是爱惜自己头发的。 “是吗,我并没有察觉,可能是因为他脾气和我挺相投,所以在他面前放松了些。” 不止如此,陈如许是她第一次求助的人,第一次转圜就来自于这个男孩子伸出的援手,只看这点,方渡青也不会吝啬于任何对他的赞赏之词。 从鼻腔里轻飘飘出了声,时遇殊也不吝啬地把这反应和自己作对比,“所以你是很惮我?从出了NFSA起,即使在家里,也时刻小心翼翼的。” 意晖阁……是她家么? 方渡青放下缠绕在发丝里的手,搁在膝盖上,扣在一起,“大概是的。” 在NFSA的那一周,比起许多个不能寐的夜晚,还要糟糕一些,万幸时遇殊对她很是照顾,才缓解了些许方渡青的恐惧——她怕自己再没有能力去赚钱养家,光是医疗费用就是一座雪山。 对时遇殊的最后一丝小抵触和小忌惮,消失在了那个凉夜里,在她伸手拥抱时遇殊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开了包围圈,毫不犹豫把他划分到了同类人的领域里——他们都会面对人世间最惨痛的离别,区别只在于,一个还可挽救,一个只能倒计时度日。 她很羡慕。 见方渡青承认,时遇殊有些气,恼她的倔,伸手捏了下她的耳垂,“我又不会像真的监护人那样严厉对你,就当捡了只流浪小动物回家,你都看见了我私下的一面,是不是也该换个态度来回应我,嗯?” 被他略粗糙的指捻得极舒服,方渡青左侧皮肤酥麻了一大片,也没注意时遇殊半哄半骗说了些什么,那低沉的声线敲击在耳侧也是极好听的,下意识昏沉沉嗯了声,像猫咪撒娇的嘤咛。 时遇殊宽心了,松手,瞅了下进度,还有五分钟就能到医院了,停车位已经找好。 热度离开之后,方渡青立刻醒悟过来。 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过度的善意和照料,进退有礼在时遇殊面前反而变成了生疏的表现,这让方渡青成功自责了几分,下决心以后要在他面前做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一如从前在老方面前那样。 他们今天是专程送方叶岚去研究所的,为表诚意,所里派了专车接送,到病房见了老方,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方渡青和老方一同搭上时遇殊的车,跟在方叶岚的御用车辆后。 老方一上车就对时遇殊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这么个哪看哪好的男人和自家闺女什么关系,他向来不懂委婉,就这么问了。 方渡青沉吟了片刻,给了个答案,“朋友。” 在她口中,很少用这个词形容人,老方一听,觉得似懂非懂,但时遇殊一身正气,又不像是坏人。 看出老方的疑虑,方渡青进一步解释宽他的心,“时哥哥是NFSA的副局长,也是我们班陈如许姐夫的朋友,陈如许你还记得吗?爸?” “噢,这样啊。警察啊,不错不错。” 陈如许就是两条线的那个结,老方终于找到交集点,感叹了下时遇殊的年轻有为。 却不知前排的男人已经眉头高蹙,他什么时候的名号也需要被陈如许来衬托着叫响了。 心里却万分真实因为“朋友”两个字化成水。 算了,难得小姑娘承认他,不多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老方:(指着时遇殊)这谁? 方渡青:朋友…… 时遇殊:(皱眉纠正)男朋友 老方:!!!你敢早恋! 方渡青:(无言)爸我都19了好吗…… 老方:我不管! 时遇殊:(万分淡然)爸你冷静点。 老方:…………………… 方渡青:………………… ========================================================================================== 【【【高亮】】】 作者有急事 暂停更新3个月 如果顺利的话5月份恢复更新 作者有急事 暂停更新3个月 如果顺利的话5月份恢复更新 作者有急事 暂停更新3个月 如果顺利的话5月份恢复更新 第20章 短暂的分离 研究所在市郊,一行人花了近一个小时到达。经过识别系统放行后,车队驶入合欢树林,不远处隐约能窥到白皮建筑。 这样的绿化在江碧市其实很奢侈。 方叶岚不说话,趴在车窗上,打量着周围,眼里隐隐透出点粲然。方渡青被他难得一见的欢喜感染,右手攀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眼眸中尽是温柔。 时遇殊从镜中瞥到小姑娘江南山水一般的模样,有些惊诧,自认识以来,见过她许多种模样,不安的、勇敢的、善解人意的、偶尔稚气的,如此柔软而温暖,从不曾见识。 想来家人这两个字在她心中分量不轻。 很自然想到在NFSA的那一场审讯,她的人生转折点,起始于一场梦一般的时间倒退,自此,航道转换。 到实验大楼前,车辆无法前行。 被划为高度机密的地区,对出入的人员有极严的审核。 一行人下车,方叶岚被几个穿防护服的科研工作人员带走,留几个同行的闲人看这一隅的青葱。 树下荫凉,方渡青招呼老方和时遇殊退到相同位置,才仰头看近在咫尺的白色大楼,它不如其他建筑般规整,形状更像时空隧道,分明看着像通透的玻璃,细看却什么都窥探不到,只诚实投映这片绿林。 “阿叶未来工作的地方,看上去挺不错的。” 良久,她得出结论,眼睛弯了起来。 老方点点头,一颗心落入肚子里,实沉。作为一个教书匠,自然对这种有别于柴米油盐的殿堂存在向往。 这样好的条件,不是从天而降的。 方渡青知道。 她踱步到时遇殊身边,他微微垂着头,似在认真看地上斑驳的光点,趁老方还在瞻仰圣地,方渡青抓住他的手肘,踮脚将轻柔的话送到他耳边,“谢谢你。” 被少女的语调清晰,耳朵似乎失去了骨头,时遇殊小幅度动了下,却是调整自己低头的角度,方便方渡青继续一字一句说感谢。 但她词穷,反复了三遍,就不再开口了,抿着唇仰头对着时遇殊笑,眼睛黑白分明,有光轻落,然后融入。 他轻笑,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肩膀,当做安抚。 在成年人之间的利益和丑恶之间跋涉太久,偶尔看到来自感情趋势的纯粹回馈,时遇殊觉得可贵,本意是想抬手擦去她鼻尖沁出的一点汗珠,碍于人家老爸在场,这种行为信手拈来颇有点暧昧,只能转化为极其具有长辈风范的鼓励。 方渡青察觉到他的意图,偏了下脸颊,又觉得不妥,片刻后攥住了时遇殊的手指,带着夏天的温度和肌肤相贴,使她不由松开,自己的掌心倒出了腻腻的汗。 这一波三折的举动让时遇殊想笑,侧过头去,放松地看着被烘烤得热气蒸腾的大地。 半小时后,方叶岚从一侧的小门出来,脸上有笑意,手中捏着一个黑色手机。 老方第一个上去迎他,大步到面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自然是垫着脚的,气势就显得不那么足,但自豪从眉梢眼角层层飞出去,方叶岚自然接收到,顺手揽住了自家老爸。 嫌站着腿疼的方渡青正坐在草坪上,想起身,面前笼了一道黑影过来,时遇殊自上而下低头看她,伸出右手,想拉她起来。 默了几秒,方渡青偏头,看了下那边畅谈的父子二人,伸手搁到他掌心,借着时遇殊的手站了起来,立刻觉得血气上涌,脚步踉跄了下,却仍然被他稳稳托住。 这几秒钟的来去被方叶岚瞥到,他眉头微皱,审视着时遇殊自始至终都坦坦荡荡的眉眼,最终落到方渡青微红的双颊上——应该是被热成了红苹果——他这样评价自己的姐姐。 脚步朝两人逼近,这边还在“谢谢”和“没什么”的他们闻声转头,距离拉开了些,均是看着方叶岚。 “阿叶,怎么样?” 笑盈盈挽住少年的胳膊,方渡青问,拽着他退到树荫下,擦去了他鼻尖的汗。 这动作她倒是做的顺手。 时遇殊低头,看了下自己垂在一侧的右手,微抬起,捻了捻,出言提醒,“研究所一般不允许生人长久逗留,你手续办好了吗?可以的话,我们先出去,有什么话在车里说也可以。” 话是在问方叶岚,眼却看着方渡青。 方家三人思考后点头,阵地转移到车上,空调制冷很快,方渡青靠在方叶岚的身上呼出一口气,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问题,“进去做了些什么?” “办了入职手续,看了下实验室,顺便和crack通了电话。” “这样啊。” 摸了摸男孩子柔软的发梢,风口一阵冷意袭来,穿过缝隙,替代她指尖上的抚摸。 很眷恋这种感觉,方叶岚微垂着头,由着方渡青在他平时老方碰一下都会横眉的地方作乱。 车刚好驶出去,外面的长道仍然是安静的,从后视镜里看见姐弟二人的动作,时遇殊想,他们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转眼瞥见副驾驶的老方枕着智能软枕已然入睡。 唇角带笑,时遇殊在刹那间记起了有一段时日没联系的时自华,那段浅显弧度就慢慢沉了下去,最后落入眼中成为抹不开的浓郁黑色。 他仍然担心着时自华的病情,下手的点还没找到,目前只能一旁观望。尽管五年时间以目前为起点的话,算是一条长长的线,那终点却承载太多不好的东西,他此刻就忍不住想一寸寸收紧。 送两个病人回了医院,方渡青帮方叶岚打包好所有东西,接他的车已等在医院门口。 老方难得带了点和不开心沾边的表情,又不能直接稚气地表现出来,嘴角下垂,定定看着方叶岚和方渡青。 时遇殊在门外长廊坐着,体贴表示不打扰一家人最后的叙旧时间。 三人都知道,未来一年,见面的机会极少。一个重读高三,一个投身研究所,一个在医院茕茕孑立。偏偏他们三人又是一脉相承的性格,不愿让人担心。 “爸爸,好好照顾自己。” 方叶岚迅速从即将去研究所的兴奋情绪中拔身而出,沉着声和老方道别,他们一人坐,一人站,中间约两米的距离,是父子俩一向习惯的间隔,不过分亲厚,却也相依相偎。 可转眼,就只剩一人了。 方渡青也知道,留一个人在病房里每天自我挣扎,是件很残忍的事,她别开头,抿着唇,控制心里酸涩难挡的情绪。 这两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沙漏一般,可见可感的飞逝,比起日复一日的虚度时光,贡献出一份心力,才算是他们心中的不负余生。 “好好做,阿叶。” 最终,老方只说得出这么五个字,抬手招了人过来,方叶岚就势蹲在他面前,眼睛弯了弯,第一次顺从地让老方摸了摸他的头。 “知道了,老爸。” 他也回了五个字,抓住老方的手。 “阿叶不在身边的时候,检查不要偷懒啊爸爸,我会随时和医生联系的。” 方渡青努力让声音轻快点,一点点敲开这沉闷的氛围。 望了女儿一眼,老方笑出几根皱纹,爬在眼角,“嘟嘟,好好加油,爸爸一点都不担心你。当然,我也会努力不让你们担心的。” “那最好了。” 在老方身边坐下,方渡青乖巧地将头靠上去,闭眼享受了一会最后闲聊的细碎时光。 从母亲不在起,她就承担起了家里的女性角色,老方安心挣钱养家。 今天他却格外话多,嘱托着其实并不重要的事项。可两人都听得认真,最后是小护士好心提醒检查时间到,才打断那些家长里短的话。 最后起身的三人对望了几眼,皆是无言,老方作为当家之主,下了最后决定,“走了,该干嘛干嘛去。” 方渡青立刻提起方叶岚脚下的小袋子,“阿叶,我送你下去,爸爸你去做检查吧。” 推开门,她先行等着,方叶岚拖着小小一个黑色行李箱出来。两人并肩,看着老方被护士带走。 时遇殊从拐角处出现,时机掐得正准,他接过了方渡青手中的袋子,“下去了?” “嗯。” 察觉到小姑娘的回答恹恹的,他抬眼瞥了下她的侧脸,唇角翘起,似是不快,更多是一点难过。 方叶岚默不作声,又将这个男人的眼神收至眼底。 一路到医院门口,研究所派来的车仍是很有诚意的豪车,告别的话在病房里絮絮叨叨了一堆,此刻却相顾无言了,方渡青最后只拍拍方叶岚的手背,“身体为重。” 行李被助手接过去,来接方叶岚的人很有眼色地上了车,留了个空间来供他们稀释离别的万千心绪。 “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俯下身,方叶岚的眼神闪了下,似乎踌躇于自己即将出口的话。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在她耳边开口,“那个收留你的朋友,就是离我们五米远的那位,是不是?” 时间定格半秒,方渡青观察了片刻方叶岚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恼怒,才迟疑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好糊弄。 “你亏欠他?” 方叶岚倒是相信自己的姐姐不是无分寸的人,同一屋檐下,孤男寡女难免风言风语,她既然选择隐瞒,便是有内情了。 短暂两三面,方叶岚就将时遇殊划分为非小人的圈子里去,凭直觉。 “倒也……不是……” 斟酌言语,方渡青认怂,“反正,是我受人帮助和馈赠,自然不会多想什么,你也不用担心,我说要重考大学的话,是认真的。” 和方叶岚一起长大,两人早已习惯寥寥几语交代事情。她匆匆岔开这个话题,抱了抱方叶岚,推他上了车,“我的电话你知道,有空联系我。” 研究所不是那种通讯自由的地方,方渡青知道,她笑着指了指随着她低头的姿态垂下耳线上的铃铛。 方叶岚点点头,降了车窗。 黑色屏障隔开两人视线,方渡青挥手,目光似箭追过去,落到车中人的眼里,却是温柔无比的。 “请我吃饭?这么突然?” 时遇殊右手顿住,又慢慢删除输好的目的地。 任安全带啪嗒一声自己扣上,方渡青昂着下巴,“作为感谢,一顿饭实在是不足的,但目前我也只请得起你一顿饭了,所以愿意赏光吗?” 这个主意她盘算许久了,在私房钱允许的情况下,能还一点人情是一点。 这感觉就像大坑,几抔土扔下去完全是荡不起风沙的,但至少她能安心一些。 “好。” 对上她水盈盈的眼,时遇殊摸了摸眉骨,“你说吧,去哪里。” 时遇殊没有宰人的兴趣,却也想依着小姑娘的意思,顺便商量一件他刚决定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窝肥来惹! 毕业真的太痛苦了!遇到一个变态的论文指导老师真的……很扎心了…… 还好答辩老师人超棒! 终于弄好了所有事回家安心等考试成绩了。 恢复更新_(:зゝ∠)_ 没存稿 剩下的部分写完一起发 就酱_(:зゝ∠)_ 我努力肝文吧~~~ 第21章 再遇不想见的人 “喂,小殊?” 眉一扬,方渡青偷看时遇殊,他对着电话没什么好脸色,俨然和那头的人极熟悉了,“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叫我的名字?” “呵,这么多年没逼着你叫我哥是我的仁慈了懂吗?” “废话少说。” 那小猫望鱼干一般的眼神他早察觉到,时遇殊伸手,将面前的脑袋推开了些,这回清清楚楚听到方渡青的笑声。 “哎,周围有人呢?” 郁观楼本来不正色的声音瞬间提了起来,轻咳了声,“什么事?” “以前你很喜欢去的那家私房菜在哪?” “……” 在江碧某县某村蹲点抓人的郁观楼很郁闷,叼了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接到时遇殊的电话,照例的调侃还没进行一边,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接着就听到这通电话的目的。 敢情是来问约会地儿的。 他在心里狠狠呸了声,挂了电话,麻溜把地址发了过去。 这才低头点了烟,在傍晚的暮色下抽了起来,技术科还在定位,郁观楼就靠在树上发呆,借着烟草来提劲。 这起人口贩卖案,起初的新闻报道还是陈问渠跟的。 她一向不怕惹是非,笔杆子表情绪,分毫不差,辛辣戳中要点。 郁观楼那时劝过她几回,都以碰壁告终。 这次轮到他接了这个行动,难免和那头的新闻人联系几回,和陈问渠也通过几次话,她还是中规中矩地做着看似最普通的交流。 这才是最让郁观楼心里不快的地方。 想到家里的离婚证,他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一团浆糊,这样的情况不多,大多数都牵涉到那个女人。 蹲到太阳完全落山,技术科终于定到位,他打起精神,部署完人员,准备出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时遇殊去了条消息——忘了说,那家店我前妻也喜欢去。 发小也回得很快——她就在我们对面前两桌,和几个同事。 第二条接踵而至——男的。 “我靠!” 郁观楼忿忿将手机往留守指挥部的下属手中一扔,大踏步向前走去。 事实上,看到陈问渠的第一眼,方渡青就有转身离开的冲动。她在这个时候才看懂小时候的电视剧,白娘子被法海的紫金钵罩住的感觉,是很绝望的。 虽然她没到绝望的地步,每个毛孔仍然渗透着不适的感觉。 她抢先挑了背对着陈问渠的位置,看时遇殊拉开椅子入座,不得不说,他手长脚长的,做这样信手拈来的事也很好看。 “饿了?” 将刚才方渡青匆匆一步落座的行为理解为饥饿催使,时遇殊示意方渡青自己先看屏幕点菜。 她摇摇头,耳垂又红了一点点,辩解,“我不知道这里什么菜好吃,你来吧。” 眼皮跳了下,方渡青低头看价格,一行行溜下去,确认在自己的私房钱承受范围,才端起茶水喝了口,压住所有情绪,慢慢感受来自胃的抗议。 “嗯……应该问问郁观楼的……” 时遇殊沉吟,在手机上点了点,最后还是将它翻了过去,用纯黑的背壳对着自己。 “有忌口的东西吗?” “没有的。” 方渡青觉得自己挺好养活,以前一个人在家住,常常上下顿不接,糊弄一下就了事。 时遇殊听在耳里,抬眼看她。 这么瘦也不是没原因的,一个宅女,不爱运动,那只能是吃得少了。 方渡青的表情却慢慢变了,抬眼看着时遇殊身后的方向,慢慢浮起一点点的笑,她撑住桌面,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对一个刚拐到他们面前的男生笑眯眯打招呼,“陈如许,你来吃饭呀?” 男孩子显然表情比她更惊喜,“挺巧的,我姐在这,你一个人……哎,小殊哥?” 陈如许看见了背对着两人的时遇殊,不影响他凭侧脸认出人。 转头,时遇殊对他点点头作打招呼。 这下陈如许内心更疑惑,“你们怎么一起吃饭?” 上次在NFSA局门口,明明方渡青还乖乖听他科普的模样,两人后来握手时倒说了几句话,可惜他没听见。 “顺路的。” “一起的。” 陈如许:……………… 方渡青垂着脑袋,陈如许顺手坐在她身边,“你以前来过这里吃饭吗?” “没。” 她话语音量都降低,只因刚才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后,时遇殊明显皱起的眉头。 对面那人在摆弄手机,不看这一对老同学。 两人的话还是切切飘入耳中。 “那我给你推荐推荐?以前姐夫老带我们来这里吃饭,有几道特色菜还是很不错的。” 少年一如既往的阳光,大方分享自己的心得。 方渡青不好反驳,任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凑近,拉着她一起低头看菜单。 陈如许滑动着,“我记得以前班级聚餐的时候,你都不吃豆类和内脏,是吗?” “嗯。” 目光定在色泽极好的菜品图上,方渡青撑着脑袋,终于忍不住瞥一眼时遇殊,他正好闲闲一眼飞来。 四目相接。 只觉得,他眉峰更聚拢,眼神沉了下去。 她赶快低头,顺着陈如许的话,定了几道据说十分好吃的菜。又寒暄几句,才送走那尊大佛。 陈问渠带来的压迫感已荡然无存,对面那位倒是难得一见的面色过分平静。 顺了顺耳边的发,方渡青轻咳声,“陈如许是我难得的一个朋友。” 出口自己先愣了下,这种软趴趴的解释语调是从何而来的,偏偏她还顺口就说出来了。 话语还带三分真诚。 时遇殊端茶的手停了几秒,因为职业缘故,他对于捕捉人的细微表情和情绪变化,颇有几分得意的,因此能从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容色里挑拣出解释的意味。 尽管两人也不知为何,他却展了一个笑,做个评价当结语,“那个孩子是很热心,从小到大。” 方渡青嗯了声,“我高中毕业后,没去读大学,班上也只有他这个同学愿意和我联系,还给我介绍一份工作,让我能暂时缓解燃眉之急。” 她声音低了点,唇角下垂,是不自觉的颓然。 大概那段日子对方渡青而言实在难熬,能有个人出现拉她一把,无外乎在小姑娘心中地位高于一般朋友了。 盯着她紧握着茶杯的手,指甲修得圆润,因为用了点力,渗出不自然的白。时遇殊轻巧捞开她几根指头,将那双触感细腻的手放在桌上,“后天要去报道了,东西准备齐全了吗?” 被移开了话题,方渡青茫然,思考了片刻,才认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应该珍惜每分每秒的高三学子,而她此刻还在一家私房小馆里,敲着筷子等饭吃。 “嗯,准备好了。” 书本资料都算是其次,她首先需要扭转的是自己的心态。从面对形形□□的社会人,又转回方寸天地那个象牙塔。 恰巧她在成为神棍的那一年里,最快学到的一课就是察言观色加胡说八道。 应付下同龄人应该没关系。 菜上得很快,从传送带井然有序过来,轮到每一桌时被机器分开,再到客人面前,热气还是飘着的。 方渡青嗅到香气,眼睛先弯了起来。 替她盛饭的时遇殊眉梢跟着一扬,将小瓷碗搁到她面前,“明天想请你帮个忙。” 口吻正经,还用公筷给她夹了几片牛肉。 她接受得颇为惶恐,切换了同样正经的面容,“时哥哥,你说吧。” “跟我们一起去做个体检。” “我会带上我姐,有些项目我不方便跟的,麻烦你在旁边注意下了。” 她恍然醒悟,自从她从未来回来之后,时遇殊一直没有对时自华的病有任何表示,方渡青又忙碌于自家弟弟的工作上,顺势忘记了她那晚感同身受的悲伤。 然而血缘关系是这个世界最坚固的东西。 时遇殊已然在沉默无声中做好了他自己心中最好的安排,试图以蚍蜉撼大树之力挽回这一定果。 但堂堂NFSA的副局长又怎么会是蚍蜉呢。 “好啊。” 方渡青咬着牛肉,痛快答应。 能为自己的恩人承担一点愁绪,即使一点点,她也觉得能为自己安心赖在意晖阁找到一个安心的借口。 这份人情,毕竟太沉。 见方渡青答应,时遇殊立刻和医院确认体检信息,最后才悠悠给时自华去了一个信息,“姐,昨天跟你说的事,没忘吧?” 搁下手机,又吃了几筷子菜。 时遇殊留意了下,方渡青对陈如许推荐这几道菜,赞许度甚高,一碗饭已快见底了,她似乎一直很爱出汗,鼻尖坠着细密水珠,双颊被温度烤得微红。 低头寻找了片刻空调的调节屏,时遇殊微微笑,原来还没打开,两人自坐下来后就只顾忙着其他了。 划过感应区,冷气从这方寸之地倾泄下来。 吃得正兴头的方渡青终于反应过来,咽下米团,招呼时遇殊不要做老是为她服务的那一位了,“你也吃吧。” 两人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速度也很快。 却没快过比他们早到的那一桌人,方渡青顶着时遇殊的目光很坚决吃了两碗半的饭,才摸了摸肚子准备起身离开。 陈如许的声音又来得很及时,“你们也吃完了啊?正好一起出去啊?” 这短短十几步的路有一起出去的价值吗?方渡青腹诽,瞥了眼很明显看见自己的陈问渠。缩了缩,就将整个人藏到时遇殊的身后,揪住他的衣摆,摆出不想交谈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上线 每晚七点半 连更到结局~~~ 比心心~~~ 喜欢的小仙女可以收藏下本喵_(:зゝ∠)_ 第22章 见家长?! 可是她一直就知道的,陈问渠是个多么不喜欢妥协的女人。 她找过方渡青两次,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可陈问渠眉眼中从未出现失望退缩等情绪。 今天也许就是第三次了。 但这次不同,方渡青面前站了一个人,男人,一八几的个子,即使和她认识的时间还不能用年来计算。却让她此刻生出安心的情绪,权当一个靶子,替她阻挡所有可能来自陈问渠的拷问。 方渡青抗拒的情绪,时遇殊早已察觉到,自从她选择在自己背后当一个乌龟起。 在这家私房小馆看到陈问渠,并不是太意外的事。以前郁观楼还在追陈问渠的时候,总爱拉着时遇殊一起作陪。这可算是他们二人的定情地,只是离婚之后,再重游旧地,陈问渠的神色找寻不到任何类似于惋惜的东西。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最后选择淡淡然打了招呼,陈问渠似乎不打算和时遇殊多说,绕过他,直接看向方渡青,“本来我还想让小许帮我联系你的,不过今天既然碰到了,就约个时间吧。” 就差被人指名点姓了,方渡青无奈抬头,看陈问渠。却发现她比前两次来找自己的时候,瘦了些,脸颊处向下勾了一条线,凸出骨头的轮廓。 就在方渡青盯着她怔愣的时候,时遇殊直接揽住了小姑娘的肩,将大半个身子带入自己的怀中,才看陈问渠,“她可能没有这个时间,马上要高考了。” 右边臂膀贴在他的胸膛上,触感很奇妙,方渡青半仰着头,看时遇殊说话时牵动起的喉结,忽略了陈问渠和陈如许两姐弟同样疑惑的目光。 明明冷气充沛,方渡青脸比刚才还红几分。 “姐,你这么固执找方渡青有什么事吗?” 陈如许眼看老姐目送那两人上了车后还呆立原地,走到她身边,想把她从沉思的空气里拉出来。 声音刚落,陈问渠就抬头,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是我的工作而已,你问了也没用,小姑娘没有配合的意思。” 好像刚才方渡青一直一言不出,倒是搂住她的那个男人全程充当发言人的角色。 耸耸肩,陈如许觉得这群人的生活太复杂,他遮住头顶盖下的阳光,“好吧,我先回去了,妈妈这几天心情不好。” 因为离婚这事,陈家差点翻天。 陈问渠是扔了证就撒手不管的人,十分洒脱,可怜了两个觉得丢失了宝贵女婿的老人,只能让从小和他们亲厚的陈如许去好说歹说哄着。 陈如许假装不经意扔出一句话,试图唤回陈问渠一点点后悔心思。她只是看了下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弟弟,拍拍他的肩,“我下个月月初有休假。” 好吧,这个月还是忙人一个。 不过至少得了一个允诺,虽然家里二老对着离婚证每每都信誓旦旦说大女儿回去非得拿擀面杖打死不可,真的到回家那一天,看着明显憔悴许多的陈问渠,又恐怕只会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了。 “好吧,姐,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跑新闻别太拼了,我会告诉老妈,让她下个月准备给你煮最爱吃的番茄牛腩。” 接收到陈如许抖的机灵,陈问渠终于有了点笑意,挥手示意他先走,待面前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倚着门口的柱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了个暗戳戳的决定。 车载屏上的机器人提醒已到达目的地。 时遇殊伸手,拍了拍脸朝右睡得正沉的方渡青一下,等她醒来。 瞬间睁眼,方渡青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让自己更像是睡了一路而不是自上车胡思乱想到现在。 这怎么能怪她呢?从未和一个大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偏偏那个人搂过了就跑,没有丢出任何言语解释那突兀的举动。 道行不高的方渡青只能直起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脑袋里装的事情太多,这下是真困了。 她耷拉着脑袋下了车,一路恹恹上了楼,道了句晚安,就准备回自己房里。 房门被抵住,背后靠了个人上来,距离不像刚才那样近,温度却仍然可感。 晃晃脑袋,方渡青扭头,被时遇殊迎面赏了一颗栗子。他撑着门,颇有几分笑意,问,“带着心事不怕睡不着?” 最要命的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是向上拉的,难得一见的轻声细语,又裹着男人独特的低沉。 像一阵晚风,毫无预警地就袭来。 方渡青立刻心脏加快跳了一个八拍,嘴还是硬的,“什么?” “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个八卦?” 伸手指了楼下的沙发一下,时遇殊那正气满满的样子,好像要下楼去办公,而不是拉着她这个“没时间的高考学子”去讲谈八卦。 然而自己屈服的速度远比想象中的快,心里还思考着,脚下已经生风跑了下去,拉开冰箱门,问时遇殊要喝什么。 拣了一罐啤酒和一瓶果汁过去,方渡青盘腿坐了上去,又极其主动地给时遇殊打开了拉环,递了过去。 “兴致不错?” 又被时遇殊那种有点调侃的眼神看了眼,方渡青低头喝水,咕噜咕噜一大口,才擦擦嘴,“您说吧。” “其实真不用酒的。” 时遇殊懒洋洋靠在沙发上,还是顺从仰起头,咽下那些冰爽的液体,“陈问渠这个人很倔,做事一根筋,你一个小姑娘肯定跟她不对付,如果今天不糊弄过去,以后她还会来找你。我猜,她这么迫切想采访你,是猜到了你有不对劲的地方。” 提到以前的事,方渡青神色骤变,胃里的饮料几乎结成冰凌。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又惹了麻烦。 NFSA的存在本就是政.府不愿公之于众的,陈问渠作为当年工作之一的牵线者,从新闻人的职业敏感度出发,嗅到不对的气味,就一路追溯而来。 “不过……” 时遇殊两个字又摆正了她的心魂,方渡青下意识跟着他飘扬扬的语调就问了出来,“什么?” “记住四个字就好。” “嗯?” “拒不承认。” “………………” 眼看时遇殊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准备起身回房,方渡青才从无言中回神,跟着他踢踢踏踏上去,当个问题很多的小尾巴,“可是她如果很固执要调查我的异样,那不会暴露时间偷渡者这个群体的存在吗?” “所以啊,要小姑娘聪明点,做个一问三不知的石头。” “……那可能没有我这么貌美如花的石头了。” 方渡青嘀咕着吐槽,心里的石头倒是被时遇殊三言两语撬开了,圆滚滚地消失无影。 “记得明天早起做体检,不要熬夜,会长黑眼圈。” “……知道了。” 方渡青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爹,然后自己都被吓到,惊悚万分连滚带爬回了自己房间,洗完脸敷面膜的时候都惴惴不安。 这个插曲不影响她一夜好眠,清晨闹钟响到第三次才悠悠起身,做好一切洗漱活动,一边绑着丸子头,咬着发圈往楼下走。 男人就是好,一身黑衣灰裤,简单几下就能收拾得爽利。 时遇殊正端坐在饭桌前,看屏幕上的报纸,听到下楼梯的声响,他手指微动,翻到最后一页,一边迅速浏览着一边说话,“必须空腹去,所以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捂着肚子,方渡青表情很沮丧。 “喝水呢?” “润润喉可以。” 一瓶矿泉水朝她飞过去,接在手里,方渡青小心地斟酌着量,喝了不过两小口,就被人重新拿走。 “下楼了。” “……” 时自华和两人碰面时,方渡青还是饿得手脚乏力的模样,趴在检查室外的长凳上。 她看时遇殊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几分,“还包的家庭套餐呢?” 从剧组开机前的礼仪培训课赶来,时自华前一晚坐的深夜航班到达,因此这清晨时分也没什么好心情,直接拿自家弟弟开刀,“这是从哪拐的女孩子?” 下一秒,女孩子自己就抬起了头,对着时自华乖巧笑了笑,因为剪去了长发,那笑容就显得稚气了许多, “又见面了,自华姐。” 她不自觉用了周游章他们圈内人对时自华的称谓,猫一样依偎过去,蹭在时自华的胳膊上。 “是你呀,小大师。” 鼻尖嗅到一股子柠檬香气,还沉积着些许牛奶的浓郁,时自华不抗拒不讨厌这不请自来的亲昵,她觉得这个女孩子甚合她的眼缘,打起七分精神,想要问清她出现在这的来由。 “你怎么……” 看看时遇殊,这个罪魁祸首摆摆手,“找个人陪你做检查。” 一齐生长这么多年,时自华自然懂他这模棱两可的话不过是打太极,哼了声,拉起方渡青,“行,我们先去,回来继续刨底。” 跌跌撞撞转身之前,方渡青看了眼时遇殊,他的眼神追着时自华的背影,没有了方才闲适的笑意,掺杂着颇为沉重的晦暗。 她比了个ok的手势想为他宽心。 而后飞快跟上时自华的八寸高跟也慢不下来的脚步,右手轻轻招了招。 时遇殊捏着眉骨的手停住,又有点失笑。 花了小半个上午,将身体检查所有项目做完后,他却接到方渡青的电话,小姑娘显然背着当事人,声音放得轻软,“自华姐说她下午就要走,就不做心理检查了。” “她人呢?” “在联系助理订机票。” “挂电话,把她拖住,我马上来。” “好。” 方渡青捏着左耳的铃铛,转身去走廊尽头去找时自华,意外嗅到一股烟草的气息,听见缭绕中一句话,“这么快就打完电话了?我还以为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呢。” 掐了烟,时自华调笑的眉眼清晰了起来。 有些不自在地踮了下脚,方渡青默默组织着挽留片刻的语言,却见时自华走得更近,“小姑娘,我想问你个问题。” 第23章 意思就是不喜欢? “嗯,好的。” 方渡青的回答十分乖巧,大眼睛里全是真诚。 这种乖乖学生的姿态却让时自华觉得出口的话其实并无必要,她走近,揉了下方渡青的头,终于找到这种怜惜感的来源——小姑娘剪头发了。 堪堪垂到胸口,刘海细碎。 不仅是外表的改变,她的神态自在了许多。 上次的见面,时自华定义为交易,金钱作桥梁,那个时候的方渡青,长发及腰,一样澄澈的大眼睛,却显得沉默许多。 这种改变也许不是她自己能轻易能做到的,猜下去的话,大概是因为…… 楼道响起匆匆脚步声,时遇殊终于赶到,瞥了眼对立无言的两人,平静叫了声“姐”。 时自华扬起点笑,瞧,原因来了。 “小姑娘,帮我们买瓶水可以吗?” 点头,顺便打量了下时遇殊的脸色,方渡青嗯了声,退出这场即将发生的谈话,留一个足够的空间给他们两人。 时自华先笑了两声,“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本来我先想问人家小姑娘的,又觉得不一定她有你这么厚脸皮。” 时遇殊:…………………… 他换了个姿势,走近了些,和时自华一起靠在墙上,空气中残留的烟草气还没散去,时遇殊皱皱眉,朝时自华伸出手,“多久没见你抽烟了。” 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时自华直接将整盒烟拍到他掌心,“有点困,提神。” 低头看了眼,还是男人都不常抽的烈烟。 顺手揣进兜里,准备回去随便塞给哪个同事,时遇殊直接进入正题,“下午就走?” “对,礼仪课请来的是国学大师周先生,导演写了好几封长信才让人屈尊降贵来指点我们这群戏子,你觉得我能耽误多久?” “检查没做完。” 时遇殊很坚持,左手抖出一页纸,递过去,指着上头还没打上勾的项目,“既然来都来了,体检就做了全套,我钱都给过了。” 和一个国民明星谈钱,时遇殊是头一个,还端得很理所应当的样子。 “倒是越来越会算了。” 时自华打量着时遇殊,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又发觉自己根本拉不动这个已经身量很高的弟弟,没好气扔了一句话,“过来点。” 虽不知为何,时遇殊还是照做了。 低头闻了闻,时自华确认了猜测才慢条斯理放下时遇殊的胳膊,拿一双将笑不笑的美眸瞅着他。 “自己交代。” 时遇殊:…………………… “我再考虑要不要留下做检查。” 时遇殊:…………………… 他头疼地举起自己的手,跟着嗅了下,这种快要亲到自己皮肤的感觉实在太奇怪,所以鼻端出现一缕细微气息,时遇殊立刻抬起了头。 时自华眼中尽是调笑,她抱着手臂,像在看好戏。 想到家里那些皆是双人份的瓶瓶罐罐生活用品,时遇殊顿悟,刹那的清明过后是更加的头疼。 刻意把当事人支开后,再来问罪,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词好句。 “我想想,你上一任女朋友好像还是在24岁的时候吧。” 掰着指头,时自华此刻倒不慌不忙了,作出挖掘面前这口干涸枯井的姿态。 猛然被翻到旧账,时遇殊也跟着回忆了下那张脸孔,却很遗憾的模糊了不少,勉强能记得眉眼,共度的时光已不在岁月轨道上。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渡青。身在应无回渡日,独叹青山别路长。” “多大了。” 时遇殊隐约觉得这个对话的趋势在朝审问变.态的方向发展,可偏偏…… “19……” 一巴掌呼到时遇殊的胳膊上,时自华惊叹,“这么小就把人家拐去同居。” 不远处,拿着三瓶矿泉水的方渡青脚步踉跄了下。 她透过门缝悄悄看时遇殊,赶得巧,刚好听见时自华的控诉,但这个理由在方渡青的眼里并不存在的,作为一个暂时的监护人兼长辈,时遇殊对她施以的援手超过她想象许多许多。 正义的思想驱使着她几乎要推开门去解释了。 “我只是……暂时照顾她。” “意思就是不喜欢人家?” 捏紧瓶盖,方渡青转身贴在墙壁上,因为疾走带来的温度立刻被带走,鸡皮疙瘩都起来。 没想到时自华就这么让她措手不及的,扔出了重磅炸弹,耳边还带着回响,这样尾音上扬语意调笑的话语好像真的有魔力,方渡青的呼吸散乱,开始对时遇殊的回答有了胡乱的期待。 在期待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明明那些照顾不含任何暧昧的因素,她自己也清楚这个。 难免在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情节下,期待故事的发展。 “没有。” 最终时遇殊还是否认,他当然并不知道拐角处的小偷听虫的存在,却也无法全部交代小姑娘遇到的难处和过往,只能潦草揽过这从天而降的小半责任。 倒真的像在路上捡了个十八年华的女儿那么随意。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但你要记得……” 后面的话小了下去,方渡青听不见。 她轻轻动了下僵硬的脚踝,侧身去看窗外的风景,灌进来的风都是有温度的,无由来的沉闷。 吹了片刻风,脑袋还是浆糊状态。 方渡青刚想转身,肩膀被拍了下,一个身影靠过来,很自然地和她共同分享这一窗小景。 “麻烦了。” 手中的水被抽去一瓶,方渡青稍稍抬头,去找时自华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发现。 哗啦喝去小半瓶,时遇殊才止了渴,“她还是要今晚赶过去,所以联系医生提前检查时间,刚才和护士一起去二楼心理室了。” “哦。” 离他们的检查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方渡青觉得,挤在这里看楼下老年病人晒太阳,也不是特别消磨时间的办法。 时遇殊不说话,像欣赏美景一般,目光流连了一圈,最后落到她额上,大约是刚才跑腿的时候走急了,刘海汗湿了些许。 这次没有老方在旁边,时遇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摸到了她的额头,穿过几缕碎发,带走了几点汗珠。 方渡青在片刻之间就呆愣了,刚才偷听时沉下去的心,又悄悄地长出了翅膀,一点点上升。 这点患得患失的心情,被她经过一天忙碌的检查后,很快抛在了心底,甚至在晚上很有闲情地给时遇殊做了宵夜。 两人各自霸占沙发一角,一人办公,一人玩手机,和谐相处到十点,方渡青自觉刷了碗,道了声晚安滚上去睡觉,她没忘记——自己明天就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三学生了。 很久没早起,方渡青将闹钟的音量开到最大,即使如此,伴着时遇殊敲门的声音,她才勉强睁开了眼。 关了闹钟,看时间。 六点四十整。 推开门,敲门那人已经下去了,她推回去,完成了洗漱才下楼,虽然脑袋迷蒙,不影响她在晨光熹微中看清时遇殊今天的打扮。 他穿着NFSA的制服,一身深蓝,只有袖章处是浅灰色,衬得腰细腿长,只剩帽子还没扣上,被他夹在胳膊下,正从冰箱里拿着牛奶。 许久没见他这么收拾规整,方渡青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这身红底白杠的校服,突然觉得江碧一中的校服特别丑。 餐桌上摆着面包和果酱,是简单又不费力的早餐,将巧克力味的牛奶推到小姑娘跟前,时遇殊顺带打量着扎起了马尾的方渡青。 她本就一张娃娃脸,如今剪短了头发,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复读的学生,随便扔在高一哪个班级也是相当不违和的。 “昨晚睡好了吗?” 拉开椅子坐下,他慢条斯理撕开面包包装,询问着——昨晚两人在深夜还吃了夜宵,他自己工作遇到了棘手事项,对面小姑娘的黑眼圈也不比他浅。 “还行。” 方渡青选了蓝莓的果酱,低头抹了厚厚一层。 近七点,两人吃完早饭,出门。 走到楼下,分道扬镳,方渡青第一次见到自己那辆上学的专用坐骑,光能车居然也是红色的。 和时遇殊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仿佛一个妈生的。 她皱皱眉,想,这个高三的开端,还真的不太普通。 “记得路吗?” 时遇殊在走之前最后友情提示她,心里为小姑娘利落上车的姿势点了个赞。 她抚过那一排指纹感应的开关,点点头,“不行的话,还有地图的。” 食指摁下去,以浅蓝色为底的一副立体投影地图在面前展开,时遇殊看着安心了,挥挥手道别,三秒后甩了她一脸尾气。 方渡青:…………………… 第24章 恭喜局长喜当爹 其实光能车的速度比时遇殊介绍得还要快,到达校门时,方渡青觉得口中那股巧克力牛奶的味道还没消散。 周围的人都穿着那件其丑无比的红白校服,她看了看,觉得心情平衡了许多,将车停在规划给学生的区域,刷过了学生证,畅通无阻找到高三校区。 28班在四楼,大多数人都在等电梯。 方渡青拎着书包,一鼓作气从楼梯爬了上去。 三十人的教室,和她在意晖阁的卧室差不多大,单人单桌,这个认知让她自在了些,不用花费部分精力去建立同学关系。 挑了个靠后的位置,放下书包,拿出笔盒和崭新的本子,方渡青觉得自己应该带三炷香来拜一拜的。 事实上,从她进来起,大部分同学就开始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转学生。连班主任都一言带过不多提的少女,好像是个不爱说话的同学。 班长很快走到她桌前,选了个最和蔼可亲的开场白,“这位同学你好,我是28班的班长张帆。” “你好。” 她也打了招呼,大眼睛盯着对面的少年。 嗯,看上去和陈如许应该是一个星球的人,利落的短发,和不过分热情的笑容。 “你是董老师说的那个转校生吧。” “我叫方渡青。” “哦,好的,以后在班上遇到了困难可以来找我。” “你们班长倒是挺热情的。” 时遇殊翘着二郎腿,盯着电视里的那对死去活来的情侣,心里暗自吐槽——都2030年了,怎么中国电视剧的主题还是这些情情爱爱。 捧着半块西瓜,方渡青满口清甜,她用小叉子挑出了所有黑色小籽后,才搭了时遇殊的话,“是这样的,而且他就坐在我正前方。” 没有同桌的话,前后桌应该就是最亲厚的位置了。 瞥了眼专心吃西瓜的少女,时遇殊觉得自己也有些口渴,开口问,“冰箱里还有吗?” “在厨房里,刚才问你你自己说不吃的。” 方渡青附赠了个鄙夷的眼神,还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那块,踩着人字拖去了厨房,给时遇殊切了一块比自己大许多的,想了想,她分成了小块,都盛在一个碗里,捏着小勺子端到了时遇殊面前。 他直起身子,接过,夸奖了句,“心思倒是挺细。” 只是接过了之后,人又倒了回去,在背后塞了个软枕,兴致不减地看着自己吐槽的偶像剧。 方渡青啃完了自己那一块,打量着一股少爷做派的时遇殊,皱着眉,半晌才说,“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和我们刚遇到的时候,十分不一样。” 时遇殊铺开一张纸巾,十分有强迫症地将黑色西瓜籽整齐排列在上头,才悠悠扬眉看她一眼,“哪里?” 要具体说,也无从说起。 大概是在意晖阁的时遇殊,和在NFSA的时遇殊,太不一样。 她摇摇头,上楼去看数学资料。 看了不到半个小时,方渡青就觉得,时遇殊的担心并无必要,高三的知识,对她而言并不是挑战。甚至复习没多久,她就顺理成章捡起了一年前的全部基础。 这种失而复得的东西表现在第一次考试上,就是方渡青直接以黑马的姿态杀入班级第二。 第一是那位热心的班长张帆。 班主任董老师笑得徒增三根皱纹,直接在班会课上大力表扬了方渡青,这下那些刻意不想记住方渡青名字的同班女生,也不得不被班主任的表扬洗脑了。 张帆转过来,郑重其事交给她一张小纸条。 方渡青:…………………… 她并不瞎,余光告诉她周围的五六个同学都在密切注视这一方的发展,眼光还带了点热度。 可是当她低头展开那张纸条的时候,上面却只用黑色水笔画了一个十分抽象的大拇指。 一如张帆本人般难以捉摸。 第二个找到方渡青的是数学老师,他是个几近秃顶的老人,在江碧一中从教了许多年,说话也算是能有几分重量。 但…… “方渡青同学,你能担任数学课代表吗?我看过你这次的试卷了,十分优秀,再努力点就能冲刺下单科年级第一了,也就低三分而已。” “谢谢老师。” “但是,我不想当数学课代表。” 身后竖着耳朵偷听的董老师差点一口喝下茶里漂浮的茉莉花,作为班主任老师,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打个圆场。 不过,方渡青显然没留这个时间。 她端端正正鞠了个躬,就出去了,马尾甩出的弧度十分利落。 “咳,如果您觉得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和这位新同学谈一谈。” 董老师又喝了口茶压压惊,才开口想为这位德高望重的数学老师挽挽尊。 “不用了。” 这件事很快经由董老师的推心置腹,传到张帆耳中,他在一个打扫卫生的早晨,找到时机问方渡青——他们打扫卫生总是按一列来分配,因此这周他们都必须得起早来扫地。 这点就和方渡青以前的学校不同。 外国语实验校每个教室配备了清洁机器人,全力以赴为学生留出了时间学习。 江碧一中却将这个传统延续得极好,董老师一直强调校长坚持着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方渡青看了看高三校区这边极具历史气息的老楼,有点明白时遇殊为她选择这个学校的原因——有人情味。 是她放弃读大学当神棍的那一年,不曾感受到人世气息。 张帆递给她一个红色的扫把,她不动声色皱了下眉,怎么又是红色——最近出现在生活中的频率太高了些。 还好教室人少,垃圾并不多,她低头劳动,张帆却走过来,问,“我们班的同学你是不是还没认全。” 方渡青诧异,仰起半边脸,被从窗外漏进的晨光照得暖意融融。 “是的。” 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自己在记人脸孔这件事上,特别不擅长。除非留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比如时遇殊这类人。 难得有了好奇心,方渡青直起身,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看你交作业的时候,把化学作业塞到语文课代表那里去了,刚好我在你后面一个,就顺手帮你交了。” 这个理由如此丢人,还不如不问。 方渡青挤出了一声谢谢,退了几米,从教室后面开始扫地。张帆瞥见她对着自己的半张脸,耳垂微红,唇抿起,认真盯着那把扫把。 他突然想笑。 “我知道了。” “什么?” 两人挤在厨房里,方渡青认真地煎饺子,催促时遇殊快点切葱花。 油的香气蔓延在小小空间,和头顶的日光灯一样布满所有缝隙。 她盯着饺子的颜色来判断是否该翻面了,没看见时遇殊放下菜刀后略显柔软的眼神。 他靠在墙上,盯着小姑娘的脸,悠悠开口,“董老师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是否有点不适应……” “……” “然后……顺便……给我说了下数学课代表那事……” “……” 拿起锅铲的手加了几分力度,哐当哐当将饺子翻了面,捻起一撮芝麻撒到锅里,方渡青从鼻子里哼了声,“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我们家姑娘不想做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似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方渡青咬唇,花好大力气才握住锅铲,保住了两人的夜宵。一时间只剩下滋啦滋啦的声音回响在厨房里。 我家,姑娘。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和这饺子一样,置身油锅中,五脏六腑都受着煎熬,这煎熬是不见血不剜肉的,一寸寸磨着心。 脸颊自动加温,方渡青张嘴,想说话,又听见时遇殊笑意满满的一句“是吧,宝贝乖女儿?” 一个白眼冲天,方渡青扔下锅铲,“放葱花,可以出锅了。” 拿起调好的蘸料往餐桌走,待到桌前坐定时,方渡青已经恢复了心跳,面色平稳,将碗筷摆好,盛好白米粥,等时遇殊端着菜出来。 方渡青在学校呆了一周,发现一中的食堂十分不合她胃口,自己又懒得在短短的晚饭时分出去和其他人抢饭吃,于是每晚都呆在教室里,等到下了晚自习回家才吃晚饭。 当然,还包括时遇殊的夜宵。 两人每晚都能头碰头一起吃饭,多数是方渡青自己下厨,不怕浪费时间,她从不带作业回家,每晚吃了看会电视消化消化就睡觉。有时候时遇殊会从外面打包美食,也免不了一顿酒足饭饱。 端出两碟煎饺,时遇殊将小盘子放在她面前,方渡青趴在桌上玩手机,开着班级的聊天界面,自己却不说话,安静看屏幕滚动。 他敲敲碗,“吃饭了。” 她抬头,默默啃起了饺子,睫毛耷拉着,遮住了眼神,时遇殊扫了方渡青一眼,发现小姑娘额头多了两颗痘痘,她肤色白,更明显。 这种从不带作业回家的人也会有学习的压力吗? “我并没开玩笑,重新读高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并不是你的家长,会拿那些条条款款压制你。” 时遇殊伸手,拍拍方渡青的头,加了句,“不过晚上还是少熬夜,长痘了。” 她无奈地塞了个饺子到他勺子里,有气无力地回,“知道了,爹。” 时遇殊:………………………… 第25章 我和他们不一样 来到一中快一个月,方渡青勉强认全了班里的同学,能在交作业的时候不找错人,其他时候,她仍然是很安静的一个人。 班级的女生都能一起拉着手去吃饭上厕所,她却不这样。 即使同学们都看在眼里,却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都处在一个紧张的时刻,除开上厕所吃饭的时间,大家还是各做各的试卷和资料。 况且,一个刚来就能考第二的姑娘,需要朋友吗? 不,班级第一就不这么想。 张帆在偶尔发现方渡青不去吃晚饭后,就问过她,方渡青婉言表示了对学校食堂的意见。 “那你……” “回家吃。” 方渡青说完,莫名笑了下——她发现自己突然能自在从容称意晖阁为家了。 张帆摇摇头,刚打过篮球,脸上还有汗意,“饿肚子会影响晚自习的。” “不会的。” 他被方渡青的话咽住,转身默默擦干了汗,才摸出习题册,摊开,却没有立刻动笔。 只因张帆的前桌也转过来了,摆出要和他说话的姿态,“班长啊,问你个事。” “怎么了?” “你对咱们转学生同学,好像格外关注啊……” 那个啊字拖得分外荡气回肠,张帆一愣,下一秒就想转身确认方渡青是否听见,他前面这位可是班级有名的大嗓门。 然而,方渡青并不在座位上,正拈着一张试卷走向物理课代表,红白校服罩在她身上,显得些许宽大,她又将衣袖挽了上去,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胳膊。 “没有……都是同学。” 张帆又拿出班长牌的笑,对大嗓门同学露出八颗牙,对方并不接收这友好的讯号,“您管得可真多,又不是人家爹。” 刚回到座位的方渡青听到了,在内心附和着——没错,是这样。 何况她有个老爸了,最近,还多了个小爸爸…… 听到后座传来声响,张帆吞了口水,降低了音量,“我就是好奇,你知道吗?坐了这么多年的第一位置,突然屁股随时有起火的危险……” 止于此,大嗓门同学已经心领神会,他拍拍张帆的肩,“班长,加油。” 十一月的第一天,方渡青终于吃到了来一中后的第一顿晚饭。 对面坐着周游章和林砂枝。 这两人结伴出现也给了她足够的惊吓,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接到电话的时候,方渡青做贼一般,想着这两人的粉丝也足够踏破学校了,干脆跑到天台上去讲完了这个电话。 周游章说好久不见想请她吃顿饭,顺便捎个人。听到那端他笑意满满,方渡青也说不出拒绝,乖巧应下。 于是放学后,她出校门,找到周游章说的那辆黑色小车,坐了进去,弯腰的瞬间,才看到林砂枝。 她的头发比方渡青剪得狠,直接一刀到耳后,人是瘦了,却精神得多。 “好久不见了。” 两人异口同声,又一齐笑开。 周游章从前排转过头,“坐下说吧,位置我让助理订好了,离这五分钟。” “现在……怎么样?” 林砂枝落落大方,“挺好的,还要感谢章哥,给我一个合作的机会。” 几乎是立刻想到那日放狠话的少爷,方渡青真挚反问,“没事吗?” 为她倒满茶水,推到面前,周游章摇摇头,“你知道,不是所有合作方都只看资金和人脉的,那群少爷最近也消停了不少。” 不懂娱乐圈的弯弯绕,但方渡青能看出林砂枝的神色不如以前凄惶,于是举杯,和林砂枝碰了碰,“那就太好了。” 林砂枝笑笑,“对了,你被NFSA的人带走了,现在……没事了吗?” 她还记得那天抱着方渡青离去的那个男人。 周游章也盯着方渡青,目光沉沉,右手转着茶杯,却不送入口。 方渡青指了指自己的马尾和校服,“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又是个每分每秒挤海绵的高三学生了。” “现在住哪?” 周游章将她的碗够到自己面前,夹笋片进去,盖住半碗饭,才重新送到方渡青面前,示意她吃下。 她皱着眉,将心思分成两部分,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咽下这些不爱吃的东西,一边想着要怎么隐瞒现在自己和时遇殊作为夜宵伙伴的事。 “在一个朋友家。” 说完,一口气咬了四五片笋片在嘴里,努力咀嚼,示意自己并没空接话。 周游章盯着头快沾桌的小仓鼠,只是轻哂,示意林砂枝吃饭。 花了半小时解决掉丰盛的晚饭,方渡青和林砂枝交换了联系方式,又和承包晚饭的金主周游章道了谢,带着鼓鼓的肚子回学校。 她到时,晚自习已开始三分钟。 但方渡青表情坦然,回了自己位置,桌上摆了新发的一套试卷,她收下,神色未变,抽出一张写上名字开始做。 片刻后,她抬头,发现本该在教室端坐的董老师不见人影,班长就在面前奋笔疾书,思考了会,方渡青低头,继续写卷子。 然而下一节课她就知道了班主任缺席四十五分钟的原因了,这件事让她难得有了兴趣,到晚上回家时都双眼亮亮的。 时遇殊蹲在冰箱面前,最后捞了一个速冻披萨出来,同时扬声确认,“真的不吃?” 尾音又习惯上扬,带了点诱哄的味道——吃夜宵毕竟承担着长胖的风险,不能一人冒险。 瘫在沙发上喝西瓜汁的方渡青果断摇头,“晚上吃太多,现在都没饿。” 做好加热工作,时遇殊走到她面前,“吃晚饭了?” “一个人吗?” 有点好奇班主任口中的独身少女突然开了窍,餐桌上却滴滴滴了三声提醒他披萨已经好了,转移到沙发上,时遇殊悠悠分着披萨,听到方渡青的回答,“不是,和熟人一起。” 他唔了一声,开始吃饭。 “对了,这次期末考试结束了之后,我请你吃大餐吧。” 少女的声音轻快,说着远在两个多月之后的事。 时遇殊顿住,疑问地嗯了声。 她摸着抱枕垂下的流苏,回忆着课堂上董老师的字句,再慢慢复述给时遇殊听,“是这样的,我们学校今年有企业家赞助奖学金了,比国家奖学金还高。不过这个得考到年级第一才行。” “所以,这两个月我会用点心在学习上的。” 远在宿舍挑灯夜战的张帆同学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挠了挠屁股,突然有点火燎燎的感觉。 十一月底的时候,时遇殊出了一趟差。 地点是离江碧市天遥地远的宁绘市,协助公安部刑侦局一起调查重大刑事案件。 因为成立了专案组,所以停留时间不定。 出发前,时遇殊调了半天休,去一中找方渡青。匆匆从NFSA赶过去,他只来得及换上办公室里临时备好的衣服。 恰逢周五下午,学生有两节课的空闲时间。 校门这方寸之地人来人往,因而方渡青一眼就看见时遇殊那骚包的大红色跑车,她慢腾腾走过去,就在穿越马路这片刻间隙,被人叫住。 她转头,看见张帆和几个同学,有男有女,好像都是班里的干部。方渡青打了个招呼,礼貌性微笑。 张帆先开口,“方渡青你去哪?难得见你这个时候出教室,要跟我们一起去城南吃饭吗?” “不用了,我有事。”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加了句谢谢,又顶着一干人的目光走到跑车前,敲了敲窗户。 时遇殊正闭眼养神,听到响动悠悠睁开眼。 今天两人都穿的同色系的衣服,时遇殊在办公室衣柜里随手一抓的是白色卫衣,而方渡青被白色薄风衣罩着,走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点暧昧横生的意味。 方渡青本不觉得有什么,看见那本该走远的同班同学频频回望,脸不自觉升了温。时遇殊走在她身边,只觉得困,连开了两天的大会,脊椎都在替他说难过。 “去哪吃饭?” 打起精神,时遇殊打量着周围的餐馆,都是学生喜欢的风味,不那么家常,人气很高,此刻都人满为患。 “这边可能没位置,有位置也不会很好吃。” 实话实话,方渡青很少踏入这些餐馆,她扯了下时遇殊的衣角,“去其他地方吧。” “行。” 最后开着车到离学校甚远的地方选了家老字号粥店,时遇殊挑了个四人小包间,点完菜后,两人面面相觑。 方渡青不知道时遇殊为什么会来学校门口找她,她喝下两口红茶才问了出来。 “我马上要出差,时间可能很长,不确定能不能在一个月内结束任务。” “哦……” 她晃了晃透明的茶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马上就要失去每晚一起吃夜宵的伙伴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 时遇殊看她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饭还没上桌呢你就赶我走”的不快。 方渡青连忙改口,“等你回来,差不多我们就期末考试了,我会努力拿到奖学金请你吃饭。” “行啊。” 时遇殊答应得惬意,顺手和方渡青碰了下茶杯,才想起刚才门口遇见的那一茬向日葵小朋友们,人都走了至少十米远,都还扭着头看他们两人。 “现在和班上的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点头之交。” 方渡青实话实话,自己也有些困扰,托腮喃喃,“可能是高中毕业后就下意识不去接触同龄人,现在再和他们打交道总觉得……” “不自在。” “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少年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加掩饰,每天也只需要思考怎么学习好怎么考好试……” “那你呢?” 放下茶杯,时遇殊定定看着对面的女孩子,目光如水,带着不自知的柔软。 方渡青似乎知道他在用那种同病相怜的眼光看她,别开头注视着窗外的人群,半晌才低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身在象牙塔,心有尘世麻。 第26章 感情千姿百态 “还发呆,走了。” 郁观楼拍了下时遇殊的肩膀,力道不小,将他从无意识的沉思里拉出来。 宁绘气温比江碧高了不少,穿着制服和军靴的时遇殊无由来的燥。 那天傍晚方渡青说了那句话后,两人再也无言,时遇殊在心里暗自责备了下自己,明知道在小姑娘心中家人仍然是放不下的一个心结。 晚上方渡青回到意晖阁,头一次没和时遇殊一起吃夜宵,尽管他买了小姑娘最喜欢吃的炸鲜奶和糖火烧。 时遇殊坐了片刻,等方渡青洗完澡下楼拿牛奶,他才拦住了她,方渡青头上还搭着一块干发巾,从额头细碎的刘海缝隙看时遇殊。 家里开了暖气,他卫衣早就脱下,只剩一件同色短袖,接过方渡青拿出的草莓味牛奶,掰下吸管,利落帮她插好,塞到手中,并借势俯下身在她身边轻轻开口,“你跟他们不一样没关系,我始终相信,一个面对了世间最难接受的选择的人,是不会再屈服于任何难题的。” 一滴水珠从发尖掉落,方渡青揪住毛巾,不肯说话。 左手轻抬,抚上她的肩,再稍一用力,就将人带到了自己怀中,时遇殊低头,下巴磕到她头顶,微湿的触觉。 这个拥抱和上次和NFSA的意义不同。 上次是他在难得一见的脆弱中汲取来自小姑娘的慰藉,这次是他来给予她好好生活着的信心。 “对了,这次除了我们,还有几个暗访过这个案件许久的记者来协助。” 郁观楼左右看了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他知道时遇殊不抽烟,也不多言,自己开始提神。 时遇殊走在他身后半步,慢悠悠补刀,“想起了你前妻是吗?” “滚你大爷。” 即使是咬着烟,郁观楼也要含糊不清骂回去。他在道旁一块石头前停下,右脚踩上去,望着宁绘过分蓝的天,“她现在应该不在这个国度内了,你说,我能去哪里见她。” “当初不签协议不就是了,你们倒是,婚结得草率,离得也匆忙。” “怎么可能呢……” 三两下收拾了烟屁股,郁观楼转身扔到垃圾箱里,大踏步往前走,海风咸涩,他在内心无声反驳时遇殊。 拖延,只会尽快消磨感情的速度而已。当初是因为情到深处才领了证,现在空白乏味的残留已经无法维持日常平和的表象。 “算了。” 他对自己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以退为进,不过一场赌博,结果就交给天上神灵好了。 汪桀听到张小四的话,嗤笑了声,“你还没放过那位前女友呢?” “她现在和周游章在拍戏,还是个女二,嗤……” 张小四捏着烟,眉目间戾气浮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本以为和几家大公司主打过招呼了,就当真不会给她任何爬起来的余地了,不过……” “不过你挡不住有人刻意要拉她起来。” 汪桀斟了一杯酒,混了点其他种类进去,推到张小四面前,缓缓笑开,“不说这些,先来喝一杯,其他事容后再讲。” 沉浸于报复前女友计划的张小四并没看见汪桀的小动作,他握住右侧女人的手,揉了揉,在汪桀的诱哄里,加上三分心情不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过五六分钟后,酒意就上了头,张小四头一歪,方向竟是对着汪桀的,鼻尖嗅到浓郁酒气,汪桀眉头皱起,伸手将他推到叫来的小姐怀中,力度没控制好,张小四懵懂间直接扑到地上,脑袋磕下去沉闷一声响。 “呀,张少。” “四爷没事吧。” 周围的女人呼啦啦围了上去,汪桀翘起二郎腿,笑看一室混乱,他身边其实还坐着几个女人,见汪桀没动,便也靠在他左右。 “你觉得……” 他突然翘起嘴角,拉过一个人,捉住指尖,刚想吻下去,看见女人涂得鲜红的指甲,停了下,改为揉捏。 那个突然被宠幸的女人很是开心,捏着嗓子问,“觉得什么啊?汪少爷?” “他……好像一条狗啊……” 抬起右手,指了指正躺在女人怀里的张小四,汪桀笑得饶有趣味,包间的灯光偏红,他的皮肤又比其他男人苍白,这抹笑平白多了几分阴狠。 汪桀身边的女人笑一僵,她直视着汪桀,他两双眼定定看着她,又似乎在张小四,嘲讽丝毫不掩饰。 这…… 圈子里都知道张小四和汪桀厮混多年,甚至因为汪桀不沾烟酒,张小四多次在应酬场合替他喝了个烂醉。 此刻,他却坐在高位,用几个字轻飘飘鄙夷着自己的“朋友”。 可汪桀又似乎是笃定了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不会多言,挑着眉巡视了一圈,见所有陪酒小姐都低下了头,才换回了轻佻的口吻,“好了,来喝酒吧。” 熟悉汪桀的人都知道,他说的喝酒,就是别人喝,他看。 陪酒小姐立刻拿起酒杯,斟满,狼狈的一口吞下。 汪桀自始至终靠在沙发上,唇边笑意不灭,手指轻点在女人光裸的背部,眼神缥缈。 方渡青觉得无由来的烦躁。 有可能是因为时遇殊不在家的原因,她每晚的夜宵都吃不完,干脆不开火,带外卖回家。 这样几乎每晚能遇到班上的同学。 高三学子,似乎十分倚重夜宵,靠这色香味的能量来熬过回家刷题的时光。 这几天班级的话题围绕着汪氏企业的奖学金,国内首富汪遂生除了钱多,还有一个相貌出众泡遍女明星的儿子,已经不是新鲜话题。 “哎,我们考完试在礼堂有个颁奖典礼,你说来的人是谁啊,好歹总部就在我们市呢。” “不知道,估计随便塞个人来吧,每年他们都要赞助几十个学校。” “哎呀,没期望了,还说努力考一把呢。” “……你还是先回去写几张卷子冷静下吧,前十都没进过的人。” 方渡青双手揣在毛衣兜里,等自己的那份寿司。 身边说话的是同班同学,她记得脸。 “班长,来啦。” “班长,今天晚上怎么不吃你的鲜虾云吞啦。” 她转头,看见张帆,背着一个黑色大双肩包,和几个打招呼的同学站在一起,同时对着方渡青开口,“哇,你也来买寿司啊。” 这种见鬼的语气让方渡青有些无言,她点点头,“饿了。” “哦。” 就在方渡青以为这场对话就要结束的时候,张帆突然背对着那几个已经说起小话的同学,靠近了些,同时将话语音量调低了些,“你知道汪氏集团吗?” 方渡青:………………………… 她当然知道,就在昨天因为一时兴起,随手搜了下传说的国家第一富二代汪桀的照片,方渡青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有幸和那个满身钱味的男人打过交道了。 只不过不太愉快就是了。 张帆盯着她,“你对奖学金感兴趣吗?” 原来是打听情报的啊。 方渡青自然很直白,“我的目标就是第一。” 张帆:…………………… 他这下真觉得屁股烧起来了。偏偏他又觉得方渡青并不是在说大话,一个每天不带作业和资料回去的人,还能咬他分数咬得这么紧。 “那……我会加油的!” 面对张帆突然的表态,方渡青微愣,随后她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班级上最亲切的同学给予肯定,“嗯,不要太辛苦。” 一腔热血被她三言两语凝固在喉咙,张帆觉得有点心累,但还是顺竿而上,“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吗?” 对奖学金执着的人,无非是为了名号和金钱,看方渡青平时做什么都清清淡淡的样子,张帆是真的猜不透了。 “哦,这个啊……” 方渡青尾音上扬,她眼角微弯了弯,“嗯,想用自己挣来的钱请一个人吃饭。” 她已经失去了用特殊能力谋取利益的心思,自然只能靠其他的特长来表达感谢了。 莫名听出了些宠溺,张帆看着路灯下的方渡青,她穿着红色毛衣,脸被黑发罩着,更显白,笑起的时候眼角有晶亮的光。 他咳了声,“是你男朋友吗?” “就是上次开车来找你的那个……” “诶?” “喂?” 时遇殊接起电话,那边的小姑娘声音沾了点意外,“你居然还没睡啊?” 抬起左手腕表看了下,不过正好十一点而已。 “嗯,刚吃完夜宵。” “吃的什么?” “沿海城市,还能是什么夜宵,虾蚝鱼蟹粥那些。” 方渡青看了看盒里还没吃完的三个寿司,突然失了胃口,她蜷在沙发上,看着吊灯的光辉,晕开一层层,落得人影清凄。 “怎么了?有事吗?” 耳边只剩她浅浅呼吸声,时遇殊向郁观楼打了个手势,先行出去接电话了。 开了一天大会,此刻专案组已人仰马翻,只可惜不能喝酒,气氛照样热烈。 夜宵小店朝着海,时遇殊稍走了十几步,就踩到了沙滩上,细软无声,但方渡青听到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不太清晰,她问,“有海吗?” “是啊。” 时遇殊把手机从耳边拿下,调大了收音系统,于是那阵风和一片海就这么直勾勾扑进方渡青耳边,她抱着膝盖,盘盈心头连续几日的烦躁都被吹散。 “没事,打电话问个好。” 时遇殊:………………………… 深秋的季节,沙滩上人不多,他在饭店里脱掉了外套,此刻只剩一件长袖衬衫,深夜海风吹了片刻,凉意就慢慢爬了上来。时遇殊轻吸了一口气,被方渡青听到,她处在暖意融融的室内,想不到那方的风景,只低声问,“冷吗?” “有点。” 时遇殊抬头望月,冷光撒水面的景象,比直挂身际的风还凉几分。 “行,那就这样吧。我要睡觉了。” “好。” 顿了下,时遇殊又追赠了句,“晚安。” 两个字格外沉,落到方渡青耳中,她低头盯着不自觉蜷到一起的脚趾,“……嗯,晚……晚安……” 第27章 怀疑和保护 到宁绘的第四天,郁观楼就上火了——并不是每天吃麻辣小龙虾引起的。 他站在时遇殊面前,啐一群企业代表,“这群人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一批芯片和活生生的人比,哪个更重要?还要求第一必须保芯片,去他妈的。” “不是还在谈么。” “谈个屁,他们这些比我们多混了几十年的老头,个个跟鹅卵石一样圆滑,我也知道,科研部那边收了企业不少钱,肯定会顾忌他们的几分要求。” “所以呢,还不如坐下吹吹风。” “……” 郁观楼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时遇殊身边,“不过你们来了几天都按兵不动,前期部署都是我们来做,那你们是来在我身后加油喊666的吗?” “……” 拍拍郁观楼的肩,时遇殊不想告诉他是上头怀疑这次犯罪分子里混入了时间偷渡者。 他更是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在单独的办公地偕同下属一起熬夜工作。 不过NFSA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突然想到一茬,时遇殊就有些不怀好意了,“惊喜不止这一个,相信我。” 郁观楼在地上灭了烟头,眉头蹙起,“瞎说什么呢?”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相信自己,好好把握。” 闻不惯烟味,时遇殊挥手,撑着台阶起身,笑得意味深长,瞥了郁观楼一眼,准备回酒店补眠——他能预见到明天又是一场难熬的战斗。 到宁绘的第五天,郁观楼怒火攻心。 他看着临时会议室里几个挂着记者牌的人,声音又急又哑,“这是什么意思?” 郁观楼的上司是和他父亲相熟的人,也知晓他和陈问渠的那段短暂婚事,因此不计较于他一时失态,只做出劝说的姿态,“不知道吗?报社打出的幌子是驻外,人派到我们这里来做协助抓捕,之前他们的暗访都经过简易伪装,安全性有一定保证。我们这的资料和信息,并不齐全到能直接实施行动的地步,你身为局长应该知道这些……” 陈问渠看了眼郁观楼,他垂着眼盯着红木圆桌,没说话,半晌后嗯了声,“好。” 摘下了记者牌,陈问渠默默收到包里,顺势在包里左右摸了下,掌心贴到一个圆形小盒子,犹豫了片刻,她拿出,紧握在手中。 “那好,半小时后,照常开始会议。” 带两方合作对象见个面的老人达到目的后走了,临走前拍了拍郁观楼的肩,没发一言,意思却让他知晓——不要因为在意而乱阵脚。 郁观楼突然觉得头疼,眼看着时遇殊也后脚跟着出去了。 会议室的人鱼贯而出,几个记者在最里面,因此落在了最后,陈问渠是最后一个。 他就像被黏在了原地,手掌撑着桌面,也不看她,耳中听见脚步声逐渐稀疏。 最后那一声却越来越靠近。 一个小物品被扔到他面前,蓝色小圆盒,郁观楼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那盒薄荷糖,他抬眼,正好对上陈问渠擦身而过的侧脸,和那道始终坚利的下颔线。 砰—— 最后一个人合上了门,就剩郁观楼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发着呆,十几秒后却分开,捡起了那盒糖,摇了摇,应该没吃过几颗,满满当当。 这个提神利器还是他介绍给陈问渠的,一个家里,两人工作都十分繁忙,熬夜加班是常态,郁观楼自然不吝啬分享宝物,只是那时他们的关系还很密切,有那么点新婚的甜蜜,常常用另一种更亲昵的方式同吃一颗糖。 现在呢…… 他缓缓旋开盒子,倒了两颗捏在指尖,送进嘴里,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清凉感直冲头顶。 郁观楼缓缓闭眼,想起了时遇殊说的那句话,嗤笑了声,将糖揣进兜里,起身出了会议室。 “不行,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能力使用这个技术,不仅是国内,包括国外。” “家政机器人本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普及千家万户,但将芯片植入人类大脑来追求更人性化的服务,无疑是非常残忍的行为,枉顾人权,威胁社会治安。” 时遇殊看着收集的资料,试图提取有用的信息,在寻常犯罪的表面上触到那么一点和时间有关的线索。 技术科和信息科的科长分立他左右,皆是眉头紧锁,“我们之前和科研院的专家联络过,确实存在技术上的空缺。上头交给刑侦局的资料是不全的,漏掉了所有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不影响抓捕,但难题却全部推到我们头上。” “能大致推出年份吗?” “在建模了,那边有五个技术员在负责,但是目前只抓住了三个犯人,还是从犯,仅有的信息太少……” 嘶—— 时遇殊用舌尖抵了下上颚,喝了口茶,才压下不断上升的燥意——与记者的沟通势在必行了。 “行,剩下的人盯着。” “你们跟我去见那几个记者。” 带上四五个骨干,时遇殊出了NFSA的临时办公室,去找陈问渠。 她是严阵以待的。 两方人刚坐下,时遇殊能感觉到。 陈问渠的双眼清亮,带着锐利的情绪,像出鞘的剑,比深夜的光还有几分寒意。 “我还以为会是刑侦局的人过来,没想到是传说中的国家未来安全局。” 皱了下眉,时遇殊并不喜欢这个硝烟四起的开端。 他秉着合作的态度,开了口,“我们做什么,不做什么,也不是随性而至,听从调度而已。” “我们的技术人员有几个问题想询问。” 陈问渠做了个随意的姿势,桌面是共通的屏幕,调查资料慢慢呈现出来,信息科科长率先提问,时遇殊以手指慢慢划着屏幕。 只有陈问渠一人的资料还是手写的,字如其人,比一般男儿还要肆意几分。也怪不得郁观楼降不住她了——他那种狗爬字体从小到大没有哪个老师不骂几句的。 临走之前,时遇殊还是被陈问渠拦住了,其他人很有眼色地离开,准备随时去通知郁观楼,只因为这两人的气氛实在太像大战前的一触即发。 “时局长,你知道我最近这一年在调查什么吗?” “抱歉,并不知道。” “当年师傅带我的时候,曾说过我的敏锐度极高,适合做新闻,但也不适合做新闻。比如说现在,我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不敢认证。” 陈问渠很平静地看了眼时遇殊,从包里摸出了一包烟,捏了根在手里,“介意吗?” “介意。” “但你可以抽,这里风大。” “我自己本来的工作很多,积压不少,能抽出私下调查的时间不多。” “所以,我并不能直言断定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虽然我也觉得肯定从你这套不出什么话来,但我还是想问。” 悄悄叹口气,时遇殊不打算久留,他摆摆手,“无可奉告。” 准备离开。 陈问渠却在烟雾中影影绰绰地笑,“我现在知道了,你们的态度……” “所以,NFSA真的有问题。” 前进的趋势被截断,时遇殊只停了三秒,复又很快离去,黑色军靴踩在地上的声响无故闷了几分。 这次的行动的潜伏期长,所以伪装性大,派遣来的人员被零星分散到全市各个地方,时遇殊和局里的几个骨干人员同住一个酒店,方便随时联系汇报。 回到住处,时遇殊先开了窗,让晚风驱散一室燥热。 洗过澡后,换了身轻便的常服,订了晚餐,时遇殊坐在沙发上,准备小憩一会。 只是美梦还未至,门就先被敲响。 花了几秒钟睁开眼,时遇殊盯了会天花板,才稳稳神赤脚走到门口,拉开——是之前一起见了陈问渠的两位同事。 “什么事?” 声音有些哑,时遇殊眯着眼。 “副局,关于这次的追捕,我们有个建议。” “吃饭了吗?” 他将门拉开些,示意那两人进来说话,顺口关怀了下温饱问题。 “还没……” “行,先坐,我多叫两份饭。” 打过电话后,开电脑和沙发前的长桌进行连接,时遇殊很快切换到了工作模式,“说说看。” “丢失的芯片所属企业明确要求全数追回,这批1.0版的是他们公司研发了七年的心血之作,即使被使用过,仍有继续研究的价值。上头也明确交代过我们,保人的同时要保芯片,但从现在的技术来看,是无法做到的。刑侦那边的人,又无法全部告知内情,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大难题。因为回收芯片仅仅只是我们NFSA的任务。” 两人说着,声音拔高了起来,染上了丝丝怒气,连续忙碌多日已经困怠的眉眼泛出刹那不满。 时遇殊只能先开口降一场及时雨,“话是这样说,刑侦那边做的工作也不少,我们应算是幕后工作为主,只是这次遇到的案件棘手了些。” 门铃又响,时遇殊扬起点笑,“先吃饱再说,去,把晚饭接回来。” 那两人才似饱胀的气球一股脑泄了气,彼此推搡着去开门。 倒在沙发上,时遇殊按了按眉骨,待饭香飘回时,起身去迎。 三人花了十几分钟囫囵吃完饭,泡上菜,时遇殊手指点在杯盖上,示意两人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们无法被动接受讯息,那就只能主动去寻找了。” “主动?” 在唇边重复了遍,时遇殊脑海中浮出一点礁石,上头的脉络比往昔清晰。 “局里还有二十多个人在观察期……” 时遇殊懂了,NFSA内部有专门类似于监狱的地方,用于观察时间偷渡者的行为特征和心理现象。出于人性关怀,那栋楼甚至有个别名——涤往。 “不行。” “如果和他们合作的话,谁也不能保证能确定控制。我们都不是能去未来的人,仅靠束缚着当下才能困住他们。如果这些不能公开的案件如实告诉并且寻求合作,他们难免不会反咬一口来威胁我们。” “目前来看,这是最佳方案,如果确定要去做,人选方面我们会仔细挑选的。” 又不是去市场买菜,这样直接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活动,怎么能轻易交给还没被划分为安全范围内的观察对象? 时遇殊摇摇头。 “再议。” 第28章 趁虚而入的蛇精病 方渡青放好车,大拇指覆在车头上面,以指纹上锁,才悠悠推门进去。 不出意外的,汪桀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转头冲方渡青笑了笑,瞳仁幽黑,嵌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然而今天方渡青的运气并不好。 整个店都坐满了人,除了汪桀的对面,她站在入口处,耳边是服务员殷切的话语,“不好意思,只要那位先生对面有位置了,您看要不要拼拼桌?” 她想了想,“好啊。” 连着四天在这家小餐馆看见首富的儿子,方渡青也觉得是时候去一问究竟了。 看见方渡青走近,汪桀以手支着头,就这么打量着她,进入初冬,江碧这种北方城市降温总是格外快,前两日下了一场雨,风就有点刺骨的意味了,她穿了浅灰的呢大衣,头发放在两侧,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过来,和外头的天气一样温度甚低。 “汪桀?” 她眉微皱,有点不确定他的名字一般。 “嗯。” 悠悠接了句,汪桀翻着菜单,他的手指细长,和脸色一样白生生的,不像个男人的手,“想吃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渡青捧茶杯,指尖一点点被温热,有了点好心情和对面的男人谈话,她不觉得这是个巧合,每次和汪桀的眼神对上,心里总会一悸。 虽说以貌取人是愚蠢的行为,她却忍不住从那个男人的外表中嗅到不安分的味道。 “小朋友,女孩子说话最好温柔一点。” 汪桀抬头看了方渡青一眼,像是征求意见,“吃几道清淡的菜怎么样?” “我等会要回去上课,没空在这里耗时间。” 喝了两口茶,方渡青准备起身,也没看低着头的男人什么表情,只是身子还没站直,右手就被人拽住,力气很大,完全就是猎人一枪命中猎物的力度。 方渡青在瞬间以为自己已皮肉分离,她不得不坐下,“您到底有何贵干?” 汪桀欣赏了会少女即使酝怒也很好看的眉眼,才慢条斯理回答,“不怎么,吃顿饭不行?等你这么多天,你觉得我难道是那种会空手而归的人?” “行。” 张帆拍了拍方渡青的桌,她才悠悠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都趴了两节课了,没事吧?” “没事。” “……” 她真诚地加了句,“真的没事,就是吃太饱了。” “……” 这是真的。 汪桀点了满满一桌菜,他自己却没动多少,就那样看着方渡青,不知觉的,她就吃了两大碗饭,只因为不想把嘴空出来和他说话而已。 最后汪桀见她赶时间,也没多说什么,目光轻飘飘掠过方渡青的手腕,那里还是红通通的一片,只留了一句话,“下次再见。” 方渡青听见只想把光能车向他砸过去,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成了这位公子的追捕对象。 回了学校,胃里不适才慢慢有了迹象,胸口充盈着沉闷的不适感,方渡青也不管试卷了,就这么趴了两节课,十分的正大光明。 中途老师来问,都被她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敷衍过去。不过对着张帆,她倒诚实说了真话,不想欺骗这个考拉一样可爱的少年。 “好吧,你继续趴着。” 张帆觉得方渡青还真是直白得可怕,明明两人已经是争夺奖学金的敌人了,她一如既往的冷静且肆意。 能在化学老师的课堂上趴一节课不抬头的人,28班可能真的找不出第二个。 在工作进入停滞期的第三天,时遇殊给方渡青打了电话,彼时正是繁星当空,他坐在岩石上,摸着新长出的青青胡茬。 小姑娘接得很快,“喂,时遇殊?” 她还是抛弃了那些别别扭扭的称呼,选择了最简单直白的那个,声音有点小轻快,带着嘎嘣嘎嘣的咀嚼音。 “在吃什么呢?” 时遇殊笑开,被那仓鼠磨牙的响动取悦,被连绵多日的烦闷占据的心头,有一颗芽在蠢蠢欲动。 “薯片。” 方渡青自那日受了汪桀迫害后,再也不肯出校门吃饭,又恢复成回家吃夜宵的习惯,只是食物就随便了许多,常常是包装物,面包薯片泡面诸如此类,一边吃着一边做题——她没忘记自己对时遇殊许出的愿景,要请他吃饭。 “我问你件事。” 方渡青擦了擦手指,“嗯?”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去过未来吗?” “有的,两次,但是我很乖的,就在甜品店吃了两个蛋糕就回来了。” “你一个人吃了整个蛋糕?” “……消磨时间啊。” 时遇殊轻笑,方渡青仿佛隔着千里都能感受到那呵出的气息,引得她耳朵有点微热。 “好的,乖女儿,这次有件事要麻烦你。” 这种正儿八经的口吻和不太正经的话语,在时遇殊口中就全然没有矛盾,方渡青咬着唇,舔了下青柠薯片的余味,“嗯?” “下次,你能去到未来的话,帮我们留意一个事,不需要自己去调查,网络也好,询问也好,反正不要亲自去。” “好的呀。” 轻松应下,方渡青不觉得任何不妥。 这对她本就是举手之劳,既然时遇殊出口寻求帮助了,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时遇殊反而失语,真正的□□又不能全盘托出,若不是迟迟找不到突破处,也不会贸然将小姑娘拖下水。 “资料五分钟后传过来。” “好。” 嘎嘣嘎嘣,她似乎又吃起了薯片,时遇殊拍了拍被海风吹冷的脸,低声叮嘱,“千万注意安全。” “知道了,爹。” “……” 一来一往,倒真是个不吃亏的小姑娘。 江碧市,市郊,私人医院。 汪桀躺在病床上,瞥了眼门外偶尔闪过的人影,嗤笑了声,坐直了身,一颗颗扣着病号服的纽扣,盖住瘦削的胸膛,才踩着鞋下了地,拉开了这间大得不像话的病房的门。 “躲什么?” 对面一群压低了声的小护士惊得全部炸毛,三三两两对视了眼,才喏喏地开口,“没有,我们怕吵到您。” “哼……” 靠在墙上,汪桀审视着这一群小护士,似笑非笑,“那就护士长过来吧。” 也不给她们悲悲戚戚的机会,汪桀径直朝电梯走去,“还有二十分钟检查,先上去坐会。” 一群小护士眼蕴同情,将护士长推了出去,同时心底蔓延起无声的喜悦——太好啦今天被大魔王放过了! 护士长连连喘了三口大气,才压下战栗的感觉,默默直了身子,追上了汪桀。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汪桀一把抓住了护士长的手腕,“只是陪护做检查而已,摆出一副要被强.奸的姿态干什么?” 他用的力道比那天在饭店里抓住方渡青的更大,护士长瞬间蔓出一层生理性的眼泪,却只能生生忍下,“没,汪少,请您保持一个愉悦的心情,才有利于……” “别给我说这些废话。” 将人推至墙角,汪桀靠在玻璃壁上,皱眉看着医院的景色,这里绿化本来极好,可惜冬日来临,那份葱茏的绿色在一天天消退,随着寒冷一同来临的,是更难捱的心结。 汪桀很讨厌检查,每次都要浪费他一整日的时间。偏偏不能避过,毕竟它维系着生命线的长度。 他不好过的时候,只会做一件事让自己好过些。 那就是让旁人更不好过,更难看,更狼狈,他才能从那隐忍不发的臣服中挑拣出几分自己的好心情。 熬过所有项目,已经是傍晚,汪桀看了下时间,五点整,他抚了下空空的腹部,看了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护士长,“我先走了,检查结果直接交给我爸。” “汪少!” “滚,别废话。” 十点半,江碧一中校门口。 方渡青走路习惯性发呆,快到花坛前,才发现身前身后的人都意外的多,都踮脚在看着什么,一扫被试卷摧折的模样。 她也试图去望,不过不是看热闹中心,而是找出口,只是还没从乌压压的脑袋中望见什么,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 这种推搡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快,埋着头朝人少的地方走,逆着人流往后退——反正老师总会疏散的,方渡青这么想着。 十分钟过去了,看热闹的学生开始稀稀拉拉分散,等到校门恢复平时的通行量,方渡青才从花坛里跳出,背着包准备回去。 只是等她看清了横亘在校门正中央那辆跑车,和靠在跑车上的男人后,觉得在学校里站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阴魂不散的汪桀很快发现了她,一脚踢上了车门,才慢慢朝她走去。 发现在这等了半个小时的跑车终于等到目标,还在逗留的同学很快纷纷投来了视线,炙热如聚光灯,让方渡青定在了原地。 “小朋友,要找你还真费力啊。” 汪桀走到方渡青跟前,人是笑着的,话却有些冷意,等了五个小时,好脾气的人心理都该起涟漪了,更何况是一向爱折磨他人的汪桀。 “找我有事吗?” 察言观色中得到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信息,方渡青决定暂时以退为进。 “有事,吃顿饭。” 汪桀还是老话重提,在人流中大大方方截住她。 “我……” “别他妈说废话了。” 见小姑娘微皱了下眉,汪桀失了耐心,直接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往外走。 方渡青就像呲呲燃烧的引线,在被汪桀打开车门摔到座位上后直接爆炸,她用了出生以来最大力气去推汪桀,竟然真的将他推开,往后踉跄了几步。 “靠!” 整天未进食,汪桀被她一掌推搡得脑袋微胀,开口骂了句脏话,缓了口气,才彻彻底底冷下脸,一步跨进车里,锁了车门,“老子不是对谁都有耐性的,小朋友,再动一下,我会直接开到江边去,把你扔进去,说到做到。” 掐住大腿肉,方渡青侧过头,安静了下来。 后来她表现得一直都很听话,陪汪桀去了很正式的一顿晚餐,地点在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这次换方渡青沦为旁观者,看汪桀心情甚好进食。 她摸着书包带,小声问,“你跟那个电影明星分手了吗?” 汪桀放下餐具,被喂饱的他,心情也好,支着头反问,“什么?” “我并不认为你三番五次堵我是为了一起吃个便饭。” 但也最好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第29章 意外 方渡青在梦里一个战栗,被吓醒。 睁开眼,面前是晴天暖阳,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她仰起头,晒了会太阳,才驱走了汪桀那句阴测测的断言,“那当然,我只是想追你而已,小朋友。” 比梦魇还可怕,被一个阴郁的人缠上。 方渡青开始后悔出现在时自华组织的宴会上,那一面,真是个不好的伏笔。 她揉了揉脸颊,记起时遇殊交代的正事来。 挥手招了个街边随处可见的综合查询机器人,输入那家企业的名字,一行行信息跳到屏幕上,方渡青挑选重要的看了片刻,心中有了大概计划。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小时。 晚上时遇殊接到小姑娘的电话,声音满是沮丧,“没找到你说的那个隐匿工厂的位置,这次不巧,遇到白天,只来得及把几个高层的基础资料记下来。” 时遇殊安抚她,“没事,很棒了,等会把你能记得的资料传过来就是。” “好。” 方渡青在时遇殊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垂下了头,咬着指甲做保证,“下次我一定努力,为组织提供更多有用信息。” “……不用这么紧张。” “我都要期末考试了,你们都还没班师回朝,肯定是遇到棘手难题了,作为乖女儿,能帮一分是一分。” “……” “挂了,等会还有事要做。” 听到时遇殊正经起来,方渡青也不卖乖了,严肃地道了句晚安,挂了电话。 耳边风声呼呼,方渡青摸了摸睡觉前套上的大衣,将手揣进去,看了下月色,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招来自动小车,去踩好点的地方等着。 凌晨三点。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很好。 不到五分钟,与季期科技隔了两条大道的街口,一辆小车缓缓拐了出来。 方渡青立刻开启追踪模式,将距离控制在可见一个小点的范围内,默默跟了上去。 两辆车的速度都很快,只用十分钟便出了城。 对方选了一条检修中的道,驾轻就熟冲过了路障,方渡青安静跟上,她选的一人独坐式小车,动静比对方小了不少,安静到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知道自己紧张了,蜷在位置上,摸着左耳垂下的铃铛,那里的GPS软件已经连上远程网络记录位置,可是这样一个天地昏暗的夜,一个人追逐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方渡青没有自信能应对自如。 可是这里是离时遇殊很远的未来。他们的联系被切断了,只剩她一人。 一个小时的时限,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四十分钟后,前面的车停了。 停在路中央,前后都茫茫不见任何建筑,方渡青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抓着电击器的右手颤了下。 车里下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他的身材十分瘦削。 那人却没四处观望,径直进了两步远的草丛。 也许是下来找地方做天然厕所的。 方渡青咬着唇,不敢懈怠,默默锁上了车门,这车是防弹抗击打级最高的,如果对方持有市面上并不流通的武器,那就另当别论了。 等了一会,那人还没回来。 前方的车安静停在那里,在遥远的夜色中,像蛰伏的野兽。 方渡青心跳砰砰,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咚咚咚—— 后车窗突然被敲响,很轻的三声,却不是幻觉,她浑身一僵,呼吸瞬间就乱了,不敢回头,泪水和汗水齐齐被逼了出来。 咚咚咚—— 声音还在继续。 不紧不慢地逼迫着她已经快失控的心脏。 方渡青拿起了准备好的武器,缓缓转过头去,只一眼,她就确定,是刚才下车的那个男人,他单手撑在车窗上,口罩和黑色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剩下一双眼睛也被黑色镜片盖住,整个人如鬼魅般立在那里。 几乎快冲出口的尖叫声被她忍下,在泪眼朦胧里和那个男人对视了几秒,她死死保持镇定,在心里算着时间。 还有三分钟,她就能回去了。 三分钟。 下一秒,那个男人靠近了些,方渡青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觉得他似乎笑了下。 他举起右手,向她展示了下手中的东西。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向后狠狠退了一点,背部重重磕向中控台,恐惧如潮水将她卷入,捂着口鼻,方渡青开始忍不住颤抖。 砰—— 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灌进来。 她被吹得全身冰凉,藏在背后的左手下意识去按防卫系统的按钮,男人的速度却更快,伸进车内一把打开车门,将她从里面拽到了地上。 跪倒在满地砂砾的道路上,方渡青的痛觉系统几乎爆炸,来自身体每个部位的痛觉一齐爆发,分辨不出哪里更严重。 砰—— 车门被暴力踹上,响了几声,有什么部位脱落下来。 她撑着地,转过身,盯着逆着一身月色的男人,说不出来的阴郁和暴戾。 他却没急着进一步动作,在方渡青面前蹲下,饶有趣味地伸出手,擦去了她正好掉落的一滴泪。 方渡青扬手,拿起电击器击打了过去,带着不管不顾的决绝。 “请假?” 班主任的声音尖锐得过分,刺啦刺啦响在耳边,方渡青觉得更头疼。 她咳了声,嗓子喑哑,“生病了。” “不过高三了,还要注意点啊,行,等会叫家长打个电话过来,我做个记录。” 还没来得及开口,班主任就挂了电话,应该是巡班去了,现在正是早读的时分。 闭眼躺了片刻,方渡青拿起许久不用的手机,给时遇殊发信息,“麻烦你,等会给班主任请个假,今天我不去学校了。” 窗帘紧闭,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色。 她放下手机,将自己闷在了棉被里,发烧加右手骨折,昨晚找医生处理后已是凌晨,急匆匆给时遇殊发去了GPS仪里的数据资料,方渡青小睡了片刻,又惦记着要给班主任请假,在闹钟的声响中硬生生醒了过来。 处理完一切后,方渡青又放心躺下了,这一觉睡得很死,也没有做梦,只是陷入昏睡状态的她,眉头仍然浅浅蹙起。 只是快到一场好眠的尽头,她做了个短浅的梦,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搂着她,动作轻柔,这次他脸上的口罩解开了,是张非常清秀的脸,他低下头,吻了吻方渡青的侧脸,而后伸出右手,掌心里躺着一把小刀。 她顿住,想后退,左手被死死拉住。 那人一步步迫近,笑容一点点加深,周围灯光全灭,只有头顶一束冷光,照得他眉眼阴郁。 将方渡青拉到面前,他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把那把刀慢慢送进了她的身体,一寸寸推进,她是痛极了,却哭不出来,嘴唇被他狠狠咬住,在模糊中,方渡青听到他低声问自己,“你相信时间有裂缝吗?” …… 她颤了下,醒过来,屋内仍然是黑暗的,眼角处一片水泽,方渡青用左手撑着身子坐起,发呆。 在一室寂静中,她听到楼下有响动。 抓过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时遇殊自接到信息后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 最后一通电话拨出于23:07分。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和在车里时听到的声音十分相像,甚至连声音都是如出一辙的轻而缓。 方渡青下意识尖叫了声,左手慌乱中去抓床头柜上的玻璃相框。 下一秒门直接被打开,时遇殊裹挟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朝她走来,“怎么了?” 眼泪已经流得哗哗哗,方渡青才看清来人,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小声打了个嗝,下半张脸仍然是蒙在被子里的,左手死死捏着相框。 时遇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双水光闪闪的眼,他坐到了床边,放低了声音,“生病了?” 还记得自己刚才瞥到的时间,现在已经近凌晨两点了。方渡青摇摇头,又觉得心中跳动着一种疯狂的情绪,想去亲近这个跨越万水千山来见她的男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可怜,通红的眼睛,形容憔悴。 将手搁到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度不高得吓人,却也不低,时遇殊想将她捞起来,方渡青却顺势扑到他怀中,还没擦净的泪水就直直蹭到他的作战服上。 “……” 时遇殊静了会,右手才拍拍她的背,用一种哄女儿的姿势搂住了方渡青,“你给我们的资料很有用,辛苦了。” “嗯。” 方渡青闷闷答了声,鼻息扑在他的胸口。 奇异的痒。 顺手抚了下她的发,触到满手的汗意,时遇殊抱着她,右手伸长打开了吊灯,泄了满室的光华。 悄悄从时遇殊怀中探出了点头,眼皮被蒙上浅浅的亮光,方渡青才有了终于回家的实感。 “刚才做噩梦了?” “嗯……” “今天睡了一天?” “嗯。” “那你去洗个澡,我下去做饭。” “……嗯,不行。” 他连人带被子从怀里捞出来,“怎么?” “骨折了,不方便。” 方渡青伸出被裹得实实在在的右手,歪头看他。 “怎么回事?” 时遇殊口吻急切了点,手下动作却温柔,把那只猪蹄拖到自己面前,低头打量。 “就是,在未来……” “我遇见了一个很可怕的男人。” “真的。” 方渡青跪在床上,正视着时遇殊,他的眼和夜色一样沉沉,却引出她隐忍了两天的泪水,用左手捂住了嘴,她哽咽断续地叙说,“当时,为了锁定位置,缩小范围,我跟了他们的车,跟到了一个很荒凉的地方,后来,他们停下来了。那个男人就悄悄绕到我那辆车的后面,他敲开了车窗,那个东西,我在NFSA的陈列柜里见过,并不是市面能拿到的军用器械……然后……” “对不起。” 她抬头,泪眼朦胧中被一个慌忙的力度重新带进了怀抱,时遇殊抱紧了些,又哑着声音重复,“对不起。” 第30章 不是男朋友 方渡青洗完澡已经快三点半,她的右手因为长时间举起已经酸涩难当。 这个点叫不到外卖,时遇殊只能将就冰箱里的物料炒了个饭,烧了个汤,此刻都还热气腾腾的在桌上。 他衣服仍然没换,被方渡青哭得皱巴巴的。 她瞥见,有些赧然,慢吞吞坐在沙发上,状似不经意问,“你是特意请假回来的吗?” “没有。” 盛好饭,时遇殊给她慢悠悠搅着汤里的勺子,抬眼看了下方渡青,小姑娘半张脸对着他,很明显的不开心。 刚才狠狠哭过一通后,她的情绪好像异常鲜明,明晃晃摆在脸上,不发现也难。 他摸了摸汤碗的温度,递过去,“先喝点汤吧。” “我还有三个小时就走了,早上九点有会。” “所以是偷溜回来的?” 方渡青抿唇笑,眼睛哭肿了些,还是很亮,很大。 时遇殊叹气,“是啊,十几通电话没人接,不回来怎么办,现在就只有我管你啊。” 她捧起碗,乖乖喝着,番茄的酸味泛着些许油气,大概是翻炒过的,反而开胃。尽管头脑还昏沉着,不影响方渡青被这漂洋过海来看你的诚意取悦。 “不过,这次是我错,不该让小姑娘一人涉险。” “可是你也去不了啊。” “……” “开玩笑。” 方渡青放下空碗,拍拍肚子,坐到时遇殊身旁的小凳子上,拿起勺子吃炒饭,她侧头,“能帮上你,我挺开心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罪人,就算是灰色地带,那也是明文法律不被容许的。但为了最脆弱也最珍贵的生命,才不得不……我一直没对你说过最真实的感激吧,就算没有局长的帮助,你也会想办法帮我脱困的吧。那晚,看到自华姐的结局后,我甚至有些小释怀。” “这很不道德吧,但我真的从中获得了一丝熟悉感,这种时时刻刻怕失去亲人的感受,不是我独有。” “可一个已经深陷龃龉的人反而想尽一切将另一个人托举出这个漩涡。” “所以,我很感激。” 拍拍方渡青的头,时遇殊躺在沙发上,“我休息下,等会六点了叫我。” 闹钟响起的时候,时遇殊先醒了,他活动了下脖子,低头看腿上多出的不明物体,方渡青很好心给他带了床被子,然后把自己也放进了被子里,一起当他的保暖罩。 还算机灵,知道定个闹钟。 他摇摇头,轻捏着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想把方渡青抱回房间,她却先行醒了,“啊,你要走了吗?” “嗯,回房继续睡。” 方渡青顺从把手挂在时遇殊的脖子上,蚕茧一样被送回房间。时遇殊摆正了昨晚匆匆被丢在床一角的相框,不忘叮嘱方渡青,“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下次去不许乱来了,自己乖乖找蛋糕店吃东西。” 抱着枕头,方渡青微扬眉梢,“可是我觉得那个男人,大概见过我……” “记得去看医生,好好养你的右手。” 时遇殊摁住她的脑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好的,爹。” 方渡青卖完乖,一骨碌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时遇殊,挥了挥左手,当做送别。 几秒后门被轻轻带上。 她其实毫无睡意,连睡了十几个小时,举起右手看了看,方渡青在时遇殊面前宣泄了一通后,头脑才清明了几分,开始回忆那个夜晚。 时间的裂缝。 到底是在指什么? 郁观楼忙了一天,脚才终于落了地。 他带着晚饭去找时遇殊,敲了许久,才得到回应。 来开门的男人睡眼惺忪,面对他没什么好脾气,“有事?” “靠,给你送完饭,你还这么大爷姿态。” 时遇殊靠着门,“好啊,放下,走人。” “……” 不理会某人身上泛滥的起床气,郁观楼直接挤进房间,顺手开了灯,占据了最软的沙发一角,招呼时遇殊,“来吃饭,今天忙了一天,我就早上吃了个面包。” “等会。” 洗了脸出来,郁观楼面前的盒子已快见底,时遇殊嗤笑,“你饿昏头了?” “快了。” 他搁下筷子,仰头,“你们交了资料就算完成任务,我们负责的可是整个案件,后续还不是全部落我们头上。不过你们技术科的人很厉害,靠那两份资料,至少节约了半个月的时间去找关键线索。” 时遇殊刚拿起盒子,闻言一笑。 什么技术科,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 不过方渡青真的出乎他意料的勇敢和坦诚,即使害怕,却因为内心的过意不去而奋勇偿还心中的愧疚。 “刚才张老头说你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等我们找到季期科技的根据地,就可以走人。” “是吗?” 时遇殊踢了郁观楼一脚,“那麻烦你速战速决,我还要回家照顾病号。” “病号?” 在时遇殊盒子里抢了片牛肉,郁观楼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什么病号?你姐生病了?” 时遇殊冷面相对,“吃完了就滚。” “你大爷的时遇殊,还有没有从小到大一起挨打的友谊了?” “没有。” 加快了扒饭的速度,郁观楼觉得很委屈,天天和前妻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了,还要受发小的冷落。 吃完后郁观楼果然很守信地滚了,出了门,他才摸出一根烟,在时遇殊的房间里就已经犯了瘾,可惜时遇殊不抽烟,只能憋了下来,此刻酒店长廊空无一人,郁观楼走到这一层的小阳台上,在夜风中点燃了一支烟。 左手在摸火机的时候,同时触到了一个圆圆的小盒子——是陈问渠给他的糖。 虽然收下后千发誓万发誓,郁观楼还是快把糖吃光了,甚至下属嬉笑着讨要的时候还护宝一样捂在胸口。 他十分唾弃这样的自己,总是有所牵挂,总是身陷囹圄,总是成为两人中最狼狈的那个,他总是学不会陈问渠那样的潇洒,七尺男儿败在小女人的高傲下。 有细碎的脚步声轻响,郁观楼以为是旁人,悄无声息往右边挪了个位置,到下风口去,避免给陌生的异性带去困扰。 然而他在分秒之间,在烟草气息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陈问渠从高中起就只用一个牌子一个味道的沐浴露,总是有甜甜的牛奶香。 “郁观楼,明天的行动,我要跟着去。” 他摁在栏杆上熄灭了烟,动了动喉咙,“这个不归我管。” “张叔说让我来找你。” 她的声音同样淡然,明知被好心月老算计了,也能摆出合作同事的面孔来找他协商。 夜风越凉,郁观楼心里的火烧得越高。 方渡青请了一周的假,她伤在右手,去学校也只能和老师两两瞪眼。 只能争取在这一周多和老中医见见面——那是周游章介绍的江碧著名神医,也接待过不少娱乐圈的人,古稀之年还精神矍铄。 老中医和她定了个时间,每天下午去做外敷。 周游章知道她骨折的事,也没多问,只是叫方渡青自己注意安全。她一一应下,满心郁闷,遇到危险陌生男人的事,谁也不能多说,而唯一的倾听者还没回来。 这场伤病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汪桀了。 方渡青除了出门治疗,就是安心在家复习。她仍没放弃争取奖学金,即使那是汪氏企业给予的荣誉。 期间张帆不知从何寻到方渡青的电话,致电问候伤员,他在开场白里就清晰阐述了自己是代表全班同学,方渡青还是笑着一起圆了这个谎,同时拒绝了张帆替她收捡老师发下试卷的好心要求。 最后她没有忘记鞭策这位热心的班长,“我还是要来考试的,骨折了也不影响我想拿奖学金。” 张帆:…………………… 他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时遇殊回江碧的那天,方渡青正在老中医的药店里,右手高高吊起,接了电话,“喂?” “在哪呢小姑娘?” 难得听到话中带笑,方渡青一下猜到,“你回来了?” “你还真是不把惊喜当惊喜啊。” 傻笑了两声,方渡青稍一激动,右手晃了晃,被老中医颇具威严地瞪了眼,她立刻端正坐好,“那你现在要来接我?” “嗯。” 飞快报出地址,方渡青又加了句,“那你停好车顺便给我买个巷子口的叉烧吧,我饿了。” 老中医笑她嘴馋,“小丫头每天都汤汤水水地补着,还饿呢?” “大概胃里有貔貅?” 方渡青也笑,撑着头好声好气的问,“爷爷,在一月中旬之前能治好吗?” “怀疑我的招牌?” 老中医瞬间吹胡子瞪眼。 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担心,我们要考试呢,我得拿起笔啊,不然怎么写试卷。只有考好了,才能拿到奖学金呢。” “还是个气性高的小丫头嘛。” “是啊,这是我的承诺啊。” 老中医捋了把胡子,不懂学习和承诺又有什么关系了,手里摸着金针,“只要你听话,爷爷保证让你得偿所愿。” “那就谢谢您了。” 方渡青仰起头,眯眼笑,安心等时遇殊来投食。 他的速度意外很快,方渡青刚做完针灸,时遇殊就摸到小巷深处来了,衣服已经换过,不再是上次来不及收拾的一身深蓝制服,墨绿大衣,手里拎着一袋烧麦。 方渡青朝他晃晃左手,只敢小弧度地动动表示欢迎。 “这个地方挺难找的。” 他走过去,看着帘子后的老中医,俯下身问方渡青,“你找的神医?” “不是,周哥哥给我介绍的。” 她转过脸,诚实地回答,眼睛还是盯着时遇殊手中的袋子。 “饿了?” “嗯。” 塞到她手中,方渡青却嫌烫,又推回给时遇殊,“再等等,敷完药再吃。” 时遇殊点点头,走到一旁的红木圈椅惬意坐下,将叉烧丢到桌上,做出等待的姿态。 他注意到一旁的鸟笼,拉过来逗弄了会。 老中医配好药,拿着膏药贴走出来,看见大堂里多出来的男人,瞥了方渡青一眼,声似洪钟地问,“小丫头,那是你男朋友吗。” 方渡青:咳咳咳…… 第31章 谁早恋? “郁局,这样安排行吗?” 郁观楼盯着车里的电脑,嗯了声,他探出头看了下天色,“叫那两个记者去车上呆着,不要添乱。” “好的。” 身后那人转身就要走,郁观楼捏了下矿泉水瓶,顿了三秒,又把他叫住,“把那个女记者和心理科的姑娘们安排到一起。” “……行。” 郁观楼觉得陈问渠是来添乱的,跟着进一线行动就算了,还和男性同事一起。 存心想激发出他为所不多的男性自尊心吗? 凌晨一点,被监测的小厂仍毫无动静,郁观楼和车里的同事叮嘱了几句,跳下车去透气,夜凉风大,他靠在树上,安静看着远处连绵蛰伏的山。 “你不休息会吗?” 熟悉的女声,逐渐走到他身边。 低头挑了个块干净的地坐下,郁观楼也不回头,“该休息的人是你,负责抓捕的是我们,不是你们记者。”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地上的影子成了双,郁观楼忍不住借着幽微月色看陈问渠,她扎着马尾,脸上素净,穿着长长黑色大衣,就这么和他隔了一掌的距离,并肩而坐。 为什么离婚了接触反而多了起来。 郁观楼心里气泡咕噜咕噜上涌,明明过不久就是一场危险的行动,他们两人还能平静一起看夜色。 “说实话,你们调查的速度挺快的。我们花了一年半明察暗访的资料,抵不过你们来这一周的工作。” 是在置气? 郁观楼观察陈问渠的脸色,她却再平静不过,手指和一根狗尾巴草做拉扯。 “是小殊他们把我们情报科的工作承担了,不然我们不会如此顺利。” 郁观楼从不吝啬夸奖这个比自己年少却出色的弟弟,一如从前,他挨打时总会试图多替那人挨几下。 “是吗……” 陈问渠轻轻呼出一口气,“你那个弟弟啊,还真的不是个普通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抓捕的时候小心。” 拍了拍沾上草屑的手,陈问渠慢慢起身,“我会跟在你们身后拍照做实时报道的。” “那该小心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郁观楼撑着地直接跳起,拉住陈问渠的手,借着身高优势看她。 这几天他和前妻一同工作,总能在不大的办公地遇到。 他似乎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陈问渠,坚韧又努力,虽然更多时候看着她的背影,总是无名一股怒气。 “陈问渠,你就没有一点道歉的心思吗?” 她抬起眼,终于有了点其他神色,皱眉重复,“道歉?为什么要……” “你看,我现在和你在同一战线,在努力想要理解你的这份工作了,即使你骗我,首先舍弃了我,我还是对你有问必答,泄露情报。你就没有一点因为任性想要道歉的心理波动吗?” “……” 陈问渠觉得过去自己认识的那个刑侦局长大概是假的郁观楼。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方渡青回到学校上课。 来询问她病情和近况的人,除了班主任就是张帆了,少年在说完一堆废话后,才昂起下巴说了重点,“当然了,我觉得你这次考试肯定赢不了我。” 用左手翻着积累的试卷,方渡青头也没抬,“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的右手能写字了。” “……” “你……以前不是从不带作业回家的吗?” 张帆甚至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一个整日躺在家里吃着零食,回到学校胖三斤的女孩子。可事实是,方渡青仍然是那副模样,下巴埋在围巾里,有些懒洋洋的不爱说话。 “我这次在家复习了。” 这已经是对竞争对手最大的坦诚,方渡青难得对张帆笑了笑,大眼睛弯了起来,“因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帆转过头去,吸了口气埋头加快速度写试卷——他这个竞争对手,太可怕。 时遇殊正饶有趣味看着街边的小吃,方渡青敲了敲车窗,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今晚夜宵吃什么?” 终于有人陪她加餐了,方渡青发自内心感到愉快。 “在这买?” “是啊,尝尝你没吃过的东西。” “我当年也吃过不少路边摊的。” “哦,是吗?” 方渡青伸手拽住时遇殊的手腕,“下来了。” 他无奈笑笑,“你先出去,我把车停好来找你。” 得逞后的方渡青背着手转身,一阵风过,她将大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挑了个暗处等着时遇殊。 这里离学校已有两条街的距离,虽然方渡青没说,时遇殊确实细心考虑到她现在学生的身份,不乱引事端。 找到方渡青时,她正背手看对面的烧烤店,怕冷的小姑娘已经换上了薄羽绒服,黑色靴子包裹的腿却还是纤细的,在地上动来动去获取热量。 时遇殊揪了下她围巾上的小毛球,“想去吃?” “嗯,不知道,有一点想。” 颇为纠结,方渡青围着时遇殊晃了几圈,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抛硬币吧。” 她作势要从书包里摸出钱包来,时遇殊好笑地按住了她的左手,“别想了,走吧。” 两人推开门,暖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刚才心里的犹豫之火全然熄灭,方渡青迫不及待坐下,和桌上的菜单机器人聊天,“晚上好呀。” 在时遇殊看来,方渡青笑得莫名有些傻气。脱了大衣,他卷起衣袖,将点菜的权利全部交给方渡青。 “您好,欢迎光顾本店。” 小机器人鞠了个躬,自动放起了一首歌。 “介绍下你们店的特色吧。” 伸出手,摸了摸它头顶的帽子,方渡青觉得触感十分真实,支着头看它报菜名的表演。 最后如果不是时遇殊当机立断决定了几道菜,方渡青可能会忘记饥饿和桌上这个萌物机器人对话到天亮。 时遇殊笑她,“作业做完了吗,还在这儿磨蹭。” “又不是每个高三学生都紧张兮兮的。” 她反驳,从盒子里摸出两双筷子,递给时遇殊,敲木鱼般敲了敲他面前的碗,试图唤回他作为监护人投食的自觉。 像是印证方渡青的话,烧烤店的门又感应到几位新客的到来,自动缓缓拉开,她正对着大门,抬眼看了下,迎来的每张脸孔都很熟悉,是她花了两周时间才记下的——只因那是未来一年同班的同学。 方渡青是在期末考试前一天才听到流言的,当然,她的运气并没有坏到在厕所里听到女生讲小话,而是直接被董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许久没面对过这种场景——对面老师泡了一杯茶,也不说话,像是故意在酝酿大招。 她站了一会,觉得腰酸。 又咬牙熬了许久,方渡青听到下课铃响了两遍,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谈谈期末竞争这么简单,“董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了每个犯错的学生的标准开场白,班主任表示欣慰——也没算白晾了那么久。于是悠悠开口,“方渡青同学,作为转校生,老师无疑对你是不了解的,高三时期最忌惮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董老师,我并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让你误解成错误,不妨直接告诉我。” 班主任咳嗽了声,端着温度刚好的茶水喝了口,企图维持威严,“举报你的信息都发到校长那里去,虽然只是一封邮件,也只有一封。但是收信人可是校长啊!这不是在间接告诉校长我管理不力让学生早恋了吗?” “……” 方渡青整理了下混乱的心情,“那麻烦您了,我想看看那封邮件。” “……” 谁家的孩子被举报了还这么从容的啊,班主任觉得茶水都要压不住跳动的心脏了,但方渡青就站在那里,直直注视着本该是“审判”她的人。 “好吧。” 开了电脑,班主任点开那封言辞难听到自己都不忍多看的邮件,方渡青表情不变,往下翻到了重点——拍的图是那日从烧烤店离开后,她和时遇殊肩并肩走着的场景。如果只是单纯同行,偏偏时遇殊那时候正偏头看她,方渡青也歪着脑袋和他对视,短暂的暧昧光景,就被永远记录了下来。 自然,发送人是匿名。 方渡青叹了口气,关了邮件。 “当然,这件事并没这么严重,谈恋爱而已嘛,也没影响学习,就是这个事被摊开了在校长面前,就无法无视了……” “老师,说实话,我觉得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去麻烦图中的人,也就是我目前的监护人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如果老师觉得您的管理能力会被质疑的话,我会去向校长解释。就是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我还是很想争取一下奖学金的,如果老师一定要我对这件事做个解释,我希望是考完之之后。希望老师能体谅。” 不卑不亢说完一席话,方渡青微微弯腰,等待班主任的回答。 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班主任不得不接,“好,老师对你的成绩还是寄予厚望的,如果你能拿到奖学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会减小许多,希望你明白啊。” “谢谢董老师。” 方渡青转身出去,并没有直接回教室,她靠在栏杆上,看对面操场上撒欢奔跑的学弟学妹,被穿堂风吹得头疼——发邮件的人,选的时间点如此巧妙,手段又如此直接,将大炸弹扔给了最大boss,一次性达到无声而影响最大化。 可她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个人。 第32章 汪氏企业 考试两天,放假一天。 方渡青在满室沸腾之时拦住了张帆,口吻很是严肃,“班长,我问你个事。” 那样子就像手持一利刃,让张帆不得不挺直了身子,“怎么?” “你等会要回家吗?” “对啊。” “我请你喝饮料,千万别跑,我有事问你。” “……好,好吧。” 张帆背着包,等方渡青收拾好东西,两人出了教室,一路上难免碰到几个同学,为这对组合而感到新奇,张帆一路解说过去——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去买饮料。” “……你想多了,同路好吗!” “懒得和你废话,出校门就这么一条路,不走这走哪?” 终于摆脱了一干人,方渡青转头,“班长你人缘还真不错。” “啊,是吗?” 张帆觉得急于接受这个夸奖的话,显得太心浮气躁,于是停了停,却听见方渡青砸了一句话过来,“可是太吵了。” “……” 虽然方渡青显得很轻松,当她把事情娓娓道出之后,张帆还是感到压力,一是她意外地将事情对他全盘托出,而是这件事从角度上来看,当晚吃烧烤的那群同学里,应该存在主犯。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张帆逮住方渡青歇口气的间隙,问她,“所以那个人是你的监护人,不是男朋友?” 咬了一块冰在口中,方渡青嘎嘣嘎嘣地咀嚼着,在这三九寒天为自己保持几分清醒,她其实是很恼怒,始作俑者还想把时遇殊拉下水来,这个认知让她无法再客观看待这件事。 “班长,你也变八卦了。” “并没有!” 搅了会奶茶,张帆喃喃,“上次我问你的时候,明明你的表情看上去很羞涩。” “……” 方渡青低头继续嚼着冰,暂时避开张帆的眼神,和两天前在班主任面前那一通信誓旦旦的话不同,她的确不经意在张帆面前露过陷。 对时遇殊的依赖程度,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你确定你们是在我们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才吃完的吗?” “是。” “因为害怕回家太迟,我特意看了时间,不然二狗他们还要吃更久。” “这样啊……” 似乎又陷入一个僵局,方渡青吃光了所有冰块,牙齿都在打颤,她捂着嘴,瓮声瓮气对张帆开口,“班长,谢谢你了,我们走吧。” “啊?好的……” 今天的会面重点就只有这两句话? 张帆疑惑着,很快又开解自己——方渡青本就是那种洒脱性格的人,过多纠结,才不像她了。 不过他还是有一句话要讲,于是叫住了掏钱包准备结账的方渡青,“不过……” “什么?” 她转头,手还捂着腮帮子,大眼睛直直看着张帆。 “我也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虽然一直是我单方面老是找你讲话,你也没烦我。” “班长,你真的很适合当班长啊。” 方渡青移开了手,笑得有些无奈——怎么会有和陈如许这么像的男孩子呢。 不过也正是有这些朋友,她才不至于完全陷入绝望的泥沼。 大大方方伸出手,“班长,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愣了片刻,张帆突然认识到,这也许是方渡青对友情的盖章,他覆上去,轻轻握了握,“好的,方同学。” 时遇殊顺着地址找过来的时候,方渡青等得有些无聊,又买了杯饮料,喀嘣喀嘣捞着冰块吃。 他刚下车,看见腮帮子鼓鼓的她,眼角一跳,“你还真是豪爽,这么冷的天给自己找罪受。” 顺手把杯子接到手中,在会议室被闷了一身汗的时遇殊掂了掂,问方渡青,“好喝吗?” 她摇摇头,“我只是在啃冰块。” 时遇殊就着吸管喝了口,果然是小姑娘们偏爱的口味,甜甜腻腻的。 方渡青别开头,还好她没咬过那根吸管,否则此刻时遇殊旁边可能就是一堆自燃过度的灰烬。 “走了,回家。” 利落解决完杯中饮料,扔到垃圾桶里。 上了车,时遇殊问她,“考了两天试手感觉怎么样?痛吗?” 举了举右手,“还行,当时本就不是很严重的骨折。” “那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去哪里吃饭了?” “行啊。” 方渡青俨然把自己刚才认定的朋友抛在了脑后,“毕竟汪氏企业很大方的。” “汪氏?” “原来是他们。” “对。” 方渡青想到了很久不见踪迹的汪桀,靠在车窗上,茫然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她并不觉得汪桀会放弃继续来找她。 这长久的沉寂更像是在酝酿大事,方渡青内心很不安。 同车两人都不再说话,心思各异。 时遇殊还在想下午的会议,许久不见的局长老头回了NFSA,第一件事就是开会,时遇殊对这种枯坐许久却毫无建树的活动甚是不喜,也只能屈坐二把手的位置聆听教诲——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局长老头休养生息许久,对NFSA的事务不了解,听过报告也只三言两语带过。 他只是来传达一个意向,上头有意让NFSA的工作透明化和公开化。 时遇殊第一反应就是在说笑。 他也确确实实地反对了,语气措辞算诚恳,局长老头听了许久,只单单说容后再议。 这件事就算搁置。 “明天我要去看老方和阿叶。” 身旁的人突然开口,时遇殊收回复杂的心思,看了方渡青一眼,“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送你。” “没关系,我就是想说一声。” 轻笑了声,时遇殊拍拍她的头,“见了你的爸爸,不要忘记我这个小爸才是。” 对这个小姑娘,他自己都发现,耐心太过。她就算无穷的小性子和小脾气,也愿意宠着让着。 可是她其实很听话,很乖巧,这才是最不妙的事。 当爸还会上瘾? 时遇殊在心里笑自己。 他的乖女儿果然蹭上来,两人和和美美回了家,都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恼,开始商量晚饭吃什么。 方渡青醒得很早,抓起白色羽绒服,想了想,为了让老方高兴,从柜子里摸出一条红围巾,收拾得当后下楼去,时遇殊已经去了NFSA,桌上却留着早餐。 她坐下,抓了个包子,意外的是热的,是用了保温碟。喝了口豆浆,温度也刚好,一切都温柔得让方渡青想打个滚。 带着这份好心情去了医院,老方却在睡懒觉。 在门外看了片刻,方渡青选择先去找主治医师,预约人数排在第五个,她就坐在门外,安静地等。 一个护士匆匆从面前走过,看了方渡青一眼,认出了以前这个常来医院的小姑娘,惊喜道,“好久没看到你了。” 出口后却又愧疚地笑笑——医院这种地方,没人想常来的。 方渡青对她晃了晃左手,“护士姐姐好,我今天来看看爸爸。” “他肯定还在睡觉,最近的治疗换了新药,会容易感到困倦和嗜睡一点。” “换了药?是病情加重的意思吗?” “也不算是,是方先生自己的意思,希望能使用新的疗法,他说以前那种,太折磨人了。” “我要去给病人打针了,你在这等等吧,和主治医生好好聊聊。关于方先生的病,他有些想法在改变,家属应该协商好的。” “好的,谢谢您。” 起身对小护士点头致谢,方渡青扶着一旁栏杆,来时路上的微妙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想自己是太久没来医院这个地方了,忘记了这里日常就是生与死的搏斗。 看了屏幕上等候的人数,方渡青先行回了趟病房。 老方正就着白粥看电视,病房不小,被热闹的光影声充斥,看上去似乎不那么寂寞。他低着头,一勺勺翻搅着碗里的早饭,并不在意电视里演了些什么。 隔着玻璃看这一幕,方渡青心里狠狠一恸,她握住门把,吸了口气,才赶走鼻尖的酸涩。 “爸爸。” 努力化开了话语中的沉重,方渡青欢快扑了过去,“我们今天放假了,来看看你。” 老方还没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少女就已经趴在他身上,“最近感觉怎么样?” “等等……” “你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 老方佯装小小生气,下一瞬眼角诚实笑出三道褶子,他打量着蹲在床边的方渡青,这半年她似乎终于长胖了一些,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对他笑眼弯弯。 “气色不错。” 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方渡青顺势坐在床脚,支着头,“继续吃饭吧,多吃点,五个菜你怎么就动面前那两个呀。” 干脆拿起筷子,替他布菜,方渡青了然老方的饮食喜好,三两下就将小碗堆满。 投完食,她才进入正题,“爸爸,你换药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每次给你打电话都只知道说过得很好……” “我和医生商量过了,既然医生说可行,那我也愿意相信他。再说了,每天一个在病房,也没什么事可做,多睡一会……也无妨的,至少能休息好。” 抓住老方的手,方渡青垂下头,指尖轻轻抚过手背上的针孔,密密麻麻连成一线,如同无尽头的洞,一点点吸去他的生气和健康。 往日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男人,慢慢变成一个在医院这方寸之地挣扎求生的老人。 方渡青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残忍,她和方叶岚就这么离开了病房,留老方一个人,每天消磨太过漫长的时光。 将头轻轻磕在老方的膝上,方渡青喃喃,“对不起,爸爸……” 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老方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要愧疚,我很高兴,你和阿叶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留下的时间不长,我也鼓励阿叶去研究所,至少能为这个生存的地方扛几分责任,身为男儿,既然做不到带着满腹才华慷慨赴死,那就在苟且偷生中挺直胸膛。” 她颤着声应了一句,眼角的泪悄悄淌进被子里。 “而你,嘟嘟,你的人生还长,不该被我们连累的。” 第33章 雪花和热血 “爸爸,出太阳了,下去走走吗?” 方渡青推开窗,伸手去触那洒到窗沿的阳光,蒙在手上融融的暖意,推倒了她心中所有悲伤的多米诺骨牌。 她牵出个笑,想要回应一直在哄她开心的老方。同时觉得自己无理到极点,怎么能让一个病人来劝她这个自由身呢。 “好。” 老方指了指楼下一块草坪,“去那里坐坐,这几日那边的梅花开了,能闻到风里的香气。” 抬眼去看自己的父亲,方渡青觉得病痛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以前因为不解风情而和母亲吵了许多次,甚至丢失婚姻的男人,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安静欣赏身边每一个细小美景了。 这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呢。 她摇摇头,去扶老方,两人一齐乘电梯下到一楼,周围出来透气的病患很多,方渡青不敢多看,只和老方一起到长椅上坐下。 风里果然有梅香,还带着被太阳烘烤过的气息,暖熏熏的催人入睡。 “阿叶和你联系过吗?” 她靠在老方的肩头,眯着眼享受这偷来的好时光。 许久不见女儿,老方只能庆幸自己还没被折磨到形容枯槁,不能再将肩膀借给自家姑娘靠一靠。这份心思绵延了会,又变成了偷生不得的惆怅。 “两三次,他似乎很忙。” “是啊,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找不到人,他每次主动联系我,也只能说一会话。” “研究所事多,他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位,也不算坏事。” “可我只是,担心阿叶的身体。” 覆在头顶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如小时候每次考到一百分受到夸奖那样,老方劝说着,“嘟嘟,我和你弟弟的心态,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糟糕。身体的情况医生也告诉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过是享受好每一天,而已。” 熟悉的温度几乎让方渡青忍不住又哭一场,她闭眼,偎在老方的怀中,眼皮被冬日的阳光浅浅刺痛,“等我高考完那天,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好好吃顿饭。” “好。” 可惜方渡青还是轻看了生命的无常,只一心用全部真诚说出当下的誓言。 “方叶岚,有你的电话。” 研究所的接线员又探出头,叫方叶岚的名字。 建模组的人都习惯了这定期的骚扰,低头各自做事,方叶岚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却没直接起身,视线移向对面的男人。 “你姐姐又找你了?” “crack,我……” “你去。” Crack挥挥手,并不在意的模样,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幽幽光芒投射到那张泛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方叶岚起身看了他几秒,才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出了实验室。 研究所只有一个固线电话,在走廊的尽头,穿堂风疯狂肆虐的地方,方叶岚一步步走过去,双手冰凉,他咳嗽了几声,才寻找到屏幕上的记录,拨了回去。 方渡青接得很快,“喂,阿叶?” “姐姐。” “你声音……有点哑,感冒了?” “没有,做事的时候忙,来不及喝水,室内暖气又开得足,喉咙有些痒。” “最近身体如何,研究所有没有给你及时安排检查和治疗?” “放心,姐姐,我现在在这里过得很好。” 因为遇见一个人,所以觉得很好。 方渡青靠在红砖墙上,望着不远处的白色建筑,“那我能见你一面吗,我现在就在研究所大门口。” 有些惊骇,又带出一阵咳嗽,方叶岚撑着桌,扭头去看窗外,绵延的合欢树林掩住了大门,只能看到无际的长长道路。 垂眸去看通话中的界面,“姐,这个要提前打报告才可以。” “是吗……我还以为今天能见你,我上午去看爸爸了,他看上去有些寂寞,换了药的缘故,整天睡着,清醒的时候人是看起精神了不少。难得一天假期,我才赶过来。不过既然研究所有规定,那……” 方叶岚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很轻很细。 对他却再熟悉不过,包括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手。 转瞬间,那人就攀附了上来,轻轻在耳边问,“她想见你?” 抓住了crack的左手,方叶岚点点头。 他走到方叶岚身边,按下了暂时静音,背靠着墙看他,“你想去吗?” “我可以去吗?” 方叶岚反问,眼里有了几分期冀。 “当然可以。” Crack轻笑,黑漆漆的眼注视着方叶岚,而后起身,勾住他的脖子。本就比方叶岚高,这个动作crack做来毫无费力,且充满着亲昵的意味,他微微低头,咬住了方叶岚的耳朵,“记得回来就是。” 用了三分力道,然后松了口,他摸了摸方叶岚的唇,转身回了实验室。 研究所背靠着山,在江碧市郊,温度并不讨喜。 方渡青跺着脚,在门的右侧发呆。 地面突然晕开了一个个水斑,她定睛细看,是雪花融化了。 仰头去,果然天地间弥漫起白茫茫的一片。方渡青伸手接了几个雪花,被体温融化,化成水珠滴落。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啊,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她立刻转身,朝方叶岚跑去。毫不客气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叶,好久不见啊。” 抱着的这具年轻的躯体,似乎又消瘦了点。 方渡青抬头,果然看见方叶岚的脸小了圈,她蹙了眉,“这就是你说的,在研究所很好?” 男孩子对她笑,“姐姐,我好想你。” 她立刻屈从于这难得一见的柔软,踮脚摸了摸他蓬松的发顶,“我也想你了。” “下雪了啊,外头有些冷。” 方叶岚的手一直搁在衣服口袋里,自己都能察觉到过于冰凉,不愿意让方渡青发现。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不了,姐姐,我马上要回去了。” 她的脸上失望之情尽显,“只能呆这么一会会吗?” “对不起,姐。” 雪势越发大,方渡青示意方叶岚将帽子扣上,他穿的单薄,黑色羽绒服很长,里头却只有一件白色T恤,在心里骂他胡闹,方渡青拉出他的手,触感却比刚才的雪花还要冷。 “阿叶!” 听到方渡青又气又急的一声,方叶岚乖乖扣上过大的帽子,径直盖到他额头,只露一双澄澈的眼无辜看着她,“不要生气啊姐姐,实验室里暖气很足的,我出门前没来得及换里头的衣服。这只是偶然,偶然。” 听到这种说辞,方渡青也不敢再多留他一分一秒,反正人也见到了。 “照顾好自己,没事的时候,记得多给爸爸打几个电话,他一个人……很不好过的……” “我……知道了……” 方渡青笑着对他挥手,“今天和爸爸商量,等我高考完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大餐。” “好的。” 少年唇角带笑,认认真真地答应了她。 “那你进去吧,我自己叫车走。” 方叶岚点点头,也不多流连,他察觉到被衣服包裹住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在隐隐发热,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情况,疾步走到树下,方叶岚拐入了一条小道,确认自己消失在方渡青的视线外,才重重喘了一口气。 “这么快就回来了?” 树枝被轻轻踩响,方叶岚弓起了身子,眯着眼看来人,等到看清了crack的眉眼,他陡然放松下来,“外面冷,不想让她站那么久。” “和你姐姐感情很好?” Crack走近,隔了一步的距离,打量方叶岚,从头到脚,视线落到最下时,眉梢微扬。 两三滴血迹砸在地上,溅成血花。不过两三秒就被雪花纷纷扬扬覆盖。 “你流血了。” “我知道。” 方叶岚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T恤和长裤被染透,只能求助地看了crack一眼,“带我回去。” 男人终于走到他面前,执起方叶岚的手,以前因为治疗而密密麻麻的针孔此刻却向外渗着鲜红的血,如白色的画纸上开出的梅。 Crack低头,却是吻了下去,唇角刹那沾上温热的液体。 他抬眼,摸了下方叶岚的脸,低声说,“你看,这第一场雪,真美啊。” 方渡青打开门,时遇殊正好从房里出来,赤脚走下来。 她皱皱眉,“不开暖气还敢这样。” 踩在地毯上,时遇殊俯身开电脑,“没事,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 方渡青并没像她说的那样叫车,而是顶着风雪走了回来,到意晖阁时天光已经变成了夜色。 羽绒服外层几乎湿透,脱下挂在手臂上,她蹲在时遇殊身边,找暖气开关。 替她打开,收回手时无意间擦过方渡青的指尖,触感过于冰凉,时遇殊捉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外面下雪了呢。” 方渡青眯着眼享受了会他掌心的温度,将手抽出来,“我去洗个澡。” “要吃晚饭吗,我去做。” “要。” 她仰起头,“我想吃火锅。” “……” 很是贪图浴缸的温度,方渡青磨蹭了许久,才换了睡衣下楼。桌上竟然真的摆着一口小锅,咕噜咕噜煮着东西,十几个盒子依次摆开,装着时蔬和肉。 拉开椅子坐下,时遇殊正拿着小碗出来,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吃哪家的火锅,我就叫了以前和姐姐常去那家的外带。” “都可以的。” 方渡青并没有着急开动,她起身,推开了半扇窗,天地间风雪仍然很大,一阵寒风灌进,时遇殊抖了抖,“干什么呢?” “看景色。” 从研究所到意晖阁,回程数十里,伴随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的,正是这第一场雪。 第34章 有鬼 “真奇怪啊,这次的成绩公布方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在礼堂直接颁奖,现场公布名次,汪氏集团很特立独行啊。” “不过也没平民百姓什么事,只有前十或者获奖的那几个人才会上台。剩下的人估计还是用成绩单的形式昭告天下。” …… 一大早,教室就沸反盈天了。 方渡青略略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原由。 她拍了拍张帆的肩,“今天就是奖学金颁奖仪式?” “是啊,下午三点开始,等会董老师会细讲的,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那为什么她们一大早就这么兴奋?” 随手指了指一圈女同学,方渡青不解。 张帆身为班长,同样恨铁不成钢,“是她们听说今天是集团公关部派人来,有很大可能是那位时常被偷拍的男经理。” “……” 下午两点半,礼堂开始陆陆续续有进出的人。 28班按顺序本该是极靠后的位置,只有方渡青和张帆这两颗苗子被拎到了第三排去候场。 不仅是他们,年级前十榜单里的常客也端庄扎根在那里,像一颗颗向日葵,等汪氏集团的代表来普照四方。 方渡青挑了最外的位置,示意张帆进去和隔壁班的班长排排坐,她手里捏着一个册子,是一位美食达人做的本地五星级饭店导航,正好拿来消磨等人坐满的时光。 在汪氏集团的人到来之前,是一长串领导的发言,从小到大,无一新词,方渡青把小册子看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听到那一句“让我们欢迎汪氏集团的颁奖人,为我们宣布这次获得奖学金的名单。” 灯光师很懂事熄了所有大灯,只留一束追光灯,笼住从侧面上台的那个男人身上,身后不懂事的女同学认出那个侧脸后,已经开始毫无章法语无伦次的尖叫,“天呐,是汪桀!” 方渡青被那一嗓子嚎得头脑发胀,纵使再不愿承认,地理位置还是让她看清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总是萦绕着阴郁之气的那双眼睛。 他今天穿得正式,一如那次在时自华宴席上的初见。 可是美好的皮囊下面的面容,她真真切切见过,再也无法直视他人模狗样讲着好听的话。 连张帆也忍不住伸长脖子望这传说中的第一公子哥,“奇怪呀奇怪,他怎么会来我们这个学校呢,除了历史悠久这一点,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手的地方。” 他忍不住寻求方渡青的认同,“是吧?” 她点点头,“对。” 明显心不在焉,张帆看在眼里,很是失望,“你也被勾走魂了吗?” “……我倒是情愿从没见过他。” 喃喃几句,方渡青低头,继续看美食小册子,再不理会张帆的追问。 一番废话后,进入正题。 大屏幕上竟然打出他们十人的照片,多数人都是乖乖学生式的微笑,只有方渡青看镜头的眼神有些茫然,还有张帆,独他一人笑出了几颗牙齿。 深感羞耻,张帆推了把方渡青,“快看,学校这是在对我们进行公开处刑!” 她扫了眼,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仪式。 坐在台上的汪桀也看见了,他只是看着那个唯一没有笑的女孩子的照片,在灯光里露出个影影绰绰的笑。 “好的,接下来由我来宣布获得奖学金的名单。” 张帆掐着扶手,很是紧张。他身旁的方渡青靠在椅背上,注视着汪桀,一瞬不瞬,更像是在发呆。 “第一名是,来自28班的……” 似乎听到了董老师的一声喝彩,方渡青被张帆用十分大度的态度拍了拍肩,“恭喜你了。” 她皱起眉,正好撞上汪桀看下来的视线,他对方渡青笑了笑,慢条斯理念出那个名字,“张帆同学。” “哎?” 张帆呆了。 手里的信封很薄,方渡青反复捏了捏,才移开了眼,去看台下乌压压的脑袋。 她的名字是第二个念出来的,在张帆之后。 奖学金一共有三个名额,也不算完全败北,方渡青还是从头到脚不痛快,或许是因为汪桀就站在她身旁的缘故。 他身上有微型麦克风,不能和她说话,只是在方渡青上台后,就用那双黑沉沉的眼角笑着看她,中间的意味,她不能理解。 “好的,让我们用掌声恭喜这三位同学,同时也感谢汪总经理今天来到我校。” 汪桀对台下哇哇乱叫的少女们挥挥手,才转过身,从张帆开始,依次和幸运儿握手。 方渡青下意识退了一小步,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子。 很快,汪桀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右手,颇有耐心等着她抬头。 听到张帆小声催促,方渡青才抬起右手,搭在汪桀手中,片刻后准备收回。 却被紧紧抓住。 她立刻挣扎,同时含着怒气警示了汪桀一眼。 他并不在意,左手开始解下微型麦克风,在一片哗然声中扔到了地上,这才对方渡青开口,“小朋友,好久不见了。” 看出了她极度想退后之意,汪桀当机立断,加大力度直接将她拽进怀中,左手锁住她的背,低下头覆在她耳边轻轻开口,“这个信封是给你的礼物。” 在天下大乱之前,汪桀松开手,也不看任何人,径直在两个黑衣人的带领下离开。 方渡青垂着头,右手紧紧攥住了信封。 很快有老师走到她面前,轻声细语,“同学,先跟我们到后台去好吗?” 她茫茫然抬起头,面前没有了人,追光灯肆无忌惮泄下来,极度刺眼。方渡青还看到被年级主任带下台的另外两人,张帆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用眼神表达关心。 点点头,方渡青被带到了后台。 几个老师围着她,像三堂会审,前面的骚动还没停,能听到广播里老师疏散人群的声音。 “你在这等会。” 她点点头,等周围没人后,才拆开了信封,一张照片先掉出来,场景和人物都不能再熟悉,照片上两人仍是相视一笑。 方渡青定定看了许久,说不清内心的感受,就像费了很大力气也跳不出挖好的陷阱,无力感铺天盖地。 她如果独身一人,不怕任何外界的风言风语。 最怕牵扯到身边的人,凭空生出软肋,被恶人拿捏在手。 譬如此刻,方渡青不知道该怎么和时遇殊开口细说这件事,甚至开始担心会不会被叫到学校来,为她这场所谓的“桃色事件”买单。 事实上,时遇殊还是没被放过。 只是他来了之后,不出十分钟就解决了那群围着方渡青的老师,包括连连叹气的校长。 最后时遇殊拽着还懵懵懂懂的方渡青走了,方才被他义正言辞斥责的一群老师面面相觑——这是哪门子的监护人?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出了礼堂,时遇殊才松开了手,屈起指头轻敲了下方渡青的头,他叹气,“还要等着老师用那种火烧眉毛的语气通知我。” “你不生气吗?” 方渡青眼巴巴看着他,模样有些小可怜。 “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 “可是我很气。” 时遇殊哑然,刚才她就一直低头坐在那里,不声不响,还以为她被过度斥责,时遇殊从心里生出一种护犊子的心思,也来不及贯彻自己一向在女人面前的绅士风度,义正言辞反驳了几位说话不过大脑的女教师。 “气什么?” “生气自己太没用,最后还是要麻烦你来收拾残局。” 还真是个始终如一倔强的小姑娘。 时遇殊故意想逗她,“身为照片男主角,我来露个面不是很正常吗?” “你看见照片了?” 她立刻跳起来,有些着急,揪了下自己不争气发红的耳朵,“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拿这张照片来做文章,而且还闹到了校长面前,明显是想让我难堪而已。我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到底的,那天和董老师周旋了两节课,他都被我说服了,给了我两天的时间。但我没想到,汪桀今天……” “我真的和他不熟。” “我知道。” 时遇殊接了话,看不惯小姑娘绞尽脑汁解释的模样,想要宽慰她。 “我们俩认识挺久,他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少爷,做事过于极端,哪怕别人因他出尽丑,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方渡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汪桀在她面前,比时遇殊口中的“脾气不好”还恶劣万倍。她从没怀疑过自己在他眼中看到过类似于摧毁欲的东西,太过渗人。 “好了,别担心,后续我会处理的。只是同学间的议论,我也束手无策,只希望我家小姑娘勇敢点。”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 方渡青拢了下围巾,声音含含糊糊透出,“我只希望早点考完,能多陪陪老方和阿叶。” “只有内心有鬼的人,才会在意别人口中的胡言。” 时遇殊停下,两人正走到校门,有许多进进出出的学生,方渡青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将想讲的话吞了回去,时遇殊低头,轻轻笑了下。 倘若是他内心有鬼呢? 第35章 小鬼的獠牙 眼看方渡青捏着薄薄一页纸沉默不语,张帆有些愧疚,“本来我就觉得,一等奖学金该是你拿的。” “我还没动,一直放在家里,要不……还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讲。 “算了,班长,谢谢你。” 方渡青摇摇头,将张帆的成绩单递还给他。 明知两人近十分的分差,仍然固执剥夺去她得奖的权利,甚至不惜以自己为饵,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场状似儿女情长的闹剧。 汪桀对她还真是上心得很。 方渡青已经懒得计较自进学校以来,收到多少注目礼,和素不相识的校友擦肩而过时听到多少自己的名字。 她照旧平静如昔,安心度日迎来寒假。 虽然只有半个月,方渡青仍然满足。她又失去了竞争的热情,两手空空回了意晖阁。 时遇殊最近工作似乎颇为繁重,早出晚归,就快失去和方渡青做夜宵之友的资格。在他终于送走局长老头后,意外发现小姑娘已经两晚没着家了。 于是一个电话追过去,她接起来的时候人还是笑着的,“怎么了?” 他脱外套的手一顿,终于等到几天休假,回了家却发现没有那道熟悉的娇俏身影,所以想也未想,就拨通了电话,听到这句疑问的语句,竟陡然有些慌,“没什么,家里没人,所以问问。” “我在医院陪老方呢,快过年了。” 方渡青似乎起身走了几步,那头的声响小了点,她似乎从这几日的天伦之乐里找到些朝气,声音雀跃像小鸟,“自华姐不回来吗?要过年了,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啦。” 挽起袖,从冰箱里拿出菜和肉,时遇殊将手机放在料理台上,四处找刀,还不忘和小姑娘聊天,“不知道,她前几天在电话里说大约只能匀出两三天,剧组赶得紧。” “嗯,我也想问问阿叶,年三十能不能放假,和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 提到弟弟,她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声音也是,像在心口蘸了一道糖水。 时遇殊听得嘴角微笑,可是他随即又皱了皱眉,“菜刀怎么不见了……” “……在我房里,昨天我拿去开盒子了。” 不知该怎么说她,那本很欢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时遇殊无奈迈步出了厨房,上楼,到了她的门前,“介意我进你的房间吗?” 他这样问,声音有些哑然,手指捏着门把,盯着上头挂着的一个小娃娃,十分孩子气,就如来到意晖阁之后的方渡青。 如此半年多过去,时遇殊再去想初见时她的模样,就有些模糊,隐约记得一张倔强又平静的脸孔。 如此看,他倒是一个合格的饲养人。 听到时遇殊不经意笑了声,方渡青坐在草地上,突然觉得被云遮掩的太阳漏出几点日光,暖暖洒到面前,她揉了揉脸颊,问,“笑什么?” “不就是一个房间吗?整个房子都是你的,还来问我。” 他听到这句嘀嘀咕咕的话,顺势扭开了门,房间里的布置一如初始,所有的东西还是时遇殊亲自挑的,顾忌着小女孩们的喜好,现在也好好地保持着原样,只是多了几分人气。 柜子上有她随手扔下的发圈和手饰,床头放着几件叠好的衣裳,和被子一样规整。 时遇殊倚在墙边,一眼看到梳妆台上的菜刀。 他几步走过去,旁边果然放了个盒子,留着个缝,透出里面东西的半个轮廓,瞥了眼,时遇殊拿了要找的东西,就出去了。 带好门,他才接了话,“那你呢?” “什么?” 方渡青被风吹得发冷,思维都被冻住,反问。 “没什么,这几天好好休息。” “好。” 方渡青回去了一趟,收拾衣物,她在医院办理过陪住手续后,才记起自己双手空空。 回到意晖阁,家中无人。 想来是时遇殊也回家了,春节将至,整座城市都被饰以红妆,即使多日白雪纷纷,也不影响这热烈的气氛。 简单收拾出一个小行李箱,方渡青特意把那个盒子塞了进去,才拍拍手,准备出去。 她正弯腰穿鞋,门被拉开,带入一阵冷风,屋内早就关了暖气,刺得方渡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时遇殊停下脚步,“感冒了?” “没,就是鼻子突然不舒服。” 揉了揉鼻尖,方渡青将双脚塞入毛绒绒的靴子里,仰头看他,“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方渡青今天又穿了件白色羽绒服,依旧是红围巾,披着发,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时遇殊就忍不住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如安抚宠物一般。 那掌心还带着温度,方渡青没忍住蹭了蹭。 下一刻时遇殊伸出手,把她拉起来。两人面对面,看见她脚边的小行李箱,提起来掂了下重量,“准备回医院?” “是啊,今天晚上我要去帮楼下外科的护士去告白呢。” “……” 还真是闲不下来。 他拉着箱子,“等我下,送你去医院。” 方渡青乖巧“哦”了声,将手揣在兜里,安静等着。在心里哼了半首歌,时遇殊就下来了,右手提了个袋子,“走吧。” “你东西这么少?” “家里不缺什么,只是忘记带制服回去了,防止出什么突发事件。” 关了门,时遇殊走在前头,方渡青看着他薄薄一件大衣,手不自觉搭在了他脖子上,探了探温度,“不冷吗?” 像是突然被蛰了下,那点温度顺着脉络凝结血管,心脏突突跳了下,时遇殊侧身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一点点暖着,“你穿这么厚还冷?” “体质问题吧。” 方渡青干笑几声,偷偷看时遇殊的脸,仍然是好看的,不像她被冻得时刻要吸一吸鼻子的狼狈。 也就忘记了她此刻是被牵着往下走的。 时遇殊低头,看见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弯了弯唇角。只觉得心里的小鬼开始露出了獠牙,一闪一闪。 上了车,时遇殊先开暖气,才开口,“下次带个手套。” “麻烦啊。” 方渡青将脸靠在暖气出口处,懒洋洋叹气,这边脸被熏得微红后,又换另一边,留一个绒绒的发顶给时遇殊。 输入目的地后,他两手得空,一掌盖住她的小脑袋,将人掰了过来,饶是如此,还是护着她的脖子,待方渡青不解的目光看过来后,时遇殊才笑着捏下她热嘟嘟的脸,“现在不冷了?” “不冷了。” 拿手背碰了下时遇殊的,方渡青用这略显亲昵的方式回答了他。 肌肤相触,带来的并不仅是一份温热的心悸,时遇殊深深看了方渡青眼,觉得小姑娘真是撩得没心没肺,他别过头,借窗外一幕幕的风景来稀释想要更亲近的念头。 时遇殊送走方渡青,回了老宅,带着满身风雪之气,却看见一个不请自来的男人,正问自家的阿姨讨茶喝。 “郁观楼你很闲是不是?” 轻叱了声,时遇殊脱下鞋,走到他面前,坐到另一侧,打量他眉目间明显的倦色。 “哪能啊,现在来你们家喝茶都不行了吗?” 揉了下眉心,郁观楼十分无奈,“你知道这种节日都是万家团聚的日子,我一个孤家寡人,难免遭受攻击,尤其是我妈,你知道她的性子,天天耳提面命。” 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袅袅热气也化不开郁观楼眼底最深切的那一点背。这么多年交情,时遇殊自然明白郁观楼心里的过不去,没接话,安静喝了一会茶,等到身上暖和许多才起身,拍拍他的肩,“我上楼换衣裳,中午叫阿姨做你喜欢吃的菜。” 郁观楼抬眼,笑了笑,“那就不客气了。” 这一天正遇上时父时母在外拜访亲友,不能及时回家,只有两个男人索然无味吃着饭,即使桌上菜肴丰盛,时遇殊和郁观楼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人想着如何追回前妻。 一人想着如何压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小鬼。 烦乱的思绪绕了几绕,郁观楼放下筷,颇为正色地问时遇殊,“喝酒吗?” “可以陪你。” 于是又像小时候那样,跑到藏酒的仓库抱了两瓶陈酿,只是如今再不需要偷着藏着,大大方方抱到饭桌上。 找来两个酒杯,时遇殊感叹,“外面风雪大,正好喝点温酒。” “不过我不想陪你一醉到底,悠着点,晚上我要去医院?” 斟酒的手顿了顿,“你去医院干什么?” “找人。” 郁观楼来了几分兴趣,把酒杯推到时遇殊面前,那一抹香就渐渐扑入鼻端,“找哪家的小护士啊?” 只是闻着那酒香,在心中想了想那个小姑娘,时遇殊就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他端起轻呷了口,将话语也染上醇厚的气息,“找一个小姑娘。” 还沾着三分笑,沉沉地十分动人。 观察了片刻时遇殊那过分鲜活的表情,郁观楼突然悟了,这是铁树开花流水有意了,他抛去自己内心的糟糕情绪,一心想从时遇殊身上挖出点东西,“您这是……” “少管闲事,先把你自己那一堆家事处理好了。” 根本不上钩,时遇殊举起杯,对郁观楼挑了挑眉,满是得意之色。 “靠……” 暗自骂了句,郁观楼还是和他轻碰了下,饮尽杯中酒,心里清楚,时遇殊既然不想说,应不是心血来潮起的意,还想在心里多揣一阵日子,酿出点未来的影子了,才敢付诸于口。 毕竟他自小到大都是一个死磕到底的人啊。 第36章 那个地方 方渡青正混在护士堆里一起叽叽喳喳吃晚饭的时候,时遇殊电话来了,她一点都没想到,嘴里还吧唧吧唧着,就接了起来。 “喂……?” 他就站在医院岔路口,心平静气地问,“你在哪?” 赶紧把饭顺了下去,方渡青觉得时遇殊八成明知故问,“医院啊。” “……我也在。” “你来干嘛????” 小姑娘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时遇殊皱了下眉,这明显的推拒似乎告诉他不请自来的行为多么蠢。 自省了会,方渡青记起上午自己似乎漏了一句嘴。 难道堂堂NFSA的副局长也有闲心,掺和这种少女心满满的事情吗? “来……看热闹的?” 她接了杯果汁,咕噜噜喝着,等时遇殊的回答。 他却迅速从那声响中判断出了些什么,“在食堂?” “哎?” “我来找你。” 电话挂得干净利落,方渡青鼓着腮帮子不知所措。 她咬了会吸管,看见门口匆匆走来一个人,穿着灰色大衣,眉目是好看的,可惜表情不太暖。 只得朝他招招手,“时遇殊,这儿。” 许久没听小姑娘字正腔圆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拉长着像撒娇,他的神色就一步步云销雨霁了起来,最后踱到方渡青跟前,又是照例摸了下她的头。 这一动作引来了方才还积极献策的小护士们热辣的视线,来回扫过两人,时遇殊悠然自得,趴在桌上那人却觉得温度一节节攀升,她扯了下他的衣袖,“出去说。” 晃到门外,方渡青抱着手臂,斜眼看他,“就叫你这个祸水不要来了,等会人家临时喜欢上你了可怎么办。” 这般扯淡的理由,她信手拈来,还满是对他的不满,时遇殊却听得眼眸含笑,他附和了句,显然也没当真,拉着她往小公园里走,“家里没人。” “当我是宠物呢,无聊了就来顺顺毛。” 小声嘀咕了句,方渡青偷偷看他,走在前头的男人只信步缓缓,也有一种天成的美感,大概因为职业缘故,躯体的线条极好看,将普通的灰色大衣撑得有棱有角,白白招惹眼光。 “现在倒会吐槽我了?刚见面的时候一口一个时局,恨不得把距离拉开万丈远,最好平生不见那种。” 窘迫地摸摸鼻子,方渡青也没想到时遇殊在这月圆花好的时候翻旧账,她迈了一大步,和他并肩,静静看路灯在地上描绘出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都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或许颠沛流离,或许一辈子都这样投机取巧。老是自我挣扎的人,怎么有心情去对每一个人笑呢,除非是客人。” 走到小水塘前,冬日水中植物枯了一片,只有幽幽池水和从天上洒落的星辉。 方渡青站在围栏外,垂着头看自己的影子,模糊拓在水面上,被风一阵阵搅散,如她此刻的心湖,“但是你不同于其他人……” “哪里……不同?” 时遇殊就站在她身后,话语间沉沉压抑着的呼吸声都近在咫尺,他觉得心脏已经移到了喉咙口。 “就像……我的第二个爸爸。” “……” 方渡青没有察觉到,某人内心狠狠一动的小鬼,被她三言两语戳死了,还死不瞑目。 三十前一晚,时自华回家了。 她似乎有些累,丢了行李,拍拍时遇殊的肩就上楼补眠了。 过了会,郁观楼竟也找上门,他神色急切,“陈如许打电话说她姐姐一天一夜没见人了,通讯全断。” “报警了吗?” “报了,但我不放心。” “行,去门口等我。” 把车钥匙扔给郁观楼,时遇殊去换衣服,顾忌着他方才拍门时的动静,加快了速度,几分钟后两人就上了路。 “先去哪?” “找陈如许。” 时遇殊默不作声,将车速调到限制内的最大。 只是没想到,方渡青也在那。 她拿着平板,右手划拉着屏幕,和陈如许头碰头说着话。 小姑娘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朋友有事求助立刻来了。 只是那毫不保留的热切看得时遇殊有些膈应,他停了车,眼看郁观楼拉走陈如许,顺手牵走了方渡青。 她眼神望过来,没有意外,“你来了啊。” “还挺大方。” 他作势夸奖她,眉眼深深。 莫名读出一点不悦,方渡青摸了摸鼻子,“陈如许打电话说他姐姐不见了,作为好朋友,我肯定要来帮忙的。” 这正经的小模样让时遇殊很是满意,不过,视线落到她指尖的时候,他仍是蹙了眉,“不是让你戴手套吗?” “……” 她目光四处游移,看到时遇殊羽绒服上的口袋,立刻将手塞了进去。 是暖和的。 低头看地,方渡青满足开口,“不过今天似乎会下雪。” “你们研究出什么了?” 时遇殊顺手捂住了她通红的耳朵,直直看着她。 不得不抬起头,方渡青摇摇头,“不好说,陈如许已经联系了所有他姐姐认识的人,都说没见到,那只能是……” 最坏的结果。 时遇殊看了眼远处的郁观楼,替他叹口气。 “小殊。” 郁观楼在呼呼风中叫两人,陈如许也看过来,一眼就被定在原地。 他以为不认识的两人,竟然并肩而行。 方渡青的左手仍在时遇殊的口袋里,右手缩在衣袖里,整个人成小小一团,就像被时遇殊牵着走来。 到郁观楼面前,他先开了口,“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会做出这种让家人担心的事,那就只能是……报复了。这些年,她经手的报道不少,能构成动机的也不少。单靠我们几人,无法快速排查的。” 明白郁观楼的顾忌,警.察办事不力是注定,如果抬出家里身份施压,两人都不愿去做。 “我叫局里几个兄弟来。” 时遇殊言简意赅,“你把圈定的当事人资料发来就是,明天就要过年了,至少要让她回来和家人团聚。” 陈如许被触动,低头沉默。 往日阳光清秀少年蒙了尘,方渡青于心不忍,伸手拍拍他的背,出声安慰,“没事的,至少你心里的墙不能倒。” “嗯。” 陈如许笑了笑,虽然有点疲惫,朝时遇殊伸出手,“谢谢你,小殊哥。” 握住他的手,时遇殊回了句不用谢,然后顺手牵羊拐走了方渡青。 将人带到车上,时遇殊开始打电话。 方渡青安静缩在一边,取暖,她余光里瞥到后座有一件时遇殊的黑色大衣,趴在座位上够到自己手中,摊开裹住了自己。 没事可做的时候,瞌睡虫大力反击。 陪陈如许跑了一上午的脚也开始作乱,方渡青觉得昏昏欲睡,在她彻底睡过去之前,不忘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晃给时遇殊看。 ——我先小睡会,有事叫我。 正侧头说话的时遇殊,微微扬了下唇角,伸手碰了碰方渡青的脸,她俨然已经瞬间入睡,身子微微起伏。 方渡青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身边没人,她开了窗,发现车停在了NFSA大楼前。 天空正不吝啬地撒着雪花。 刚探出头看了片刻,就觉得冷气充盈口鼻,倒是彻底不困了。 重新躺回车里,方渡青兀自发着呆,电话来了。 “小姑娘,睡了这么久不饿吗?” “……你知道我醒了?” 方渡青四处在车里找监控,听到时遇殊笑一声,“刚在楼上,我看见你的脑袋了。” “上来吧,一起吃饭。都下午三点了,你也挺能睡。” “啊”了一声,方渡青很是沮丧,为自己说的好听却不出力的行为。 趴在车窗上看了下威压重重的大楼,方渡青揪着头发,瓮声瓮气地,“我不想上去。” 靠在窗口,时遇殊盯着自己的跑车,刨根问底,“为什么?” “我曾经在这度过六天五晚,那些记忆并不友好,所以,很抱歉。” 方渡青声音闷闷的,时遇殊也就不再吭声。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 “时局,南边四家也排查过了。” “好,辛苦了。” 听到时遇殊声音有些哑,方渡青又觉得坐不住,可真的要上去,她心里始终悬着一个结。 “那……” 时遇殊刚开口,方渡青打断他,声音又快又利,“你办公室在哪?” “……五楼尽头。” 刚想问问小姑娘是不是逞强,她就挂了电话。 时遇殊揉了揉眉骨,无奈地笑笑。 握着拳,方渡青将羽绒服帽子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当然被门下安保拦住,她解释了下自己要找的人,安保大叔满眼不信任,方渡青一横,“那你打内线去问吧。” 通行令来的比电话早,方渡青也没看下巴快掉的大叔,自顾自进了电梯。 刚站稳,方渡青就发现,狭小的空间里还有两人,一人她不认识,另一个人却是当时受审讯时那个嘴碎的记录员。 她下意识别开头,不想正面撞上。 然而—— “NFSA不允许遮挡容貌,不知道么?” 那声音,极为刺耳,响起在耳边。 方渡青抓着衣角的手一紧。 听到那人重复了一遍,方渡青干脆掀了帽子,直视过去,“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来找人而已。” 一瞬沉默。 被盯了数十秒后,方渡青听到一声惊叫,“你不是那次的小孩么……” “什么?” 另一人也开口,加入这场谈话。 记录员洋洋得意,“就是一个偷渡者,你看不出吧,这么小的年纪,也做和那些人一样的勾当。” 内心蕴着一团火,偏偏无处消融。 只因方渡青无法反驳,所有的话都必须咽下去,和着血肉。 第37章 要抱抱 “你这次来干嘛?又犯事了?” “你们NFSA就没有职工言行准则吗?” 方渡青掐着指尖,平静反问。 “你什么意思?” 那人尖着嗓子,还想刺激几句,电梯门就开了,方渡青抢先一步出去,转过身对她说,“那你的一言一行还真是丢NFSA的脸。” 丢时遇殊的脸。 不想再和那人有言语上的交锋,方渡青只闷着头往前走,视线里却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看那双腿似乎也能认出是谁来,方渡青迅速抬头,果真看到时遇殊唇角的笑。 她不知为何,心里抽了下,别过头迅速吸了吸鼻子。 却不经意看见那两人也从电梯里出来了。 一瞬间,说不清是报复还是委屈,方渡青直接两步跑到时遇殊面前,仰起头,对他说了三个字。 “要抱抱。” “什么?” 时遇殊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微微俯身,方渡青却直接将手挂上来,直接用行动重复那句话。 不懂她的突如其来,但时遇殊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小姑娘,右手搂住她,刚想开口,看见方渡青泛着微微水光的眼,她摇摇头,表示不想解释。 也就随她去了,时遇殊摁住她的脑袋,却看到面前还站了两人,一个表情比一个惊讶。 心里有了个猜想,时遇殊没说话,大拇指在方渡青脸上按了按,示意她抬起头来。 等到眼中映满那张脸,时遇殊轻轻低下头,问,“那个记录员,是不是说了什么?” “是。” 她却小声再度开口,“我饿了。” 和人争辩哪有填满口腹之欲来得重要,况且时遇殊的护短已说明一切。 方渡青不觉心情渐好,拉着时遇殊往他办公室走。 问他吃什么,时遇殊想了想, “等会有菜单,你看着办。” 揉了下肚子,方渡青表示自己可是饿惨了。 “吃不垮的。” 开了门,时遇殊推她进去,反手关上,正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不用想也知道,他很快要成为私下流言的中心。 但他乐意做一次色令智不昏的君主。 吃过饭,方渡青问,“你们查到什么头绪了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能明目张胆掳人走,不是普通人的作为,先不说郁观楼家里的身份,陈问渠多多少少也算个知名人物,至少那人有权、也有钱。” “所以……” “怀疑名单其实很小。” “但奇怪的是,所有可能性都排除过了。” 突然心凉,方渡青顿了顿,“那就是……死局了?” “NFSA里有全国所有机构现在都没的信息系统,即使是这样,也毫无头绪。” 时遇殊敲着桌,虽然口吻淡然,但眼里汹涌成海。 这已经不是至亲好友的请求,而是对所有公职人员的挑衅。 “和你们上次在宁绘查的案子有关吗?” 方渡青靠近时遇殊,认真地问。 他扬了眉,“你也这么想?” 她坐上了时遇殊的办公桌,他也没多言,伸手扶了一把,防止她掉下,“刚才听你的分析,我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去未来见到的那个男人。” “虽然看不清脸,他就像个梦魇一样。” “这个案子,上次就有人阻着拦着,关系网很深,若是要深究,只怕会动到许多人。” 方渡青乖乖听着,突然觉得这个年可能并不会是万家团聚。 她垂着头,“如果,我能再去一次未来……” “不要想这些。” 时遇殊沉沉看她,“这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既然你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有多凶恶,最应该做的就是不要贸然淌进来。” “明天回医院去,陪陪你爸爸。” 轻声说着,时遇殊拂了下她的刘海。 “好。” 方渡青不是不惜命的人,出于对陈如许的情谊,她愿意试着帮助,但若时遇殊不愿让她冒险,她也不会做孤胆英雄。 上一次的险境至今不时入梦来,让她不得好眠。 “不是说大年三十一家人要一起吃顿饭吗?” 捡了些开心的事说,时遇殊努力带她走出目前的沉闷气氛,方渡青笑,“对啊,昨天阿叶说他会努力请假的,我等会打个电话再问问他。” 她笑起来很像刚生下的小白猫,瞳仁黑,脸上被牵出几道纹,很可爱。 时遇殊想,这份敞怀的愉悦,是他花了大半年的心血养出的,又怎么会轻易把她牵连进别的事故中,背负着两个亲人的生命,已足够让她深陷苦水。 他不介意给她许多糖,囊括余生。 下班后,时遇殊先把方渡青送回医院,不忘再度叮嘱,“好好过你的节,不要以身试险。” 她连连点头。 “开学了,记得回家啊,小姑娘。” 他直勾勾看她,不掩眼中的热切,方渡青突然弥漫出几分不舍,要留时遇殊一个人投入那场战斗了。 可是他又说出了那样一个无法抗拒的约定,她只能伸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指,“好的。” “你也是,小爸爸。” “……” 时遇殊突然很想咬她一口,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 几步走远,方渡青头也不回,挥了挥右手。 他又被安抚,离开了医院。 目的地却是郁观楼家里,陈如许说他奔波一天未曾进食,胃痛难忍,不得不休养。 上了楼,见到歪在床上还不忘抱着电脑联络的郁观楼,时遇殊也不废话,拉过椅子坐下,“季期科技查了吗?” “查了。” 郁观楼锁着眉,显然结果和时遇殊一样。 刑侦局和NFSA都动不了的关系,还真是……比想象中更棘手。 时遇殊难得有了几分血性,舔了下齿,“你怎么看?” 对上郁观楼的眼,同样如狼一般血红,“怎么看?找回来,重新领证!” “啧,这个春节要赔给你们俩了,准备怎么谢我?” 郁观楼坐起身,正色道,“那就只能在你爸妈怀疑你拐带儿童的时候,发言证明你们是两情相悦了。” “……” 心里并不觉奇怪,时遇殊对方渡青的爱护,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出几分。 只是,郁观楼此刻显然有了转移注意力的靶子—— “看不出来啊,你喜欢那一挂的小女孩。” “……” “成年了吗?” “……” “滚,人家拿我当爹呢。” 时遇殊磨牙,不想和病人计较。 笑过之后,郁观楼又没开口说话,许久才将电脑放在柜子上,“你下楼去,麻烦阿姨给我煮个粥,现在能吃的进东西了。” 淡淡应了声,时遇殊没有往日被差遣时的不自觉,很快出去,给郁观楼带上门。 找到家里的阿姨,转述郁观楼的要求。 时遇殊也不多留,回了自己家。 只是时自华似乎还没下过楼,行李箱还搁置在客厅一角。 他将行李箱提起,走到时自华房间外,抬手敲门。 没人应。 他又敲三下,同时开口,“姐,还在睡?” 静等了一会,时遇殊放下行李,去一楼储物间里找备用钥匙,心里想到什么,翻找的动作急了些。 磕磕碰碰,还是找到那个泛着银色的物体。捏在掌心,时遇殊复又上去,直接打开了门。 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酒味。 没有任何光线,如黑夜一般沉。 时遇殊皱眉,又叫人,“姐。” 角落有轻响,时遇殊不再动,又听到几个酒瓶被踢倒,窸窸窣窣中,有一句低低的应答,“小殊?” 他循声走过去,却也被酒瓶砸中,液体汩汩淹没脚背,时遇殊脚步不停,终于在适应光线后看到蜷缩在墙角的那个人。 他蹲下去,“姐,喝酒可以找我,闷在屋子里,不痛快。” 时自华似乎在笑,气息切切嘈嘈,拂过他的耳朵,十分轻,像是即将远走。 “没事,你出去,我收拾下……就下楼。” 并没理会,时遇殊伸出手,准确扶起了人,躯体是软的,热的,看来喝了不少,将时自华重新移回床上,时遇殊才向门口走去,“我叫阿姨给你熬点粥。” “好。” 整整半个小时,时自华才下了楼,披了大衣,头发凌乱,脸很白,却晕着不正常的红。 慢腾腾走到桌前,她看了下时遇殊,“爸妈没回来?” “在寸晖寺,说是明天回来。” 打量着她,时遇殊把粥推了过去,靠在椅背上,想着要怎么开口——时自华的情况到底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在发展。 此刻她却只简简单单束了马尾,安静吃饭。 一身酒气全被洗干净,除了脸颊的那份颜色。 “姐。” 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时遇殊开口,看见她没上妆的那张脸,哪有半分女明星的意气,瘦削,凸显着骨头的轮廓,往日时自华笑说这是上镜必须的,如今他看来,却十分可怜。 “你遇到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说?” 她挖了点泡菜,自顾自咀嚼着,没有立刻回答。 时遇殊就安静地等。 事实上,他很少和时自华这样面对面聊天,气氛不算太好,尤其是在一个人刻意逃避的情况下。 “嗯,没事,你知道我的那个圈子,事多,不是看起来那样永远光芒满满,遇到许多问题,也只能自我消化。” 时自华笑了笑,没到眼底。 目光落到她手指上,无名指戴了个戒指,很素,应该是时常被把玩着,光泽度意外很好。 “如果消化不了呢?” 身子往前倾了点,时遇殊看她,罕见地带了点逼迫意味,眼中山雨欲来。 时自华搁下碗筷,带了点笑,“小殊,你这是关心呢,还是屈打成招呢?” 他很坚定地又叫了声姐。 时自华的那身悲怆似乎在浴室里被蒸腾殆尽,她淡淡看时遇殊,像极了粉丝口中那个演技常年在线的影后,将所有不堪的、私密的心情都掩上了口,“我若是有事,你也帮不了。” “不过,我也不会有事。” “真是狼狈啊,偶尔一次失态,被自家老弟看见了,以后还怎么保持我的女神形象?” 时自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调笑。 时遇殊彻底失去了表情,垂眸看桌上的玻璃暗纹,片刻后起身,“我出去会,晚饭不用叫我。帮郁观楼查点资料。” 应了声,时自华慢慢目送他的背影。 一直跟着自己身后的那个男孩子,也长成了男人,像他们那个老爸,背脊挺直,自有一股气场,即使好看的一副皮相也压不下去。 可是她心中的事,无法讲与任何人听。 时自华抬手,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水迹。 第38章 裂缝 方渡青刚哄睡了老方,他因方叶岚还请不到假而闹脾气。 她自己也有些恼,想到研究所那个地方,只能吸口气,慢慢思考。 然后左耳的耳坠欢快跳了几下。 轻手轻脚退出病房,她到走廊,接起了电话。 “睡了吗?” “……现在才九点,我虽然来医院陪老方,并不代表我的作息也被他同化了,陪护房在病房旁边。” “那,正好,来找我。” 时遇殊声音有点闷,比平时哑了几分。 可是这样自然使唤人的姿态还是少见,听得方渡青直皱眉,“你叫我去,我就去啊?” 她的声音与时遇殊截然不同,清清脆脆,独属于少女的娇憨,却因为这半撒娇半示威的一句话,带了点女人的柔软。 时遇殊听得心痒,捏着酒杯,很自然地接了下一句,“等你把我捡回去,喝了点酒,不太会走路了。” 鬼扯。 方渡青嫌弃,却似乎真的闻见了淡淡酒气。 她突然福至心灵,“和郁观楼一起?” “是。” 他大方承认,不忘夸奖,“我们小姑娘真聪明。” 陈问渠失踪已超过两天,这件事想来对郁观楼打击不小,方渡青叹口气,“好,我来找你,在哪?” 报出地址,时遇殊挂了电话,眼神却一片清明。 他盯着已经瘫软在桌的郁观楼,揉了揉眉心,大概是心中郁结,两人明明喝得差不多,郁观楼却失了骨头般,试了片刻都搬不动这个大男人,时遇殊直接拿起他的手机,给刑侦局两位下属打了电话。 方渡青来时,时遇殊已是孤家寡人。 不过身边围了一个女人,任何时候,好看的男人周围都不缺勇于扑火的飞蛾。 酒吧里热气很足,方渡青摘了围巾,挂在手中,一点点打量着那个只剩一条黑色长裙的“飞蛾”,长卷发遮不住好身材。 裙摆分叉处露了大片皮肤,晃得方渡青眼睛疼。 她几步走过去,拍了拍“飞蛾”的肩,“这位阿姨。” 一句话制敌于无形中,“飞蛾”被她的话噎住,打量着方渡青,瘦小身躯笼在长羽绒服里,刘海被拂开,黑色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面前两人。 “我们要回家了,请你让让。” 她挑了一句最简单的解释,想赶走这不请自来的女人,鼻端萦绕的香水味已让方渡青隐隐不耐。 更让她失去耐性的,是一旁观看的时遇殊。 被拖出了酒吧,时遇殊更想笑。 他的步伐很稳,只有身边有酒气,方渡青离得近,所以闻见了,她觉得这个味道,比刚才那个气急败坏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好闻多了。 莫名的安定感。 外头在飘雪,江碧的冬天大约都是和这白色作伴。 她又把自己裹得严实,露一双好看的眼,看着周围的景。 时遇殊走在旁边,“回意晖阁?” “只能去那里,我是个无家可归的,难不成你有脸跟我一起回医院?” “也可以。” 他轻笑声,撩人的尾音没被风吹走。 估计他是酒喝太多,所以露出了男人都有的那根藏不住的尾巴。 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那只有一张床。” “勉为其难。” 方渡青呆住,微抬头去看时遇殊,为他下意识辩解,“你开玩笑呢?” 其实今晚时遇殊和郁观楼都喝了不少,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只是有些话就这么溜出口中,不受控,感受了下心脏起伏的情绪,并没有类似后悔的那一种,他停下脚步,垂眸去看方渡青。 她眼里有路灯的暖黄光芒,也有飘摇而下的雪花,更多的……是他。 慢慢俯下身,直到额头相抵,他伸出手,指尖拨开了方渡青的刘海,明显看到她眼中的闪烁。 “回家。” 最终还是吞下了所有需要宣泄的话,他落了两个字,牵住方渡青的手。 寒风中指尖相贴的温度让方渡青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她不想去计较那从他口中半路失踪的真话,只是乖乖重复,“好,回家。” 大年三十,老方起得早,出去溜了圈,刚好遇到提着早餐的方渡青,他奇怪,“今天起这么早?不赖床了?” 方渡青回想了下昨夜的辗转反侧,含糊接话,“被吵醒了,给你买的豆浆和大饼,回去吃?” “行,吃完我们收拾下,去研究所。” 老方声音仍然带着气,走在方渡青前头,像个小孩,可他的身躯却有几分佝偻。 她移开眼,去看初升的太阳。 难得好天气,方渡青微微笑,她要和老方一起去。 念着方叶岚,老方没吃多少,而后方渡青陪他一起去办暂时离院的手续,护士在为老方安装实时监控设备,方渡青退到一边,和闲着的护士聊天,“这个月的费用收到了吗?” 护士点点头,还以为是方渡青在负责这些开销,“你也挺厉害的。” 她摇摇头,研究所的承诺一直在兑现,所以方叶岚在那里应该是过的好吧。 “能给我看看,账单吗?” 方渡青抬眼,心里突然一动。 护士麻利去为她找去了,方渡青揉了揉自己的发,片刻后等到一个文件夹,她打开,细细浏览。 钱是分文不差的,时间甚至格式化固定在每月一号的早晨九点。 她抓着刘海,往后翻。 二月的账单是最新的,只是汇款人的名字变了,不再是之前连续数个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陈齐憾。 这个名字她不熟悉,也不认识。 看了几秒,方渡青合上,还给护士,“谢谢了。” 那边老方也穿好了外套,“走了,嘟嘟。” 她跟上,和老方一起出了医院,在路边拦了车,输入目的地,这车上的机器人却是个沉闷的性格,问了个好就消失在屏幕上,剩父女俩发着呆。 “爸爸,不要多想,我们和阿叶的领导好好谈谈,说清这个情况,应该能争取到假期的。” 方渡青拍了拍他的手,被突出的骨节膈到。 “嗯,我就是在想他,难得离开我们这么久,却也不声不响的,工作再忙,也不至于毫无音讯。” 阿叶很懂事的…… 方渡青想这么说,被老方眼中的悲郁击中,默默抿了唇————她也想见阿叶了。 到研究所门口,照例大门紧闭。 方渡青去填登记信息,同时问着,“我们能尽快进去吗?” “等那边批准。” 安保斜眼看她,然后提交了信息。 方渡青道了声谢,出去找老方,外头风大,呼呼作响,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示意老方安静等。 自己则笔直站在安保室门口,等结果。 Crack看着申请信息,唇角微扬,抬手招来方叶岚,“你家人来了。” 他人到面前,却还有一步的距离,去看桌面屏幕,眉眼着实舒展开来。 那两人来了,方叶岚却远了。 Crack心里很不耐,一把将人拉坐到腿上,右手准备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不大,甚至轻轻摩挲着。 方叶岚轻颤,熟悉的温度让他无法反抗。 一直以来,从crack在网络数学论坛认识以来,他就以为这个以“裂缝”为名的男人,是个外国人,尽管这个男人在数学上的思维十分偏向中国式思考。 直到在研究所,他们见了第一面。 那是秋天,crack穿着黑色风衣,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中国男人。 方叶岚这样评价他。 可是他的骨头和心脏却十分坚硬。 一如此刻,方叶岚吸了口气,眼中有些润泽,听到crack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声音鬼魅,“你要去见吗?” “今天是大年夜。” 方叶岚放低了声音,想要说服crack。 “也可以,你回去给你亲爱的爸爸和姐姐好好讲讲,自己……是怎么爱上一个男人的……” 浑身一颤,方叶岚闭上眼,被直直戳中了心里最惶恐的地方。 他一直退避千里不肯面对的地方。 “阿叶。” Crack叫他,将他的脑袋掰了过来,笑着看他,“其实,这并不难以理解。” “你是个聪明的人,从小都是,这些聪明甚至超过你的父亲,你的姐姐,以及那些不值一提的同龄人,你一直对女性就没兴趣,除了……你姐姐……” Crack突然以舌舔舐了下尖尖的牙齿,继续说道,“你很尊敬她,因为她坚韧,怎么也倒不下,甚至成为你们家两个男人面前的一堵墙。” “因为活不长,你更加珍惜你的才华,同样的,你极度欣赏那些和你拥有相同思维的人,比如……我。” 顿了下,crack按在方叶岚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在他柔软的嘴唇上咬了口,听到一声闷响后才放开,“而人类又是视觉动物,永远逃不开未知的美丽的事物的吸引。这种超越认知的冒险感,才是你最想要的一种挣扎,是吗?” “我……” 方叶岚挣扎着,想起身。 “阿叶,你可以走。” “但是,晚上记得来找我。” “不要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等你。” Crack松手,方叶岚不再挣扎,定定看着他。 他的眼睛细长,微微眯起,透着暗光。撂下一句近似威胁又像是在引诱的话,唇角含笑,crack将方叶岚从腿上推开,转身回复了方渡青两人的申请。 关了屏幕,他起身,圈住方叶岚的腰,闭眼喃喃开口,“我先走了……” “新年快乐。” 最后四个字被他以吻封住在唇齿间,方叶岚蹙眉,下巴被摁住,这不是他主动的吻,crack的动作甚至有些激烈,他偏偏失了魂一般。 这个男人说的没错。 方叶岚心脏狂跳——他的确被深深吸引了。 第39章 新年快乐 Crack很快离开,带着饕足。 方叶岚察觉到手背一阵湿腻,低头看,果然是渗出了血。他熟练地抽纸擦去,从柜子里翻出几颗药,咽了下去,抽了瓶水,转瞬间去了一半。 处理好一切后,方叶岚才安静出了大楼。 方渡青和老方被拦在了最后的关卡,见到方叶岚的身影,两人都面露喜色。 只是老方很快别过头,哼了一声。 远远看着,方叶岚笑了起来,苍白脸上终于有了点少年气。 这么短的距离逐渐缩小。 老方也不是真的狠心,最后还是慢慢看他摁了指纹,从里面走到面前。 方渡青先扑上去,一个熊抱。 手在他腰上抓了抓,羽绒服下的腰身仍瘦削。 又抬头看人,脸很白,眼睛下面铺着一层青黑色,气色不太好。虽然笑着的,却没多少精神。 “怎么回事?这工作值得你这么拼死拼活么?” 老方走到跟前,斥他。 方叶岚摇摇头,又点点头。 “没关系的,医院那边调了五个医生过来,甚至……所里的医疗器械,比那边还好一些。这些都是组织机密。” 方叶岚交着底,有些狡黠。 方渡青拍了拍他的背,“行了,今天过年,好不容易等到你这尊大神,要去买一身新衣服吗?” 老方瞅着两姐弟闲聊,三人往前走,迎着风,心情都是好的,只是方叶岚果断拒绝了买衣服的事,他瞥了眼揣在兜里的手,“不在外面闲逛了吧……” “也行。” 老方也懒得走动,自然赞成。 “去我住的地方吧。” 方渡青想到已经被堆满的冰箱,加快了脚步。 “和你同住的朋友……” “他回家了。” 在走之前,时遇殊很体贴收好了所有公共空间里他的东西,房子看上去就有了独居的气息。 听到老方还不知情的发问,方叶岚偷看了眼方渡青,恰好她也正抬头,大眼睛里有些心虚。 四目相对,她竖起食指,示意方叶岚保密。 望天,今天的温度不讨喜,连云层也是厚重阴沉的,方叶岚跟在两人后面,安静地思考。 到意晖阁,老方很是惊讶,“你那位朋友挺有钱的啊……” 方渡青含糊点头,去开门。 家里整洁,老方看着很满意,他在客厅晃了圈,坐下了,“阿叶,来坐。” 父子两人有点促膝的意思,方渡青进厨房,想要找茶叶。 她记得家里有这个东西,但时遇殊从没喝过,一时间也定位不了。 最后将茶水端出去,老方和方叶岚正面对面沉默着。 不知道是谈完了,还是并未开始。 方渡青一人递了一杯茶,坐在正中,分割开略显冷寂的空气,她才发觉自己忘开暖气了。 于是又起身去开。 “姐,今晚我们睡哪?” 方叶岚问她,眼却盯着茶,热气白茫,方渡青没看出什么,抓了抓头发,“你和爸爸睡我的屋吧,有新床单,我……睡朋友的那间……” 这句话她几乎是悬在喉咙里的,莫名心虚。 方叶岚知道她在和时遇殊一起住,很自然抬了头,隐忍地皱了下眉毛。 “下午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吃火锅看春晚,怎么样?” 她岔了话题,底气仍然不足。 若是那天没有去酒吧,她可以理直气壮和方叶岚对视。但现在不行了,她心里有一只小鬼。 还记得时遇殊的那个眼神。 他背着光,呼吸和她交缠,双眼很黑,带着湿漉漉的光。那是一种被深深压制的渴望,来自最纯粹的心底,和荷尔蒙同样□□裸。 方渡青其实很想转身就跑,可她被定在了原地。 被那个黑色漩涡吸引,自我拉扯着。 万幸后来时遇殊先退了一步,一如过去所有相处的日子,为她着想,用最舒适的方式顺着她。 这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行,嘟嘟想去哪?你和阿叶好好商量,我都随你们。” 老方笑眯眯,眼里尽是慈爱。 三人坐在一个房子里,家的气息就陡然而生,足够弥补这半年的分离。 方叶岚看着方渡青,突然能理解她眼中那一抹惶恐。 也许,都是不确定而已。 感情不是每一面都美好,它可能更像一个漩涡,或者是悬崖,有爱的人也有孤勇,才愿意纵身一跃。 “姐,我记得以前过年,下午我们都是去爬山的……” “今年就不去了吧。” 担忧两人身体,方渡青否认。 “可以适当走走。” 老方插话,表示自己老当益壮。 “我记得市里有花展,要去吗?在三环那边的公园。” 摸出电脑查信息,方渡青锁定了几个不费体力又愉悦身心的活动。 三人商量了下,最后还是去花展。 外面人并没想象中多,或许因为天气的缘故,小雪纷纷扬扬有转为大雪的趋势,花房里却很暖,充斥着香气。 老方背着手看藤蔓延伸的方向,方叶岚和方渡青落在后面,他终于找到了可以问出那个问题的空间—— “姐,你和那人在一起了吗?” 方渡青目光流离在远处盛放的花上,摇了摇头。 “那你应该知道,他喜欢你。” 那花开得艳,刺在眼里,很红。 方渡青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装傻显得没心没肺,开口又无从说起。 她知道自己对时遇殊的依赖,一直不同。 在老方和方叶岚眼里,她可能是大树。 在同学眼里,她可能是独自生长的花。 在时遇殊眼里,唯独在他眼里,她是个小动物,有尖利牙齿,有柔软毛发,不开心了会咬人,心情好了会在怀里打滚。 他把她养得很好,朝夕相对,有喜有乐。 等真的要定义这段关系了,方渡青却觉得很难。 “现在我还没法回答,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摸着手边一株腊梅,示意方叶岚往前走,“我目前最关心的还是你和爸爸的病况,难得一家团聚,多和他说说话。这段时间,我们俩都不在身边。他其实很孤独,又倔着不肯说。” “嗯,我知道。” 晚上,风雪更加弥漫。 屋里热气香味一齐腾腾,桌上火锅沸腾,电视里放着春晚。 老方在回去的路上还拎了酒,姐弟两人劝不住,也就由他去了。 毕竟一年难得一次。 方渡青在厨房里切菜,方叶岚很听话留在客厅,父子的谈话声絮絮传到耳边。 她很喜欢这种平常的家长里短,手起刀落都带着笑。 半个小时后,正式开始吃团年饭。 每人面前都搁着酒,方叶岚本来是不沾白酒的,几分钟前他很诚恳向老方要了半杯白的。 方渡青虽然惊讶,还是觉得也许是气氛使然。 她笑眯眯,和方叶岚一起敬酒,挑了几句好听的话,把老方哄得很开心,胃口大开。 方叶岚也在默默吃菜,电视音成了背景。 但方渡青还是开心,就这么坐着一起吃饭,她十分满足,为两人夹菜,自己没吃多少。 近十点,老方有了睡意,被酒催发出的。 方渡青已换过了床单,和方叶岚一起将人扶上去,“洗漱用品下面柜子有新的,你们自己拆。” 方叶岚眼中有些红,脸是红的,他对方渡青点点头,“姐,你早点休息。” 觉得此刻的男孩子乖巧到不行,方渡青弯了弯眼睛,退了一步,眼看自己那扇房门被关上。 下去收了碗筷,收拾完毕,方渡青才觉得身上布了一层汗。 她吸了口气,默默走到时遇殊的房门前。 手指点在门把上,有些颤,不明原因。 停了三秒,方渡青推开门。 两个房间的布局其实是一样的,细枝末节却相差许多,她一眼看到自己放在床上的睡衣,粉白色,在灰色的床单上格外突出。 慢慢坐在床边,方渡青抓起睡衣,也不再看这个风格冷硬的房间,走进了浴室。 只是赤着脚踩在地上,她更觉不自在。 花洒正汩汩撒着热水,盖住了急促的呼吸声。 方渡青将睡衣挂在一旁,鼻子动了动,能闻到一股味道,时遇殊这里几乎没什么瓶瓶罐罐。 两块皂,一瓶沐浴露。 她轻笑了声,慢慢脱了衣裳,站到热水下。 晚上方渡青也喝了不少,只是她天资清奇,不显醉,在热情蒸腾的室内,终于有了几分昏沉的感觉。 撑着洗完了澡,方渡青看了下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跨年,她跳下床,吹头发,吹到七分干就收了,重新坐上了时遇殊的床。 她终于分清了那股淡淡的味道,来自于时遇殊,男人的味道。 方渡青闭紧了眼,放纵自己躺了下去,沾上枕头,她用脚踢开了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 那气息就像海洋将她淹没。 如溺水般,蔓延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几乎要抽去身体中的魂魄。 几乎是最好的催眠品。 方渡青慢慢蜷着身子睡着了。 十二点整,时遇殊倚在窗边,拨出了电话。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隔壁花园里能看到几点星火,大约是小孩子拿着烟花棒在玩乐。 他等了一分钟,方渡青才磨蹭接起电话。 “喂?” 她声音迟钝,赖洋洋地挠着时遇殊的心。 他抬头看天,有几颗星在闪耀,估计着方渡青是中途睡过去了,笑她,“你不守岁吗?” “嗯,太困了,就睡着了。” 方渡青此刻却完全清醒过来,慢慢坐直了身,对一室黑暗安静说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被她抢了先,时遇殊也不计较,很受用那软绵绵的声音,尤其是想到人还躺在他的被窝里,他就只能咬着牙,忍住全身上下的燥。 “新年快乐,小女孩。” 他这样说,眼里漆黑,却偏偏流淌着一江春水。 “来年还得多多仰仗你的照顾,小爸爸。” 方渡青又露出了狐狸尾巴,调笑着时遇殊,用手勾来衣服,准备往身上套。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时遇殊磨了磨牙,听到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又没辙地问,“穿衣服干什么?不继续睡了?” 还真的像个尽职尽责的爹。 方渡青踩着毛绒绒的拖鞋,“出门去。” “去哪?” 他声音高了些,似乎不赞同。 方渡青轻轻笑了声,“找你,一起去兜风。” 第40章 记住我的名字 时遇殊当然毫无原则立刻投降,他被风雪吹得满身寒意,心里却住着一只欢欣雀跃的小鬼。 “你到意晖阁外等我。” “好。” 她格外乖巧,带上毛线帽和手套,轻手轻脚下去了。 离开前望了下自己的房间,一派安静。方渡青抿唇笑,觉得自己像个偷偷离家的小孩。 人到了门口,天上月清冷,空气也结着霜一般。 雪一直往下落,簌簌无声,盖住脚下的路。 但方渡青并不惧,她脚下套了两双毛绒绒的袜子,塞到靴子里,散发着热量。 时遇殊从红色跑车下来,就看到蹲在一旁的嫩青色的小企鹅,毛线帽上垂下两个绒球,挂在她两耳边,颤啊颤。 “地上长花了?” 他的声音从上面砸下来,方渡青立刻抬头,时遇殊背着光,认真看着她,片刻后伸出手。 她立刻搭上,被拽到跟前。 “这雪太大,不要乱跑了,想去做什么?” 他捏了下方渡青的脸,随意问,拉着她先上了车,两人坐定。 “不知道,只是很纯粹地睡不着。” 她偏头笑,下巴尖尖的。 “所以就拉我一起扑腾?” 时遇殊稍稍俯身,开了车里的电脑,画面投到玻璃上,“一起看春晚?” 方渡青:…………………… 虽然她全程并未关注电视,也不想在此刻重温那冗长的节目。 “时遇殊。” 她软软开口,揪着自己帽子上的绒球。 “嗯?” “你看过,雪后的日出吗?” “没有。” “那你想看看吗?” “精神很好?” 他开了地图,已经在找附近最高的山头。 方渡青开了点窗,伸手去摸雪花,睫毛长而翘,“是啊,只是觉得很特别。” 一如这大半年,对她而言也很特别。 伸手将人拧了回来,时遇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摘下帽子后,才发现被静电炸了毛,他就直勾勾看着她,伸手替她理顺。 时遇殊的掌心温热,方渡青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像是被主人安抚的小猫,她噗嗤笑。 用疑问眼神看她,方渡青摇摇头,“找到了吗?” 她问的是山。 时遇殊收回了手,在屏幕上划过,“远的,近的?” “嗯……不要太近的……最好是到了就正赶上时间的那种。” 她提要求,丝毫不觉得自己多麻烦。 时遇殊也不觉得,他很快定了地方,“走了。” 路上两人一直在闲聊—— “所以你没去你朋友的家?” “……嗯,反正关系也不是特别好。” “除夕这一天生日,不会有一种全国人民一起祝福TA的幸福错觉吗?” 方渡青思维跑得很快,时遇殊瞥她一眼,小姑娘眼底一片得意的神色。 “也不算,他这人,大概不太喜欢过生日,只是我们几家离得近,所以每年长辈要求我们过去。” “那你送礼了吗?走之前?” 方渡青觉得自己还算厚道,能想到这一点。 “没送,每年都没送。” 时遇殊口吻很淡定,眼睛看着屏幕,算着到达的时间。又听到方渡青好奇问,“为什么?” “他除了女人,什么都不缺。” 方渡青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别过头,接不了话,又有一股正义感——时遇殊放弃这种色中饿鬼来陪她,不算是坏事。 方叶岚拿出手机,打电话。 那人似乎也早就在等候,几秒后就接起。 然后无话,方叶岚舔着齿,心脏流窜着酥麻的冒险感,他确信自己出门时没吵醒老方,他睡得很死。 而方渡青,早就出门了。 “阿叶。” Crack叫他,声音比平时还要勾人,糅杂着低沉的笑,“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方叶岚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进行了一句正常的对话。 可下一刻,crack就撕开了他的伪装,吸着气,“我喝了许多酒,嗯……怎么办呢?” “你……” “身体好热……” “也好想你……” 这句话暗示太明显,方叶岚放在口袋的手骤然成拳,他被风雪扑着,越发能察觉到心脏的燥热带来的反差感。 “你在哪?我来找你。” Crack问他,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喝了酒,要不然我来找你……” “不,我来找你。” 方叶岚失语,却因为这五个字扬起唇角。 他说了地址,挂断电话,仰头看肆虐的雪。 夜色沉沉,月亮被吞没,只有路边的灯还指引着方向。 方叶岚不知道自己等待的会是什么,他回身,看着小区里的房子,几乎没有光亮,找不到他下来的那一间。 很快,他的身体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从脚底到指尖。 在研究所的这些日子,方叶岚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他并未告诉家里这两人,他无法否认这种因为自己才能施展而带来的快.感。 况且参与的这个工程,是crack的愿望。 很想在偷来的每一天里,多替他完成一点。 在方叶岚忍不住蹲下去取暖的时候,crack终于来了,他穿得比方叶岚还单薄,敞怀大衣里一件黑色毛衣,几步走到方叶岚面前,crack伸手将人直接拉到自己怀中。 他比方叶岚高了一点,右手按着他的腰。 可惜两人都满身风雪气息,方叶岚却慢慢尝出了点被酒气酝酿出的暖意。 “先上去?” “好。” 暖气被打开,迅速裹住两人。 Crack脱了外套,拿出一杯热牛奶,递给方叶岚。 他接过,安静喝着,余光里看见crack在揉捏着眉心。 “喝了多少?” 方叶岚忍不住问,将剩下半瓶的牛奶还了回去。 Crack睁眼,对上方叶岚那双水一样清的眼,也不推脱,就着他的吸管几口分享完余下的液体。 吞咽液体的声音在空气里不容忽视,方叶岚低头,安静看着外套上的纽扣。 听到crack开了窗,扔掉空瓶。 然后人贴了过来,双手托起他的头,近距离看着他,眼神深深。 “阿叶。” “……嗯?” “你猜,我们两个谁会先走?” 方叶岚猛然推开了他,“不要说这些。” 声音低低的,像小兽的呜咽。 Crack却摁了一个按钮,将两人中间阻事的东西都降了下去,不再犹豫,直接将方叶岚压在了身下。 “阿叶,你知道的,有什么好逃避呢?” 方叶岚摇头,陡然覆上的重量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不只是屈从言语中的悲郁。 Crack伸手,此刻温度回升了,他身上的酒气又卷土重来,指尖灼热,抚过方叶岚的眉,“我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有限这件事,远不及看着心系之人被折磨来得痛苦。” 睁着眼,直勾勾看着crack,方叶岚被他的话戳中软肋,失去所有力气。 他继续描绘着那张年轻却苍白的容颜,两人的神色在车顶小灯下都显得悲怆。 “今天除夕,也是我的生日。” “我想问你要一个礼物。” Crack左手缓缓解着方叶岚外套上的纽扣,却执意要一个口头上的应允。 方叶岚摇头,开始挣扎,眼里的那汪水起了波澜。 “我不……” 方叶岚知道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缠绵,下一秒却被人更用力压了回去,双手扣在头顶,crack的身体并不比方叶岚好许多,这一番剧烈的动作让他喘着粗气,脸上蔓延出一抹红。 发现衣服太难解,他直接抽去了方叶岚的皮带,直接探了进去。 “嗯……” 方叶岚到底是小男孩,禁不住撩拨,鼻息很快沉重起来。在crack耳边细细喘着气。 他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来回抚摸,偶尔晃过顶端,刮过擦过。 纵使如此,方叶岚还想着挣扎,他仰起身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 Crack抽出手,汗意满满。 捏住方叶岚的下巴,深深吻上他的唇。 方叶岚被抽去魂魄,双手垂在两侧,脑海里有烟花,他迷茫着想,原来真的是这么回事,被亲吻到窒息时会有万分快.感。 这份感觉让他下腹一热,躯体往上贴了些。 感受到方叶岚的变化,crack唇角微勾,更加热切地缠绕着他的舌尖,剥夺他剩余的清明。 将人带到自己腿上,crack终于脱掉了方叶岚的外套,然后是毛衣,衬衫…… 年轻男孩瘦弱白皙的身体暴露无遗。 方叶岚垂着头,眼里有些水光。 Crack亲昵地咬他的耳朵,“怎么了?不开心吗?” 刚才方叶岚无意间的喘息让crack浑身僵硬,差点就想放弃前戏,此刻看见沉默不语的方叶岚,又回心转意。 伸手拽下他的裤子,捏住挺起的坚硬。 方叶岚闷哼一声,挂在crack身上,眼睛直勾勾透过窗看远处的路灯。 Crack很耐心,揉捏着他的身体,一边抒解着方叶岚的欲望。 射出去的瞬间,方叶岚咬着唇,掉了一滴泪。 将他的脑袋掰回去,crack一点点吻去那水泽,低声哄着,“哭什么啊,宝贝,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我……” 空气里还留着那股粘腻的味道,方叶岚摇摇头。 Crack却懂了,他凑到方叶岚脖子上,吮吸了一口,轻轻咬着他的肉,然后退开,一点点脱去自己身上的束缚。 方叶岚呼吸急促,crack不说话,笑着看他,眼睛勾起,盛着狡黠的光。 方叶岚别过头,crack看见他脖子上渗出了一点血。 伸手擦去,不动声色蹭在了脱下的外套上。 终于坦诚相见,crack抱住方叶岚,将他转了过去,跪在他身后,撞向股间。 方叶岚颤抖着,身体不受控,一寸寸升温。 Crack覆上去,亲吻他的耳朵,“没关系,阿叶,若是死,我会和你一起。若是对不起家人,我陪你一起谢罪。” 那话语炙热,一如他的欲望。 方叶岚转过头,看见窗外的风雪大到极点,密密麻麻覆盖住视线,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他偏头,吻上了crack的唇。 下一秒,crack摸出了一个小瓶子,蘸了些液体,润了润就冲了进去。 “啊——” 方叶岚的身体瞬间弹起,他额角渗出汗。 Crack却告别之前的温柔,按着他的腰,冲撞起来,也不顾这是他的初次,每一下都又重又深。 麻木过后是隐忍的快乐。 喘着气,方叶岚以为自己出了许多汗,背部滑腻腻一片,叠着crack的身体。 然而他只是一下比一下更重的进攻。 最后,附在他耳边轻轻开口,“阿叶,记住我的名字,我母亲给我的大名。” “汪桀。” 他伸手,抚着方叶岚背部渗出的血迹,舔了舔牙齿,无声笑起来。 第41章 生和死 凌晨两点,方渡青和时遇殊到了山顶。 她仍然不困,支着头看这座城市。 “还有三个多小时,睡会吗?” “暂时,不想。” 方渡青提议,“下去走走?” 想着她闷了许久,时遇殊同意,人却探过去,为她戴好了帽子。 跳下车,冷风袭来。 方渡青立刻缩到他身后,“这个雪大概会下一夜。” “就跟你一样任性。” “……” 她翻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不过没关系,明天应该会出太阳的。” “现在才想起来查天气?” 时遇殊淡定笑她,声音快被风雪吞没,山顶的气温和下面又不同,方渡青觉得那风似乎要渗进骨子里。 走了短短一段路,她便放弃了,停下来。 “我们……还是回车上吧……” 凌晨五点半,方渡青被时遇殊叫醒。 她眼神还是懵懂的,就被人塞了一颗糖在嘴里。 橙子味立刻唤回神魂,方渡青抖了抖身子,侧过头去打呵欠,声音还没醒,“我怎么……睡着了?” “任性啊。” 时遇殊逗她,递来一张纸。 他将车内温度调得很高,怕方渡青没有被子,直接和衣而睡会感冒,因此她在不知觉中就出了一身细密的汗。 方渡青眯着眼看外面,天微微亮。 “你没睡吗?” “不碍事。” 时遇殊推开车门,她也跟着下去,两人迎着晨风看不远处的天。 山高,云看起来就近。 方渡青伸手,想去摸那一线红色。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四周安静,双瞳却充满了光。 雪后的日出,比方渡青想得更美,颜色交织,却又各自为营。 站了会,方渡青觉得脚酸,蹲在地上。 “还看吗?” “不看了。” 日出最美的瞬间应该在一览无遗之前,等它完全挣脱了地平线,就是和平常毫无区别的宽容了——所有光辉都洒向这人间。 方渡青想,也许人也如此。 自私的时候,总比无私的时候更开心。 像这个夜晚,像这过去的大半年,她呆在时遇殊身边,总能忘记那些事——医疗费、梦魇、担忧等一切困顿她的东西。 “还是很开心的……” 她喃喃自语。 “什么?” 时遇殊听到个尾音,弯下腰问。 顺势拉住他的外套跳了起来,方渡青拍拍手,“回去吧。” 偷来的时间总要还回去。 刚下到山脚,方渡青接到电话,时遇殊只看到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变了神色。 笑意一点点消失,恐惧渐渐爬上脸庞。 “爸……你说真的吗?” 声音有些颤,压不住。 “你等我。” 最终,她用三个字结束了通话,语气很重,很快。 转头看时遇殊,他还没说话,方渡青就先红了眼,“去医院。” 而后她便靠在了窗边,闭眼抿唇,缩进一个方寸之间的壳子里。 在心里猜测了片刻,时遇殊转了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方渡青的脸上分明正渐渐被泪浸湿。 可她摆出那副防备又可怜的姿态,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可是,两个人的话,总有一个人会是支撑。 他抓住了方渡青的手,轻轻握了握,用掌心的温度传达了自己的话语。 纵使提了速度,两人还是花了近一个小时赶回医院。 方渡青冷静了许多——看上去是这样,她径直去了手术楼,那里的护士都熟识她了,立刻将她围住说着什么。 时遇殊远远站在后面,看她捏着拳头,看她挺直了背,看她压着眉说话。 老方因为过度激动,造成血压升高,也送进了观察室。 交代完所有事项的护士散开,只留她一人,站在冗长的走廊上,望着手术室的灯光。 慢慢走到她身边,时遇殊问,“还有多久结束手术?” “她们说要等到下午。” 声音也是哑的,方渡青只一瞬不瞬看着那盏灯。 “你坐,我去买吃的。” 将她牵到长椅前,时遇殊将人摁下,强迫方渡青看向自己,“不用着急,我陪你等。” 吸了吸鼻子,方渡青点点头。 他才松手,走向电梯。刚好停到这个楼层,时遇殊跨进去,在越来越小的缝隙里看方渡青。 她只是安静坐着,下颔紧绷成一条线。 整整十个小时,方渡青只喝了一杯粥。 手术室一直没开门,她就坐在那里不说话。 “时遇殊。” 她突然开口,舔了下嘴唇,觉得干涩无比。 “怎么了?”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华姐啊。” 仰起头,方渡青看见对面高高路灯上散不尽的飞蛾,撞得义无反顾而激烈——这是生命最隆重的结束仪式。 没有立刻接话,时遇殊拧开了为她准备的水,喝了一大口。 “阿叶怎么会出事呢……” “爸爸说他早上起来散步,刚出小区们,就看到安保围住了一个人,雪积得那么厚,都被血迹化开了。” “谁会想到是他呢?” “如果,我没有贪图好玩出了家门……那他会不会……” 见她终于开口说话,时遇殊松一口气,出口的每个字的分量却又太沉重。 “自责论并不适用于你,这些话,你可以等他醒了,亲自去问他,听他怎么认为,不要一味被自己绕进了死局。” 方渡青点点头,他的眼角黑亮,只注视着她,光是并肩坐在那里,就已经为她提供了莫大的勇气。 “嗯。” 她拿起一瓶牛奶,几口喝光,感受液体抚过空荡的胃。 一个小时后,方叶岚的手术终于结束。 方渡青起身,立刻追上那个大汗淋漓的医生,“不好意思,我弟弟情况怎么样?” “到办公室细谈吧。” 医生看了方渡青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她微愣,转身看了时遇殊一眼,见他点了头,立刻跟了过去。 走廊风大,吹得方渡青浑身发凉。 这种感觉在一分钟后达到了最大化,甚至冻住了舌头。 “您……说什么?” 方渡青撑着桌,不敢置信。 “伤者在大面积出血前曾经进行过激烈性行为……” 医生重复了一遍,从屏幕上调出诊断结果,“同时伤者最近半年过度劳累,身体机能开始下降,药物治疗并未遵循周期,可以说,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放纵造成了这一次的昏厥。” 方渡青脑子里全是那五个字,像个噩耗。 她完全不知道方叶岚什么时候动了情爱的心思,对方还是个男人。 想着此刻还昏迷着的方叶岚,方渡青心里发恨,又扭曲着疼痛。 捧在手心里的小男孩被一心信任的人这般伤害,她心里燃了一把火。 “……知道了,谢谢医生,有情况随时请通知我。” “好的,明天早上可能会醒,到时候注意一下。” 她还是换上了礼貌的面容,道过谢,才慢慢走了出去,从办公室到门外就几步路,方渡青速度极慢。 反手别上门的瞬间,她才重重靠到了墙上。 眯眼看天,比不过她心中的乌云密布,没有力气来撕开一个口子让风雨全部倾泻。 她弓着身子轻轻喘气,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回到病房,或者手术室外。 如果方叶岚的生命,不足三年…… 这个可能像一把刀,在她眼眶里翻搅,她甚至以为嗅到了眼泪中的血腥味。 路过的人不少,有病人,有医护人员,都奇怪地看着这个枯坐在地上的女孩。 方渡青甚至不想起身,也不想去擦那些滚烫的泪水。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她没动。 时遇殊不远不近看着她,没再靠近。 撑了这么久,让那两人活得更长,甚至痊愈,是方渡青没放弃的事,这方信念一旦消散一点,她自然沮丧甚至悲惶。 顾忌场所,所以不能大哭。 又不想顾忌心情,所以一直流泪。 看了片刻,时遇殊还是不忍,将她拉到怀里,“我们去楼下,那里有片很大的空地,嗯?” 摇摇头,方渡青抬手,擦去了眼泪,“我要去看看老方,他的病状比阿叶轻多了,现在肯定着急在等结果……” 言谈之间,将所有人考虑得十分周到。 可她说这话时,眼睛湿润,鼻尖发红,声音带着些许可怜的颤抖。 下意识将这具身躯搂紧了些,时遇殊悄然叹口气,第一次遇见满腔爱怜无处宣告的情况,他为方渡青仔仔细细擦干了眼泪,“我已经去看过了,人已经睡下。” “……谢谢你。” 摁了下她的肩膀,人仍是僵的。 “要……随便走走吗?” “好。” 走到楼下,深夜人自然不多。 方渡青伸手,指尖漏过几缕风,“雪停了……” 两人共享一张长椅,距离正好,时遇殊松开了方渡青的手,她仰头看天,“也没有星星。” 漆黑如墨。 全部揽入她眼中,挤走所有悲怆。 忐忑了许久,悲怆了一瞬,此刻在寒风里方渡青莫名平静下来,从深夜的天空汲取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方渡青想,她并不责怪方叶岚喜欢的是同性,这件事只在心脏占据了不到三秒,她痛恨的是他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只为一时贪欢。 她又庆幸自己不是撞见的那人,想到方叶岚倒在血泊里,染红新雪,方渡青就心口一窒。 这一点,老方比她勇敢太多。 他似乎也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长度,只收敛了以前做家长时的严厉,成为一个完完全全慈爱的老头。 “时遇殊……” “什么?” 见她主动开口,时遇殊轻握住她的手。 果然冰凉,辗转在掌心焐了焐。 “自华姐现在好吗?” 她侧过头,脸被吹红了些,还是比不过眼底那一抹凄色。 “也不好。” “明明知道了结果,却不知道原因,她有意隐瞒,我试探不出,似乎也是死局。” 他这样说着,话语平静。 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太多,除却生死之外少有大事,他们却都面对着这样一件剜心蚀骨的大事。 用力吸了一口气,方渡青欺身过去,轻轻抱了时遇殊片刻,她发梢间的味道包围了他。 第42章 跌宕 方叶岚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方渡青闭眼休息,她刚从老方的病房回来,用尽全力编造假话哄过他,现在正困顿到极点,精神却高度紧张。 只听到一声小小呜咽,她立刻睁开眼,“阿叶?” 人凑过去,查看他的神色,顺手按了通知铃,等医生过来做全面复查。 “姐……” 方叶岚动了动唇,艰涩吐出一个字。 “嗯?” 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眼睛肿胀,像金鱼吐出的泡泡,肉眼可见的憔悴。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他忍痛,先认错,在心里猜测着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么地步。 “阿叶,等医生检查完,我们谈谈。” 她叹口气,不若平时那般很快接话,不再说出温柔的抚慰和鼓励,眼里盛着复杂的光,像是一个不忍责怪犯错孩子的慈爱母亲。 去厕所简单洗了把脸,方渡青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比病人好多少,心情的阴郁直接影响到了表情,她抬手,将唇角努力往上抬。 方叶岚已被两个医生三个护士围住,做术后复查,他安静躺着,如做错事的小孩,一点也不敢看靠在墙上的方渡青。 报过身体数据,说了注意事项,方渡青认真记下,才扬起笑将医生送出去。 带上门,那抹笑就不见了。 她将室内温度调高,脱了外套,只剩一件墨绿毛衣,裹着瘦削的身体,“想喝水吗?” 医生说可以补充少量水分了。 方叶岚乖乖点头,看方渡青拿来小水杯,插上降温管,到床前坐下,递到他面前,轻声叮嘱,“等我先调下枕头的角度。” 方叶岚的唇刚好够到吸管,慢慢地吸着水。 “一次别喝太多。” 为他不断调整着角度,并开口提醒。 三五口后,喉咙不那么难受,方叶岚眨眨眼表示不喝了。 将水杯放在柜上,方渡青抽来纸巾,擦去方叶岚额头的冷汗。 他还是痛的,却生生忍着。 “阿叶。” 方渡青叹口气,“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姐姐?” 她移开了眼,不理会方叶岚无济于事的装傻。 自己大概是赌输了。 方叶岚声音颓然,“姐,医生给你说了什么?” “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可以不用藏着掖着,安安心心谈一场恋爱,可是……怎么能为一时贪恋去伤害自己的身体?况且还是做的势弱那个……” “姐……” “这件事爸爸不会知道,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怎么想的……” 方渡青第一次在和方叶岚的谈话中出现这样无奈的口吻,她揉着眼角,无缘由很累。 人醒了,却开始拼命遮掩自己心中的秘密。 “姐姐,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但是很多事情,你知道吗,姐姐,你的感同身受也无法完全代替我心中的犹豫。我很珍惜我的命,但如果遇到了一个生命中从没想到过遇到的人,我会觉得,他比我的命更重要。” “哪怕是个男人,对吗?” “……是。” “这不是重点,阿叶,我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身体,研究所的事,能辞了吗?” “怎么样了?” 时遇殊递给方渡青一瓶热牛奶,手里还提着她的换洗衣物,将人带到走廊最边的位置,一边询问着。 “嗯,醒了,后续情况还待观察。” 精神有些恍惚,几次都没将吸管□□去,方渡青正想凝神再试试,时遇殊接过她手中的瓶子,一次中,复又还给她,顺手在她肩上捏了捏。 充满安抚的意味。 方渡青却没看他,垂眸安静大口喝完了牛奶。 将空瓶放在窗台上,方渡青盯着不远处的建筑发呆。 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着合格而慈爱的姐姐,基本是方叶岚想做什么,她就成为他的后盾。 刚才病房里那句话,是方渡青第一次枉顾他的意愿。 不过她语气更像是祈求。 “阿叶,我宁愿你在病房里无所事事,也不要在研究所透支身体,三年,三年对我来说已经很短了,我不想它再变成一个转瞬即逝的刻度,你明白吗?阿叶?” 可是方叶岚怎么回答的,他的话现在还让方渡青随时想落下泪来—— “姐姐,你不是我。你比我幸福,那个人为你找到学校,为你找到一个家,在你失意的每个时刻都在身边,你们的余生还长。可我呢?我守住的不过是个孱弱的身躯,而那个人,你说的那个‘不该拖累我’的人,他也并不比我好多少。这种自杀式的取暖,却让我快乐。” “嘟嘟,不要苛求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时遇殊站在她身后,只能看见小半张脸,唇角必定是微微下沉的,这几日来,她似乎很少笑,吃的也少,眼里沉沉,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心里汪洋了一片海的小神棍。 她一动不动,“我知道,我该谢的人是你。这几天我都会住在医院,你回去休息吧。” “好。” 时遇殊想了想,“一起出去吃个早饭,你肯定还没吃,吃完我就回家去看看问我姐。” “走吧。” 她顺手揣上了空瓶,扔进垃圾桶里。 两人去了医院食堂,都选的面条,方渡青点的最小分,端上来时候时遇殊皱眉看着那小碗,“这也太少了。” “我从不勉强自己,你知道的,从前吃夜宵的时候,总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现在不是不能吃,是不想吃而已。” 她拿起筷子,放到他的大碗上,夹起一筷面条,面无表情往嘴里塞。 吃饭的小习惯倒没被磨灭,总是喜欢塞一大口再慢慢嚼。 时遇殊看了片刻,自己也埋下头开始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快,方渡青很快就解决完,然后安静等时遇殊吃完,没有多余的言语交谈,最后时遇殊也不得不剩两三口,擦擦嘴,“走吧。” “还没吃完呢。” 方渡青指了指碗里漂浮的面条,“你不用太顾及我,这样坐着歇一会也挺难得。” 他只能重新解决完那些面,才出了食堂。 方渡青平静道别,“我回病房了。” “好。” 该说的话都说过,时遇殊只能选择相信她,在他没出现之前,方渡青已经建好了坚强的外壳,如今这些积累的依赖也不会动摇她。 “还有,时遇殊……我想请你帮个忙……” 咬了咬唇,方渡青紧攥着袋子,小声地说,眼里有几分茫然和拘谨。 “嗯?” “能不能,替阿叶辞了研究所的工作,我知道当初这个工作是你们局长牵线的,我很感激他给我和阿叶的机会,但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在研究所继续重负荷工作下去,研究所应该在做某项大工程,这样贸然退出实在很无礼,我只是不想拿自己的弟弟去冒险。” 那里还有一颗不□□,随时可能在方渡青看不见的时候和方叶岚一起血肉尽碎。 从摘下“偷渡犯”的帽子后,方渡青一向乖巧,偶尔也是仗着时遇殊对她在小事上的纵容耍耍小性子。遇到大事总是体谅人意又超乎同龄人的成熟,能让她撕破脸皮来说的事,应该算是记在心里的大事了。 “好。” 他一如既往,只说了一个字,就应下了。 方渡青看见时遇殊眼中微微的笑,心里揪起了一块,真的和方叶岚说的那般,她很幸运。 与此形成讽刺反差的是,她没有可以报答这份幸运的东西。 感情吗? 方渡青暂时给不了。 这样的她,觉得自己很自私。 好好一个新年,大院里并不安静。 陈问渠至今没找到,郁观楼整日不着家;时自华在家心情不怎么好,常常自顾自喝小酒;汪桀病发,又进了私人医院,时遇殊更是联络不到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局长老头。 照例在家里催婚了一番,时父时母发现一双儿女并没有哪个人听进他们的话,只能忿忿出国游玩。 家里又静了下来,时遇殊整日无事,却也不想再去医院打扰小姑娘,只等着她主动来个电话或者信息,一周快过去,手机记录干净如白纸。 又一日,郁观楼来时遇殊家里,找他陪酒。 白天和时自华小酌,晚上被郁观楼摧折,时遇殊看见这两人都胃痛,分外想念他家乖巧的小姑娘。 这日时自华睡得早,时遇殊去家里酒窖翻找,却发现好酒都被喝光,他揉了揉眉心——这都一群什么人啊。 出去后,郁观楼面色果然沉了下来,“不就是这几日来烦你烦多了些吗?至于连口酒都不给喝吗?” 时遇殊踢了下郁观楼脚下的凳子,右手朝酒窖懒散一指,“不信的话,自己去看。” 知道郁观楼家里对他下了禁酒令,时遇殊才有恃无恐。不过郁观楼倒真的一根筋,下去找了一圈,没见到喝惯的酒,悻悻回到大厅。 “不然出去?” “没心情开车。” “……我屈尊给你当司机,行吗?” 郁观楼摇摇头,突然又想到,“对了,我们是汪叔那里吧,他儿子一向身体不好,汪姨又管得紧,他肯定存了不少。” “真有出息,问长辈讨酒喝。” 嗤之以鼻,时遇殊表示不想掺和。 郁观楼却表示自己不是说笑,捞起时遇殊的外套,拽着他就往门外走。 “哎,还真去啊?” “去。” 将外套扑头盖脸扔到他身上,郁观楼走在前头,时遇殊只觉得他又瘦了点,于是再没说话,规整穿好衣服。 走了十分钟,到了汪家。 汪桀和汪父都不在,只剩一个看着这群孩子长大的汪母。听郁观楼说明了来意,她立刻叫人去酒窖里拿酒,还问郁观楼要不要多拿点。 郁观楼到底在这些人面前是小辈,摆摆手推辞。 汪母拍了拍他的背,“你的事阿姨多少也知道一点,不要着急,吉人自有天相。” “谢谢汪姨。” 郁观楼低头,道了一句谢。 三人正闲闲等候时,突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动,然后是酒瓶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声音,尖锐而清脆。 似乎还有人在大吼大叫,被几道门隔着,听得并不真切。 郁观楼和时遇殊对视了眼,径直朝发声的地方走了去。 第43章 找到 “小孙,愣什么,还不把那女的拦住。等少爷从医院回来,被问罪的人还是我们。” 距离在拉近,话语声也清晰传来。 “林阿姨,她劲可大,跟不要命似的。” “行了,实在不行,打晕,太太在外面呢,闹起来迟早瞒不住。” “也是会挑日子闹事……” 一男一女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那些喧哗似乎慢慢被吞没。 时遇殊没多想,一脚踹开了酒窖大门。 既然是瞒着当家女主人的事,他也就有底气先闹一场,若主使人是汪桀,那里面发生的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酒窖里弥漫着一股酒气,玻璃残渣在昏暗灯光下折出几分光辉,拐角处一男一女正背对着时遇殊。 他几步跑去,看见被那个男人抓着头发的一个女人。 脸朝下,手脚是软的,地上有一小滩血迹。 “胆子挺大……” 哼了一口气,时遇殊和郁观楼交换了眼神,极有默契立刻制服这两人,几拳下去,方才言辞狠厉的男人立刻焉了,脸被摁在地上。 郁观楼去扶那个女人,走近细看,觉得那身衣裳十分眼熟。 于是抬起那人的脸。 “……” 刚给了还想挣扎的男人又一记,时遇殊余光里扫过一道影,他看过去,郁观楼将女人抱了起来,脸埋在了他外套里,脸色极其难看,脸色爬上几根隐忍的青筋。 “怎么回事?” 郁观楼却不答,深深看了那两人一眼,抬脚一踹,又一排酒架倒下,不少昂贵的酒尽数砸到地上,动静比方才那阵响太多。 足见他内心的波澜万丈。 汪母终于闻声过来,看见这混乱的场面只是微微失神,最后仍用一贯柔和的腔调发问,“小楼,小殊,你们怎么了?有事可以给阿姨说,不至于迁怒家里两个帮忙的人……” 松开钳制着男人的手,时遇殊不卑不亢,“汪姨,我们都敬重您,但偌大一个汪家,难免不会出现品行不正的人,事出突然,所以抱歉给您带来了损失,真要追究原由,我和郁观楼问心无愧。” 除了最后被郁观楼暴力卸货的那一排酒架。 时遇殊说完,瞥郁观楼一眼。 他低头看了下怀中的人,连日里来的不安和隐忍都融化不见。 大概猜出那人的身份,时遇殊脸色突变,三秒后被压了下去,只是唇角一丝笑意也没了。 这个汪桀,人在医院,还拦不住他做混账事。 估计郁观楼要出手,就没自己的事了,时遇殊不动声色退了步,扫了酒架一眼,在心里估出了个数字——郁观楼这一脚可当六七位数了,陈问渠还真是个金贵的女人。 “汪姨,我知道您一向最重理,那我也先冒犯一句了,麻烦您去医院看看汪桀这病多久能好,等他回大院了,我再来亲自登门,找他清算将我妻子扣在汪家这么久的罪名。” 郁观楼平日里更像个老小孩,如今板起眉眼,每句话里都藏着刀刃,倒看着吓人,他对着长辈,也毫不收敛锐气,是真的气狠了。 刚看到陈问渠眉眼的瞬间,郁观楼脑袋是空的。 消失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安静躺在自己面前,额头还沾着血,以微弱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很快愤怒就淹没了理智,将人抱在怀里后,郁观楼没忍住拿酒瓶泄了气,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脑神经才重新接上,开始思考这笔债要怎么追回来。 最终,郁观楼和时遇殊离开了汪家,在汪母声声恳切的道歉声中,她一直强调着是自己教子无方,连累了陈问渠。 郁观楼已失去说话的力气,只能简单嗯几声。时遇殊在一旁做粘合剂,毕竟大院里的人家都不是等闲之辈,面对比自己地位高不少的长辈,郁观楼也无法真的撕破脸皮。 送到郁家门口,时遇殊开口提醒,“汪家不好动啊……” “我知道,但是汪桀我是一定会动的。” “……” “好好照顾陈问渠,回去我找人查查汪桀周围的圈子,这事总觉得有蹊跷。” “行。” 不再多言,时遇殊也拐回自己家,照例盯着时自华说了会话,就给NFSA的侦查科去了电话,叮嘱几位技术骨干人员上点心处理这事。 打点好一切,时遇殊还是没睡意,去阳台上吹了会风,想汪桀和郁观楼以前的陈年旧怨,耳朵冻成块也无解,只能回房去睡觉。 洗过澡,换了身衣裳,郁观楼才疲乏地向楼下走去。 郁父也还没睡,在一袭灯光下摸着万象锦的叶面,出着神,发顶和两鬓银光点点。 郁观楼驻足片刻,轻叹一口气,出声叫了句“爸。” “怎么样?” “在睡了。” 在沙发一端坐下,郁观楼找了杯冷茶,也不计较,一口下去了多半,才仰靠着软枕放松了身子。 “你怎么想的?” 郁父敲了敲桌,询问郁观楼的意见。 “汪桀实在过分,不过我不会欺负一个病中的人,等他回了这大院,再找他算账。” 满腹的茶水也消不去郁观楼心中滔天愤懑,他勉强克制住,一双眼中的光却是又急又利。 郁父看了郁观楼半晌,才开口,“汪桀的父亲一向宠他,几乎无原则,何况他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汪家大概会倾向于用其他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那我一定要答应么?” 冷笑了声,郁观楼难得语带戾气。他抬眼看了向楼上,“他伤害的是我的妻子,虽然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但在我心中,陈问渠一直是我的妻子。我们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软弱的模样。我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这不是你和汪桀两人的恩怨,最后参与进来的,定是两家人,你要想好。” 看了下挂钟,郁父起身,“我去睡了。” 大厅里重归安静,郁观楼又开了一盏灯,摸到厨房,给自己简单煮了碗面,吃完后他却一丝睡意也没,走到陈问渠的房间,悄悄关了门,坐在她床头,安静看着黑暗里那道身影。 他几乎能立刻回想起一小时前陈问渠瞪眼看他的模样,面色苍白,带着几分不相信,最后才颤颤叫出他的名字。 那小猫一样的声线让郁观楼心狠狠颤了几颤,只能捉住她的手,连声说了几句我在。 陈问渠被阿姨带去洗澡,郁观楼在床头,对汪桀的恨就一点点发酵。 他从小就是院里的小魔鬼,并不是像寻常孩子那样把恶作剧当做小打小闹,汪桀从小就狠,出了名的坏脾气。但他的父亲并不当回事,整日在大院里替他擦屁股的,是性格温柔的汪母。 到现在,他居然敢堂而皇之把陈问渠囚在家里,怪不得翻遍整个江碧都找不到人。 想了会还是头疼,郁观楼去厨房端来煲好的粥,正赶上陈问渠换了身崭新睡衣,被阿姨重新扶到床上。 揭了盅,郁观楼谢了阿姨,叫她去休息。房间里就只有两人,陈问渠缩在被子里,似在发呆,陡然听到郁观楼叫她,“手拿出来,自己把饭吃了。” 她抬头,眼神呆愣,是难得一见的模样。 郁观楼立刻心软成水,“我来喂你?媳妇儿?” 不自觉唤回了以前的称呼,郁观楼用盘托着碗,用勺子搅了搅,听到陈问渠终于开口说话,“我来吧。” 声音微哑,纤细手腕伸至眼前,时遇殊还没来得及提醒一句很烫,她就触及碗沿,低低抽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跟我较劲?” 郁观楼将勺子重重落到碗底,看了陈问渠一眼,不由加重了语气,她别过头,安静了三秒。 “把饭吃了,然后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详谈。” 舀起一勺热粥,在唇边吹了吹,郁观楼示意陈问渠将嘴张开,她听话许多,配合吃完小半碗饭,才摇摇头表示不想吃了。 郁观楼抽了纸,递给她擦拭嘴唇。 陈问渠又要了一杯水,喝完后,才钻进被子里睡着。 天亮了,郁观楼才觉得困,他不敢睡,去洗了一把脸,下楼去吃早饭。 郁家父母向来起得早,看见他眼角一圈青黑,心疼问道,“没睡好呢?” “唔。” 应了声,郁观楼端了杯热牛奶,喝光,又吃了一小碗面,“爸妈,我吃完了,上去看看。” “行。” “等会我叫阿姨送碗粥上去,你好好照顾你媳妇。” 郁观楼的动作仍然很轻,怕吵醒陈问渠,重新到床头坐定。 十几分钟后,门被敲响,床上的人动了动。 郁观楼连忙起身,开门接过早饭,放到床头,扭过头去正看到陈问渠盯着他看。 “醒了?” “来吃饭。” “我想洗漱下。” 陈问渠掀开被子,往厕所走,显然已熟门熟路,郁观楼看她的背影,穿着他的黑色睡衣,大了许多,反手关了门。 郁观楼轻轻笑了笑,终归是回来了。 花了十分钟,陈问渠终于出来,郁观楼为她吹凉了粥,递给她,两人对坐,安静看陈问渠慢慢吃完早饭。 “现在可以问你了吗?” 他拉开帘子,透了些光进来,陈问渠下意识用眼去遮,郁观楼抓住她的手,低声问,“躲什么?” “有几天没见光,眼睛难受。” 陈问渠说话的热气扑在郁观楼的手背上,他心念一动,挡在她面前,顺势摸了下她的头发,“让你受罪了。” 语气低沉,很是懊悔。 “没关系,终归是我得罪的人。” 并没躲开他的手,陈问渠低着头,眼神微闪,郁观楼离她很近,很轻易能闻到他身上的熟悉味道,曾经同床共枕的日子里,这气息被埋在心脏最深处。 近在咫尺的距离激发出来这份熟稔感,陈问渠突然觉得安心,当时意识昏沉的时候,她闻到那股味道,才放心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谢谢你。” 恍然间,她轻轻说了句话。 郁观楼俯下身去,示意她再说一遍,拿一双眼看着她,陈问渠立刻就抿了唇,不肯再示弱第二次。 他只笑了下,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44章 很重要的事 林砂枝来的时候,方渡青已经喝光了一杯热奶茶。 她看见走到对面坐下的人,笑了笑,低头划菜单,“想喝什么?” “热柠檬水,不加糖。” 方渡青又给自己加了杯红枣牛奶,“你还是这么瘦。” “工作需要。” 林砂枝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像个苦行僧,她眉眼安然,虽然身子很瘦,气色却不错。 “看来你离开了那个男人过得很好。” “是啊。” “不过,你知道吗?” 方渡青扬了扬眉,“什么?” “周游章要退出娱乐圈了,现在正和老东家做工作交接。” “……真的吗?” 对于周游章,方渡青一向是感激欣赏并存,他是她第一个客人,也是带她走过难关的第二个人,更是对事业十分热爱的人。 他曾经说过要一辈子替粉丝贩卖梦想。 出道多年,全无绯闻,口碑好到不像个真实的人。 可方渡青知道,他是真的很善良,心里有整个世界的好与坏。 这个决定,确实让她有点意外,本以为周游章会这样风度翩翩活到老。 两人的饮料被端到桌上,林砂枝喝了口,也蹙着眉,“不知道,但是他将我介绍到他以前的公司。合同已签下,下周的商演就是在新公司的第一个工作。” 唔了声,方渡青感叹,“周哥哥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了,就是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看上去比上次见面倒瘦了许多。” 林砂枝打量着方渡青,她带着红色毛线帽,因为肤白,看上去仍是带着少女的灵动,只是下巴尖尖,脸瘦到巴掌大。 “家人住院,照顾了一周。” 她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在牛奶里咕噜咕噜吹着气。 和林砂枝的见面可以说是她最近唯一的休闲时光,此刻方叶岚和老方正在医院沉睡。 “真是辛苦了,小姑娘。” 林砂枝拍拍她的手背,“今天就我请你吧。” 不推辞,方渡青对她甜甜笑了下。 点了午餐,林砂枝开始讲她最近工作的趣事,方渡青安心做个倾听者,最近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没给时遇殊打过电话,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皮痒了。 “然后那个小孩,新入行,才16岁,被陈齐憾这种公子哥一哄,立刻没了阵脚,初夜就这么稀里糊涂交出去了不说,不到一个月,陈齐憾就厌倦了她,转投另一个小明星怀抱,小孩要闹自杀,我也因此捡了两个工作的漏。” 也许陡然想到过去自己的处境,林砂枝有几分唏嘘,眼神茫然。 方渡青歪头听着,觉得她提到的那个名字甚是耳熟。 “陈齐憾是……?” 也立刻问了出来。 “张小四的好哥们,也算是经常和汪桀那群公子哥厮混在一起。” “汪桀……” “……汪桀你应该知道吧,首富的儿子。” 林砂枝眼睁睁看对面小姑娘陷入了沉思,她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越发冷然。 汪桀对她的不怀好意,方渡青至今记在心中。 也不觉得他会是一个轻易释怀的人,想到那夜回到未来遇到那个恐怖的男人,方渡青吞了口水,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去确认什么。 “林姐姐,我问你个事。” “你说。” “你觉得你前男友性格怎么样?” “……你说的是,姓张的那个?” “对。” 林砂枝撑着头想了想,“爱情的开始都是砰砰心跳的,他倒不是大坏之人,可能是我成了众多前女友中唯一拂了他面子的人,分手的后续就变得可悲了些。那些人总是高高在上的,随便动作就能逼你入绝路。” “不过现在都好了,我也不想回头说什么,我没后悔过,即使怨恨过,现在也平和许多,至少我不想让未来受这件事影响。” 食物上桌,方渡青双手合十,“希望没有影响到你吃饭的心情。” “怎么会……” 林砂枝笑着摇摇头,眼里全是云淡风轻的释然。 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出了太阳,是难得一见的暖阳天,方渡青站定,仰起头沐浴了会暖洋洋的光,慢慢走去了财务室。 这次她确定了那个每月汇款的人,就是林砂枝口中那个玩弄小模特的陈齐憾,和张小四、汪桀是一个朋友圈的人。 呼出一口气,方渡青靠在走廊上,不受控制开始胡思乱想。 方叶岚受到研究所的照顾,他们承担两人的医疗费用,而汇款人又是一位看起来和研究所毫无关系的公子哥。 所以…… 让方叶岚心心念念到受伤的,是这个人吗…… 若只是普通男子,方渡青觉得尚且能接受,无非是性别相同而已,若是这样一位男女通吃的公子哥,方叶岚成为软弱那方的几率就非常非常高。 她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安心过好这三年,显然的,这一场错爱给他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害。 既然如此,她不能再由着方叶岚做个傻子。 老方游说了三天,终于和方叶岚重回一个病房,俩人时常聊聊天发发呆,方渡青也能放心去找陈齐憾。 不能从时遇殊那里入手,她只能又去找林砂枝,但方渡青一贯不喜欢说谎话,不想为得到陈齐憾的行踪编造一大段谎话。 她想了想,拨通了周游章的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只是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听到一大片的笑声,“喂,嘟嘟?” “周哥哥,最近好吗?” “你知道了?” “嗯,林姐姐说的,她现在也被你介绍到你的前公司了,待遇一定比以前好。” 周游章放下手边的啤酒,朝还在等听故事的老外做了个手势,快步走到汽车餐馆门外,“不问我为什么吗?” 他反问,尾音上扬,和南非的天气一般热烈。 “不想问,你肯定比我聪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做什么。” 踢开脚下的碎石块,方渡青找了个顺眼的方向,继续闲逛。 “你说的对,我想要休息了。” 他掏出一支烟,朝旁边的人借了火,夹在指尖,用一种舞台上绝对看不见的眼神,如风一般轻,如刃一般利,迎上来往人群。 “嗯,那就好好休息。” 方渡青一向支持他,就连舍弃掉余生能赚钱的职业,而后去浪迹天涯这种肆意的行为也不例外。 深深吸了口烟,周游章眯眼,“嘟嘟,你遇到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 这细微至极的洞察力也没在度假时光被舍弃,方渡青微笑,认输地开口,“是啊,我想问你要个人的行踪。” “谁?” “陈齐憾,你认识吗?” “……算是认识。” “那……?” “很重要的事吗?” “很重要。” “好。” 面前跑来一只奶白色小狗,毛绒绒的,方渡青蹲下身,和它对视,听到周游章的回答,许久才抬手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 再开口,声音微颤,“谢谢。” “真的要谢谢我的话……” 周游章扔掉燃到一半的烟头,煞有介事接方渡青的话。 她茫茫然,“嗯?” “高考结束了,陪我旅游几天吧,我现在已经不在国内了,打算去各个国家走走,等你高考结束了我差不多回了亚洲,我们一起去周边一衣带水的国家看看。” “好啊。” 答应得爽快,方渡青眼看狗狗跑走,心中徒生一种惘然,她有些羡慕周游章的无牵无挂,只身去哪里都可以。 “乖,明日我把陈齐憾行踪发给你,现在我要去喝酒了,有几个刚认识的朋友等着我。” “女性朋友吗?” 方渡青打趣。 听到周游章叹一口气,“我在南非,全是热情的黑哥们。” “……” 她忍不住笑,挂断了电话眼睛仍是弯弯的,达成了一个小目标,让方渡青感觉内心轻松了些。 在走之前她对老方、阿叶给出的说辞是出去见同学。现在却坐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方便长椅上发呆。 “时局。” “时局来了。” 摆摆手,时遇殊摘下帽子,“有进展了吗?” “有是有的,您叫我们查的那几个人……” “嗯。” 拉过椅子坐下,时遇殊挑了下眉,“汪桀那有什么收获?” 对面的技术人员擦了擦汗,“老大,汪家您是知道的,虽然我们从各个方面进行了突破,拿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资料,关键的信息都被挡住了。” “你们查到的是什么?” “全都是消费记录,来自酒店的、酒吧的、夜店的、餐馆的……” 时遇殊揉了揉眉心,“还有呢?” “其他都是小方面。” “不过至少能证明,这几人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季期科技的老总经常和汪桀一起出入,两人每次消费数额都十分可观。我们已在他们常去的地方分布了人员做暗访,还需一两天才能有确切的结果。” “公司的款项来往呢?” “这个查到了,汪桀并无直接参与季期科技的运作,只是在成立之初作为出资人。” “好。” 心里大概有了主意,时遇殊自然知道汪桀家里的情况,此番只是为了试探,他到底被保护到何种地步。 “你们继续跟进,我先走了。” 出了大门,时遇殊通知郁观楼,“明天去找汪桀。” “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 “行。” 两个大男人,并没有太多废话。他回到办公室,刚坐定,私人手机又响起,这次是一个时遇殊这几日正苦寻的人。 “局长,您去哪度假了?这每天的电话都找不到人呐……” “小子找我有急事吗?” “对,关于研究所的事。” 对方沉吟了下,“这件事三两句说不完,正好我一周后要回来,到时候面谈。” “……那行。” “好了,我要钓鱼去了,你先挂啊!” “……” 第45章 说粗鲁都是抬举 捏着手中的卡,方渡青定定看着面前的医院。 清晨时分,风微微凉,她从头到尾都换成了最不起眼的黑色,才朝门口走去。 汪氏企业的私人医院,每年接待病人不过几百位,若不是有周游章给她的贵宾卡,方渡青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富贵人家,果真任性。 避开了安保的视线,方渡青刷过卡,踏入里头的大道。 这里更像个园林,满满江南味道,只可惜季节不讨喜,植物没有葱茏之气,剩那些精致的建筑屹立在肃杀冬日。 方渡青在心里默念着地址,左右环顾着找自己今天的目的地。 费了半个小时,她才通过电子地图找到了高级病房。 居然是在长廊的房间里,做复古装饰,她看着红木门,深深吸了口气。 里头有说笑声,她听了听,抬手敲门。 “谁啊?不是说不用过来了吗?” 一道男声不太耐烦地响起,并没有立刻开门的意思,将方渡青误认为忙于钓金龟的小护士。 她又敲了敲,手下力道重了些,声音就有些来势汹汹。 里头静了片刻,脚步声渐渐靠近,“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汪大少的话当耳边风……” 门被拉开一小条缝,方渡青抬手卡住,迎上对方错愕的眼神,她淡然开口,“陈齐憾?” 那人更加意外,“你是……?” “我想找你谈谈。” 方渡青让了一步,并不关心病房里的人是谁,她只闻到一股淡淡气味,不像香水,也不是来自一步之遥的陈齐憾。 那种凉薄带着尖锐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此刻无暇多想,方渡青眼看陈齐憾一动不动,她皱了眉,却听到陈齐憾笑着开口,“这位姑娘,我都不认识你,你叫我谈谈,我就要出这门吗?” 他的眼神有些冷,是这些公子哥最擅长的一个技能,笑里藏刃,表面功夫总是做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的。 “陈先生,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应该清楚,需要我来提点你吗?” 越看越不喜这纨绔的模样,方渡青忍下不耐,也用同样的眼神还了回去。 陈齐憾扫了她好几眼,确认这个小身板不过就是个小女孩,还有胆量站在这里出声呛她。他拉开了门,做邀请状,“好啊,来来来,我们进来谈,怎么样,要给您上一壶茶不?” 瞥了他一眼,方渡青真的走了进去。 只是看清床上那人的脸,她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汪桀披着黑色大衣,双手枕在脑后,饶有趣味看方渡青生生刹住了脚步,一双大眼睛只是盯着他。 “好久不见了,小姑娘。” 他送了个很是流氓的口哨,方渡青转了身,看陈齐憾,“出去谈。” 从刚才的对话里嗅到点端倪,陈齐憾这下再也不肯依方渡青,他看了汪桀一眼,“哟,认识呢?” “岂止。” 舔了下唇角,汪桀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更显惬意,“也别出去了,让我当个听众呗,住院的日子无聊得很。” 言下之意是把方渡青当笑料了。 陈齐憾立刻哈哈笑出声,“你这人还真是禽兽。” 下一秒,他衣裳被人拽住,一言不发的方渡青拉着陈齐憾径直往外走,可惜她人瘦,没什么力气,脖子上冒出几根青筋,也没将陈齐憾拖出几步,反而被气急败坏的他一掌掼到门背上。 声响不小,幸亏有冬日衣裳的缓冲,但方渡青还是无声呲起了牙,看陈齐憾的眼中燃了几点火。 他们这群公子哥,谈不到一块就爱摔人。 说粗鲁都是抬举。 方渡青拍了拍屁股,大大方方拉过红木圈椅坐下,下巴昂了昂,“行,坐这谈是吧。” 一个禽兽两个禽兽也没区别。 想到方叶岚,方渡青咬咬唇,强迫自己要冷静,可惜汪桀从不让她安心,眼看方渡青坐下了,他将被子一掀,作势要下床,朝的是方渡青的方向。 她不由起身,又快又急,椅子唰地在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长声。 “怕什么,给你倒茶呢……” 汪桀似笑非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我自己来,就行。” 方渡青重新坐下,只觉得以前汪桀给自己留下的阴影过深了,不言不语,麻利倒了一杯茶。 汪桀又开口,“给我也倒一杯。” 方渡青看过去,他眼神再自然不过,就靠在床尾。 “陈先生,我想跟你谈谈。” 别过头,方渡青选择直接切入主题。 陈齐憾觉得看戏还没看够,自然摇摇头,“谈话也得有诚意,我今天来就是陪我兄弟的,那自然你也得好好照顾他,我们才有得谈。” 茶水很烫,方渡青掌心快烧起来,更旺盛的是她的情绪,恨不得一杯热茶就泼了过去。 以前做神棍的时候,必须看客人脸色说话。 后来不做神棍了,时遇殊事事顺着她,她也就捡起了从前的性子,面对这俩纨绔子弟,动了肝火。 做错事的人是她吗? 不是。 做错事的人是方叶岚吗? 也不是。 罪魁祸首还如此嚣张,方渡青没有了慢慢谈的念头,笑了笑,盯着陈齐憾,一字一句利落吐出,“陈先生,你是权贵子弟,何苦和一个小男孩过不去。就算你们兴趣相投,算是灵魂上的知音,这份感情就一定要发展下去吗?还是说你在做那档子事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别人的身体,若是这样,您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方渡青讨伐的神情很认真,每句话都又重又怒,左手不得不捏着扶手,来维持面相上的冷静。 被她噼里啪啦一通话砸晕了,陈齐憾愣了愣,和似笑非笑的汪桀交换了个眼神,瞬间明了。 又是这厮,惹了祸泼自己一身腥。 他多少也知道研究所的事,每月支出的医疗费用还打的他的名号。 陈齐憾顿了顿,“小姑娘,你情我愿的事,你插什么手?有资格么你?哦我想想,若是他不乐意,你也不会孤身一人来这里了。” 小脸白了一瞬,方渡青很快镇定下来。 “我是他姐姐……” “所以你为他好?呵……别说了,我生平最讨厌打着这种旗号的长辈,虚伪又恶心。” “所以呢?” 方渡青平静反问。 “所以你也不用和我废话了。” “我也不想,陈先生,我来,是想说以后研究所的事,阿叶不会去了。” 汪桀动了动,陈齐憾立刻看他一眼。 他没什么表情,手指搭在床尾围栏上,慢悠悠敲着。 这人又在打坏主意了,陈齐憾心里有数,看了方渡青一眼,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可怜。 惹谁不好,偏要惹汪桀。 人可是连同一个大院里的父辈亲友儿媳妇都敢往家里藏的混世魔王。 说出目的,方渡青放松许多,她深深看陈齐憾一眼。 怨恨是有的,却不敢大肆宣泄。 她顾忌着自家傻弟弟,情窦初开,撞上一个纨绔公子哥,注定没好结果。 方渡青诚然不是完全的“我做什么是为你好”的那种长辈,她心里藏着几分爱屋及乌,不愿完全将陈齐憾作为出气筒。 你情我愿,是事实。 方叶岚闷葫芦的性格和老方一脉相承,除开专业上的工作,余下时间不爱说话,方渡青猜测他并未将自己的身体情况告知陈齐憾。 这种放低到尘埃里的爱,最让她心酸。 方渡青准备起身离开,汪桀自顾自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脸色越发不悦。 陈齐憾看这风雨欲来的趋势,想出口留人。 方渡青却是一人都不看,顺了下耳边碎发,就要推门走。 汪桀松了手,玻璃杯径直砸到地上,碎得痛快。 几点茶水溅上了方渡青的靴子,她闻声回过头,看见汪桀负着手看她,笑容阴测测的,“我替他回答了,研究所不去也可以,以后你们的医疗费用自负吧。” 方渡青一半身子已跨了出去,外头的风毫不客气吹向她,思绪都冻结了片刻。 如果治疗费用被停,方渡青目前并没任何积蓄可以支付,若是借钱,可选的对象也不过两三人,还都是她不想欠人情的人。 权衡了片刻,方渡青头都疼。 一时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陈齐憾赶紧拉住汪桀,在他唇边小声说了句,“悠着点,你要露陷了。” 不甚在意,汪桀很是受用方渡青此刻咬着唇的模样。 她没后盾,无法痛快说出狠话。 汪桀和陈齐憾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在她眼里,又是一阵刺。 汪桀偏要乘胜追击,“你们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还有闲心在这闹事,小姑娘,不够理智啊。你以为自己一人能担起多大的责任?” “所以呢?” 她抬头,指了指陈齐憾,“阿叶为了他不顾身体,我就能放任了?” 汪桀舔了舔唇角,“哪怕方叶岚因为他死了,也没你半分插手的余地。” 方渡青眉梢一跳,颤抖着扬起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个忌讳了许久的字,被汪桀毫无表情挑衅说出口,心火就直直烧了起来,再也压不下去。 见惯了纠缠的女人,汪桀一眼看出她要干什么,冷笑了声,伸出右手,直接将她推出了门外,并没刻意收敛力气。 方渡青没防备,陡然跌坐在地上。 这下实实在在磕到了,小腿往下麻木地疼,连带着风一起呼呼灌入脖颈处。 汪桀就那样俯视着她,眼神有三分狠,七分凉。 方渡青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很委屈。 拐角处突然出现两道人影,余光里看不分明。方渡青伸出手,撑在地上想起身。 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嘟嘟?” 第46章 都来算账的 方渡青起身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三人看过去,时遇殊和郁观楼两人迎着风走来,一人穿着常服,一人穿的制服,脸色都不怎么好。 被死死盯着,汪桀还能笑出来,“真是热闹。” 听到这话,方渡青抬眼看他,心中暗骂这人真是一个疯子。 下一刻,方渡青被人带起,那人的左手搂住了她的腰,凑到她耳边问,“怎么在这?” 时遇殊的肩章磕得方渡青不太舒服,她挪开了一段距离,并没直接回答,反问回去,“那你们呢?” 指了指郁观楼,“陪他来算账。” “什么意思?” “陈问渠被汪桀扣在家里,所以我们才找不到。” 倒吸了一口气,方渡青用一双大眼睛看时遇殊,“真的?” 顺手捞了她一把,往后站了点,时遇殊给她顺了顺头发,“当然。” 两人说小话,自然姿态亲密了些,汪桀看在眼里,只是一阵笑,把方渡青自时遇殊来之后就放松下来的眉眼刻在了心里。 郁观楼也没客气,“汪桀,咱俩谈谈。” 陈齐憾缩在一旁,心里暗自感叹——什么日子,来的人每个都要找汪桀算账。 这厮还真是作恶多端。 再看那两人,在门外自顾自说话,姿态是自成一派的亲密,别人没有插入的空隙。 白白背了许久黑锅,陈齐憾也不乐意了,但又怕汪桀脾气上头,闹出什么事,悻悻走到门外,冲时遇殊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方渡青冷眼看他,听到时遇殊不咸不淡回了句,“嗯。” 明白时遇殊一向不和自己这一挂人玩,陈齐憾掏出支烟,点燃后坐在椅上,翘脚看无形对峙的郁观楼和汪桀。 那模样随性,又带着三分少爷气。 看不惯这般做派,方渡青推了推时遇殊,“我先走了。” “等会……”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时遇殊心里微微不快,数日不见,没心没肺的小孩还是照样如此,他沉了口吻,“你今天到这到底做什么?不要糊弄我。” 时遇殊穿了制服,严肃眉眼看过来,方渡青心里难免咯噔了下,刚才一人面对两个禽兽的勇气荡然无存,那点点在时遇殊面前才会有的小委屈又蹭蹭蹭冒出来。 她不说话,望着他,眼里水闪闪的。 瞥了眼陈齐憾,时遇殊将她的手扣在掌心,牵到了稍远的地方,挑了块干净地坐下,语气缓了点,“说吧。” “我找陈齐憾,有事。” 方渡青低着头,哼唧了几个字。 “……” “私人医院,找谁帮忙进来的呢?” 他继续发问,不动声色盯着方渡青看。 “……我,嗯……是周哥哥。” “可你并不认识陈齐憾。” 难得时遇殊对一件事较真,方渡青也有些恼,不想把方叶岚的事作为两人和平谈话的筹码,她干脆直视着时遇殊,“我有自己的原因。” “……” 明明在眼皮下的人,还有了小秘密。 时遇殊头疼,飞快看了眼郁观楼,他和汪桀说着什么,眉目已然快烧起来,两只手攥成了拳。 害怕他一时恼怒,做错事,时遇殊不得不将方渡青拉到跟前,“听我说,汪桀既然和陈问渠扯上关系,那就证明他和季期科技的事有联系,他们那个圈子的人,不该是你接触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陈齐憾有什么恩怨,让他对你动手……” 想到刚才小姑娘跌坐在地的画面,时遇殊顿了顿,按住她的手猛然一敛,“我必定会让他还回来。” 轻轻抬手,盖上他的手背,方渡青又变成那个乖巧小姑娘,“我知道了,我在这等你。” 对他弯了弯眼。 捻了下她的指尖,触感极为软嫩,时遇殊才笑了笑,朝那三人走去。 还剩一步时,听到郁观楼咬牙切齿的一句,“汪桀,你他妈算什么男人?” 身形一动,竟是要挥拳打过去。 郁观楼毕竟刑侦局出身,比时遇殊这坐办公室的人活络得多,他一时没制住,拳头将将落在汪桀身上时,他往后一躲,随手将陈齐憾拉到面前,推向郁观楼。 一个大男人猝不及防撞上的重量,带着时遇殊和郁观楼两人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力停下。 “我靠……” 陈齐憾先叫出来,揉了揉手掌,不满看向汪桀。 他哼笑一声,看了看郁观楼,“要是郁中将知道自己儿子这般无礼,不知道会不会感叹一句家教失败?” “放屁,老子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把我媳妇窝家里的这事,你认不认?” 郁观楼平静下来,看了时遇殊一下,将手挣脱开,扯了下毛衣领,整个人仍然伫立在那里,血脉亢张。 老郁的名字是一壶冷水,被汪桀拎着当头浇下来,郁观楼就像顾忌着山脚樱花的富士山,在原地重新变成不威胁人的胜景。 汪氏企业在国内独大,老郁退休多年,只是个闲散老兵,郁观楼一个小小局长,不怕引火上身,却怕拖累家人。 咬了咬后槽牙,郁观楼一步步走近,手撑在门上,等汪桀的回答。 “你们自己调查的事,用得着问我?” 他并不在意自己还是个病人这档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夹了支,就抽了起来,雾气袅袅遮住郁观楼视线。 这孙子! 郁观楼好不容易冷下去的火又腾腾起来了,不耐烦挥挥手,驱走了一些,眼前视线清明几分,又听到汪桀痞气的一句话,“不过我也没干什么,就把人丢酒窖里,有吃有喝有睡的,人家拜托我把她藏几天而已。” “你家下人伤了她这事怎么算?” “简单,伤人的交给你,随你处置。” “……你他妈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眼看汪桀不太在意就交了个人出来,其他事仍是糊弄不已,郁观楼忍不住抓他的衣领,将人拽到跟前来,“汪桀,你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但这次你做的事,连累到我妻子,已经触及我的底线。” “哦,所以呢?” 看着郁观楼发红的眼,汪桀笑了笑。 砰—— 一声闷响,汪桀栽倒在地。 时遇殊懵了,没成想郁观楼还是没忍住,那点血性还是被激了起来,像个毛头小子,想归想,他还是迈了一步,查看汪桀的情况。 他扶着桌脚慢慢起身,捂着腹部,脸上那痞气的表情终于退了,唇角还是挂着笑,却尽是戾气。 “郁观楼,行啊……” “你老子不会教你做人,那我就给你点小教训。” 郁观楼身边匆匆挤过一个人,站到汪桀身边,上上下下扫了几眼,才凑到他耳边,陈齐憾小声说,“没事吧你,要叫人来检查么?” 刚才那下动静不小,蕴含着郁观楼一半的怒气。 慢条斯理在床上坐下,汪桀从柜子里摸了一支烟,是汪遂生常抽的那种,部队内供,并无特别标识,只有一个特点,烈。 屋里很快弥漫起浓郁的烟草味,郁观楼不经意吸了口抢人的空气,脑海里的弯弯绕也被一点点撇清,“这事就算两清了,回头若是在调查季期的时候你再插手,就不会客气了。” 舒服地眯了眯眼,汪桀嘶了声,“两清?” 那声音极低,缓缓磨在喉咙口,郁观楼一时没听到,也不想和汪桀再做过多拉扯,回头,看见时遇殊还有那端的方渡青,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没事?” 朝方渡青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时遇殊看郁观楼,人都打了,眉毛还皱着。 “晚上来找你,现在……” “你应该好好和你们家小姑娘谈谈。” 不点破,郁观楼拍拍时遇殊的肩——汪家名下的医院能随意进出,和陈齐憾有明显的纠纷…… 看来谁家的媳妇都不是省油的,小姑娘又怎样,作起来更厉害,带着点青春期特有的气性。 只怕时遇殊会比他吃更多苦头。 活动了下刚才打人的那只手,郁观楼笑了笑,准备等会出去就买点面粉、虾仁和菜,给某人做虾仁三鲜水饺。 正如郁观楼所想,方渡青被时遇殊半拖半拉到车上后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两人还在医院的停车场里,被修成小院模样,极为宽敞,零碎放着几俩车,还都是价格一辆赛一辆贵的。 “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就先变闷葫芦了,等我用锯子来撬开呢?” 暖气呼呼往两人面上扑,脱了大衣,时遇殊放松了些,调整了下椅背高度,往上一躺,“行,那我先睡一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叫我就行。” 磨着牙齿,方渡青看时遇殊,他将眼一闭,像真的要睡了。 方渡青抱着手臂,想刚才两人走之前汪桀那个眼神,说不上为什么,很是复杂,表面上像看好戏,内子里却萦着一股冷意。 比一旁的陈齐憾还让人觉得不适。 于是她就顺从被时遇殊带到怀里走了。 谁知上了车,明明做出质问姿态的那个人却安安稳稳睡了。 起初方渡青还以为他做戏,咬着牙等了会,再凑过去细看时,发现人是真的睡着了。 跟随郁观楼忙里忙外好几天,难得有一日休憩时光,身边还坐着许久不见的小姑娘,时遇殊几乎立刻就向周公投了诚,只是睡之前还知道不动声色给车上了指纹锁,防止她偷跑。 听到窸窸窣窣响动的时候,时遇殊就醒了,眼睛睁开一小条缝,看见方渡青身体前倾,在控制屏上找车门的开关。 时遇殊几乎瞬间就乐了。 他这车改装过,一水儿的密码锁全在驾驶座左侧,进入手动模式的时候,汽车主系统几乎不管事。 抬起左手枕在脑后,他乐悠悠看方渡青皱眉的小模样,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啊点,却不得其法,反而越找越朝他靠拢。 头发上那股香气就渐渐清晰。 第47章 一个有病的人 猛然被人勾到怀抱里,方渡青叫了声,很快嘴就被捂住,时遇殊不抽烟,指尖味道干净,粗粝地摩挲着她软软的唇瓣。 她被放倒在腿上,这样就变成了一个仰视一个俯视,时遇殊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滑入她发里,一下下顺着。 “干什么你……” 咬了口时遇殊的手,他吃痛松开,方渡青才呼吸了一大口空气,气呼呼看他。 只是人还躺在那里的,脸被暖气熏得渡上一层粉,是少女独有的灵气和娇俏,时遇殊看着,顺理成章忘了刚被咬的痛。 手横在她腰上,时遇殊淡淡开口,“说吧,这就我们两个人。” 亲昵的姿态,拷问的语气。 方渡青瞬间挣扎了下,被他摁住,她头发反而被蹭乱,糊在了额上,时遇殊伸手替她拨开,一双黑漆漆的眼直视着她,“你不想说?那我来问。” “来这见谁?” “……陈齐憾。” “周游章知道这事?” “消息也是他给我的。” 呼吸声沉了几分,时遇殊轻飘飘看了方渡青一眼,方继续开口,“陈齐憾为什么对你动手?” “看我不顺眼。” “……” 看时遇殊眉一挑就要呛她,方渡青舔了舔嘴角,平淡地说,“我也能理解你们这些大院里出来的贵少爷,打女人算什么事,只要眼里容不下谁,有的是千百种方法收拾。不过是推我一把,算轻的。” 被她气得不轻,避重就轻不说,三言两语就把他和那两人划到同一路,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阶级敌人的意味。 想到郁观楼离开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时遇殊咬了咬后槽牙,低头看她,“别挑衅我,你找陈齐憾到底有什么事?你知道他们俩和季期科技的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刚才也说了,为了私事。” 方渡青慢慢转过头,三秒后又被时遇殊攥住下巴扭过去,“你还闹脾气呢?” 他左手慢慢滑下去,将人提起来,眼盯着她,却是不笑了。 方渡青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瞬就被迫坐在了时遇殊的腿上,和他面对面,彼此眼里的情绪一览无遗。 “这件事不能由你,为了查这个案件,郁观楼奔波三个月,哪怕一个线索,我们也不会放任不理。” 抓住她的手,时遇殊劝着,声音低沉,像是给不听话的小孩讲睡前故事。 不同于他的信手拈来,方渡青心里满是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泡,她看一眼时遇殊,欲言又止。 方叶岚的事,连老方那都瞒得好好的。 面对时遇殊,方渡青也没有开口的勇气和欲望。 虽说寄人篱下,时时刻刻享受着时遇殊的照顾,她却无法把亲人这般肮脏的遭遇一同讲知,在她心中,阿叶一直还是那个心无旁骛干净清秀的少年。 又怎么会,和这样的纨绔子弟扯上关系,还深陷情网。 两个男人之间的□□,时遇殊是否会觉得……厌恶呢? 小姑娘的沉默,时遇殊看在眼里,时间越长,心脏越沉,人还在他身上,呼吸相闻,偏偏无形拉出一大段距离。 “方渡青,你是不是,一直就只会心安理得享受我对你的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吃定我不会对你真正生气。” 他问她,字正腔圆,双眸沉沉不见底。 “……我没有。” 她下意识揪住他制服领,糯糯地开口。 又是这种无形的招惹,时遇殊偏过头,不看她水汪汪的眼,左手将人松开,解了锁,“那你走吧,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了,再来找我。” 第一次被时遇殊赶走,方渡青心里郁着一口气,比难过还甚,她守在病房里,神游已久,脱了靴子圈在沙发上,露出毛绒绒的毛线袜。 “嘟嘟?” 老方叫她。 方渡青双眼雾蒙蒙的,手指揪着沙发流苏,指尖使了劲。 “嘟嘟??” 这一声终于将神魂拉了回来,方渡青起身,走到老方病床前,“怎么了爸爸?” “岚岚呢?” “刚下去散心了,说病房闷。” “哼,每天动不动就要去散心,还带着手机,跟哪个研究所的女生打电话呢?” 老方似笑非笑,盯着方渡青。 她眼神一闪,退了步,拿起梨子和小刀,熟练削起皮来,“爸,别想太多。” “行吧,这种事不愿意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也正常,你是他姐姐,看着点,别让那小子做什么错事。” 嘀咕着家长里短,老方躺回去,看方渡青削完了梨,递给他,一口口慢慢吃起来。 “那我下去溜达溜达,顺便探个口风啊。” 她抽出纸,擦了擦手,拎起包顺着楼梯下去找方叶岚,心里估计了几个位置,挨个寻过去,最后在腊梅花坛前找到了人。 方叶岚坐在长椅上,露出多日不见的笑意。 远远看着,方渡青脚步就慢了下来,声音压得快听不见,蹑手蹑脚过去,只听到最后一句话,“那我挂了,好好养你的身体,回研究所见。” 伸了个懒腰,方叶岚作势要起身,实实在在把方渡青吓到,往后退了几步,背抵一颗梅树。 然而少年只是活动了下,继续安静看着远处。 方渡青也愣愣看着他,发梢短,然而摸上去却是软的,瘦削的身体裹在病号服里。 现在阿叶在想什么呢? 生命、青春、数学,还是……陈齐憾? 挨着数过去,方渡青鼻子微酸,虽然方家两位男儿一直都说连累了她,可到底再苦再累,她也拥有一个健康的自由身,想去哪能去,想做什么能做。 方叶岚小小年纪却不得不桎梏于医院中,眼睁睁看大好青春时光一天天溜走。 所以性子单纯,一个稍微对他□□了下相同灵魂的男人,就让他交付了一颗心。 只是不曾接触过女生的方叶岚,是否知道这份感情的正确性? 转念一想,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方渡青觉得很挫败,她一向在别人面前都是楚河汉界划分清楚,到时遇殊跟前,不清不楚搅在了一起,或者说,是她单方面拖着时遇殊,他都照单全收,还在所有关键的时候出现,解决她的后患。 这般不公平,她却没有砝码再可以加。 她有的,只有一个自己。 “……怎么又是饺子。” 拿筷子拨了下碗里的晚餐,时遇殊皱眉。 权当看不见,郁观楼喜滋滋冲厨房喊了声,“媳妇,把陈醋和辣油拿出来。” “哟,和好了这是?” 时遇殊不再挣扎,秀恩爱就秀,好歹人家也是历经大难,他夹起一个虾仁水饺,慢慢咀嚼。 “也不算是。” “我妈把她留下的,说在案子完结之前,都暂住在我们家,确保安全。” 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时遇殊安静吃饭。 陈问渠很快回到餐桌,端了盅鸡汤,她一贯话少,因此郁观楼热情招呼时遇殊,“喝汤,喝汤。” 他摆摆手,“别跟我客气,懒得理你。” 鸡汤很鲜,饺子劲道,心里还计较着和小姑娘的对峙,时遇殊吃的并不多,很快搁了筷子,“你们那进程怎么样?” “行,令下来了,明儿就能去逮人。” “估计不会有太大收获,季期科技就是个棋,里面都是些冤大头,真正幕后人根基太深,这点动荡震慑不到分毫。” “我知道,就算是颗棋子,也要拉下来,往后的事,再一点点做。” 同为他人眼中骄矜富贵到极点的少爷们,时遇殊明白郁观楼心中那点逆骨,大院里教育出的孩子,重情义,明事理,虽然是自小拿好东西养出来的,却丝毫没有纨劣性。 除了那几个家中转业经商的。 那一堆人以汪桀打头,三天两头见诸新闻,被大院里各家心里有些数的家长耳提面命作为教训。 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不然今天那一拳郁观楼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了。 “汪桀到底得了什么病,全家上下把他护得那么好?我们查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谁知道呢,汪姨每年都要去寺庙烧香礼佛,恐怕真不是什么好治的病。” “难怪他整日四处凑热闹,做事随性,恶劣至极。” 陈问渠安静听着两人说话,提到汪桀时,她面色稍变,斟酌再三,才插.入这场谈论,“汪桀他,只会比你们想得更恶劣。” 郁观楼看她,“什么意思?” “我跟过他一年。” “如今这个时代,网络信息和资料可信度太低,我选择亲眼去见,然而那一年的结果,却让我十分心惊。” “他的种种行为看起来,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纨绔少爷,他做每件事,只是为了获得凌虐的快感,或者说,他喜欢折磨别人,看别人为难。” “江碧市至少有压下去的十几起案件和他有关,而且,还都是命案。” 两人同时沉默。 “丫心理有病?” 忿忿爆出几个字,郁观楼也没吃饺子的心情了,灌了一口茶,“不管怎么样,季期科技是一定要拿下的,或许还可以顺藤摸瓜。” “汪家是钱多,可是钱是永远比不过权的。” 第48章 坦然接受 “出院?” “复工?” “阿叶,你想好了吗?” 方渡青拿来了检测报告,脸色不太好看,一行行看过去,那些医学名词和数据她都熟得不能再熟,“所以你是不打算听我的建议了,是吗。” 病床上的男孩子面色微红,小心翼翼看方渡青一眼,“姐,我想回去,研究所的工作正进行到关键处。” “那你的身体呢?” “……我想可以的。” “可以?” 指了行数据给他看,“医生说你皮肤的出血点已经扩到百分之五十了你知道吗?” “这半年你是不是从没有好好休息过?” 方渡青抓了下头发,为难又难过,她抱了下方叶岚,少年的身躯瘦削到可怕,“能不能就答应姐姐这一件事。” “若你是真的热爱你的工作,出自你的灵魂,得意于你的才华,我不会拦你,可你若只是想和一个不□□朝夕相处,我不能放任你。” 她声音微颤,倔强盯着医院的白墙,眼里一点水光就要掉落。 “阿叶,那个人,并非你想的那样好,你年纪小,没尝过男女□□……” “姐。” 方叶岚突然轻轻推开了她,和她一样的大眼睛里滚出两行泪,方渡青几乎是立刻就被掐住了心脏,这是她宠爱到现在的弟弟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除了数学什么都不明白,什么爱情,什么生命,可是姐,我真的很痛苦,你不能明白的!这种感觉是你一个健康的人永远不能明白的!我从没怪过爸爸,只是想和他一起好好努力不让你担心,可是每天在医院躺着等死就很快乐吗?” “我在研究所很自在,那里没有各种仪器,没有无休止的检查,没有每天必须要吃的药,那里……有我自己的位置。” “姐,你能谈恋爱,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对你……有感情吗? 方渡青愣愣看方叶岚,不敢出言刺激他,自己的痛处又被戳到,两个自小长大的姐弟从未如此用言语对峙,眉眼间全是沉沉的郁结。 “我没有……在和他谈恋爱……” “骗人!” 她糯糯的解释让方叶岚很焦躁,那些无处可去的情绪如同孤魂野鬼,在一场夜雨的浇灌下,越发壮大。 “姐,你不用瞒着我,你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一个男人的照顾,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喜欢的人一起齐头并进?他很了解我,我们合作很愉快,很有默契。甚至项目因为我们的共事推进了不少,这不足够吗?” “我宁愿满身鲜血跪在研究所死去,也不要万事无忧在医院里苟活。研究所能负担我们的费用,你不再有这个责任了,可以放过我吗?姐姐?” “你是……这样想的吗?” “让我……放过你?” 方叶岚抬头,却看见方渡青抬手擦了下眼泪,她拿起包,形容很憔悴,却不看方叶岚,匆匆出了病房。 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之后,方叶岚才后悔。 他埋在被子里,悄悄啜泣。 从没有和方渡青吵过架,也从没像这样用激烈言辞互相伤害。 可是方叶岚不想后退,在有限的生命里,他不愿做个永远在医院的废人——光有一条命,灵魂却贫瘠。 因此,他的话是真的,他的歉意也是真的。 一言不发跑出了医院,方渡青找了条沿江边的路,慢慢走着,冬日风冽,路上行人并不多。 她摸了摸脸颊,泪痕都被吹干。 只是漫无目的走着,心里空荡,无暇去想那些伤心事。 电话在响,方渡青装作听不见,数着脚下的步子。 几分钟后,电话还没停,方渡青也有些恼,接了起来,“什么事?” “怎么,不打算去上课了?” 时遇殊的声音轻缓,好像只是随口问她。 只是方渡青听出来,他心情不甚好,和那天在医院停车场一样,轻言细语,却不乏锐利。 “我……” 方渡青一惊,看了下时间。 开学已经一天了。 大概是老师找人不到,直接将电话打到了监护人那里。 “我目前,是没有这个打算。” 仗着两人隔着电一通话,方渡青停下脚步,整理了下心头乱糟糟的想法,所有都指向一个方向——她不能眼睁睁看方叶岚回去。 “行。” 没成想,时遇殊倒是爽快答应了。 方渡青张了张嘴,突然有点难过。这人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了。 “你不读书,就回NFSA的观察室蹲着去。反正那里也有吃有喝。” “……” 听见小姑娘没话说了,时遇殊终于出了口气,他瞥眼对面墙上钟表的时间,“差不多收拾下就回去了,明天去学校。” “我……” “今晚回家看不见你,我就去医院捉你。” 男人言简意赅,难得一见的强势,堵住了方渡青所有话。她眼一热,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话。 这仿佛是个无穷无尽的食物链,时遇殊咬定她不想回到过去,她却咬死了方叶岚不想让他独自赶赴险境。 谁手里又有解决的锁匙呢? 开了门,时遇殊先闻见一阵饭菜香气。 人就松了下来,靠在墙上拖鞋。说实在的,他还真的不敢保证这个小祖宗会乖乖回来。 片刻后,方渡青端了两碗米饭出来,看见时遇殊,讪讪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啊……” 腔调和语气都糯糯的,像个小媳妇。 时遇殊笑了声,用鼻音作答,自顾自去洗手。 然而他去的是厨房—— 还在捯饬蛋汤的方渡青猛然被挤到一边去,还被时遇殊蹭了点水在脸上。 扬声,“你干嘛?” “洗手吃饭啊。” 理亏的人话少,方渡青瞪了他一眼,将人赶出去,专心致志烧好一碗汤,盛了出去。 四菜一汤,两碗饭,饭里还夹有五谷。 许久没好好吃家常菜的时遇殊食指大动,也没怎么顾得上和方渡青说话,她下午偷吃了零食,不怎么饿,就乘着这个档口打量时遇殊。 头发黑如墨,一直都维持着那个挺有精神的长度,眼睛十分好看,伸手似乎就能从里面捞出几颗星辰,眉目深邃,只是脸颊瘦了些,饿狠了吃饭也颇具观赏性。 方渡青想到了方叶岚那句反问。 这么好一个男人摆在面前,她还有什么想法呢? 除开他比她大十岁、性格外貌家世都算上乘这两点,最珍贵的其实算一颗真心。 时遇殊对她,真的很好。 “发什么呆?” 被人敲了敲碗,方渡青吸了吸鼻子,夹了点菜默默咀嚼吗,在她犹豫的这几分钟,时遇殊已吃完了饭。 “我吃不下了。” 干脆放下碗筷,扫了眼餐桌,也不算浪费,被两人吃得七七八八,出大头力气的还是时遇殊——这是饿了多久? 自认为厨艺不算上乘到这个地步,只能归结于时遇殊连日奔波的辛劳。 “行,你先坐会,泡两杯茶,我去洗碗,出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起身利落挽起了衣袖,露出一截线条好看的手臂。 “哎,等下。” 走到他身边,方渡青低头为他摘了表,才微仰头道,“去吧。” 沉吟了片刻,时遇殊开口,“其实,那个表……是防水的……” 方渡青扬手轻飘飘打在了他手臂上,大眼睛瞪了他一下,才乖乖去找茶叶。 时遇殊洗碗的速度比方渡青快不少,出来时,她正惬意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搁了两杯水,一杯泡着茶叶,一杯沉了几片柠檬,插着降温吸管。 见时遇殊去拿茶杯,她提醒,“烫。” “哦?” 转手拿起了她的那杯,就着吸管喝了大半杯,时遇殊才舒畅许多,在她旁边坐下。 “你……” 出了个声,方渡青别过头,半张脸都烧红。 时遇殊看了眼黑漆漆的电视屏幕,“我还以为你坐这看电视,怎么不开?” “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思考。” “那你思考出什么了?说说看?” 两人距离极其近,方渡青想了想,往左挪了点,才支着头看他,“先让我问你个问题?” “说吧。” 时遇殊靠在沙发上,手背上还有几点水珠。 “你……是不是……” “是。” “我还没说呢!” 她拔高了点声,人不自觉就倾了过来,时遇殊摸了摸下巴,笑了笑,“那你说。” 黑亮的眼直视着她,方渡青反而问不出口,顾左而言他。 对她来说,只身一人,能依靠的只有时遇殊,而她不愿再不清不楚承他的照顾,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的名分盖个戳。 而这一番承认,无疑是方渡青无法开口的事。 从察觉到时遇殊对她的感情起,她心里就没平静过,一半是动摇,一半是惭愧。 如今这天平快端不稳了。 方渡青终于承认,她也许是命中注定要遇见这么一个人,让她知晓自己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大树,能为谁遮风挡雨到永远。 “时遇殊,你……” “我怎么了?” “我……” “你又怎么了?” 心里有了点脉络,时遇殊故意逗她,面上倒似笑非笑的,露出点痞气。 心里那些细小的勇气正逐渐汇集,方渡青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渐渐挪到他身边,还没再度开口,就被他提到了大腿上坐着。 她身子骨轻,时遇殊不觉得有什么,右手护着她的腰,防止人往后倾。 “我其实一直在想,对你这么自私,是不是错了。的确在家人出事之后,我生活所有的重心都变成了他们,每天睁眼闭眼都想的是怎么能让他们多活几年,哪怕注定要……要离开我,至少这几年让他们过得开心。后来遇见了你……” 方渡青看了时遇殊一眼,双手葱白指尖揪着,继续开口,她能察觉到,他放在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是鼓励的意思。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这么闲去迁就一个小姑娘,而且她也不太好,瘦巴巴的,心里装很多事,夜宵吃很多,有人宠着就要顺杆作上天……” “所以我不想让你再这么委屈下去。” “所以?” 时遇殊将她往前带了些,两人眼对眼望着,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在注视间被传递了出去。 哆嗦着手,方渡青环住了他的脖颈,鼻尖满是他的气息,闷闷开口,“你喜欢我吗?” 第49章 夏天也不远了 “哎……” 头顶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在笑,胸膛震动。 方渡青茫然,在他锁骨上啃了口,“笑什么?” “你自己都说出来了,还问我?我看上去像那么闲的人吗?” 手掌落下,盖住她毛绒绒的发,顺了顺,时遇殊将嘴唇凑到她耳朵边,细密地送着热气,“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方渡青总觉得他快咬住自己耳垂了,整个人都颇不自在,伸手去轻轻推他,心里却噼里啪啦开着花。 她没想到,打定主意去承认,带给自身的喜悦比时遇殊更甚。 想着这些时日,方渡青心软下来,窝在他怀里,“我是觉得,不能再白白占着你的家,白白用你的东西,白白让你每次都不遗余力来帮我,还被我气得不轻。” “嗯,梳理得还算用心。” 时遇殊装作夸奖她的模样,将她下巴抬起来,“不过,这些事都是有前提的,前提只能是你,如果不是‘方渡青’,谁来也没用。” 方渡青内心平静下来,对着时遇殊只是乖乖巧巧的笑,如今这身份已经盖了戳,时遇殊自然不再满足只是动手动脚,他又想起那天方渡青躺在她腿上还生着气的模样,生动诠释活色生香四个字。 “你……唔…………” 一个深深的吻印下,将人紧紧圈在怀里,咬着她柔软的嘴唇。 方渡青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在闭眼之前,最后看了下他泛着愉悦的眉眼,唇角也跟着扬了下。 时遇殊越吻越重,彼此呼吸胡乱交缠在一起,方渡青觉得自己如坠深海,脑海里出现了星辰的模样。即便如此,她还是乖乖用自己的小舌头抚慰着时遇殊,半生不涩的反应让他更为凶狠。 最后方渡青不得不反攻回去,咬了下他的唇。 看见她红腾腾的脸,时遇殊终于暂时饕足,退出她的齿关,也不甚在意自己唇上的牙印,安抚性地在她嘴上游移了片刻,温柔又耐心。 这下比刚才还让方渡青招架不住,眼睫轻颤。 在小火彻底转大火之前,时遇殊收手,亲了亲她的脸颊,伏在她肩膀上出着气。 两人的躯体密切贴合着,在冬日出了一身汗。 “时遇殊,家里养个小姑娘什么感觉?” “以前觉得还不错,现在觉得很不错。” “……哪里不错?” “这里。” 点了点她的唇,时遇殊眼里沉沉。 她立刻不满了,“得了手就耍流氓,要是被你们局里的人看见……” “你谈恋爱喜欢让人围观?” 他不慌不忙反驳,将人放倒在腿上,发丝铺陈,烘托着一张白皙小脸。 “才没有……” 气弱反驳了一句,方渡青迎着他深深目光,脸红了几许。 “不说这些,你现在可以讲了,这几日到底在为难什么?又为何去找陈齐憾?” 居高临下望他,时遇殊很快打散了这缱绻气氛,只是声音仍是轻缓的,已不是质问的语气,端得十分好商量。 “我担心阿叶。” “他的身体状况比半年前下降太多,研究所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个负累。” “他大概喜欢在研究所工作。” 时遇殊摸了摸她的手,觉得有些冰,握住了。 “这份喜欢若不是完全出自于对自己才华的认可,而受到感情的影响,我不愿让他去冒险。” “感情?” “他……喜欢上了研究所一个人。” 时遇殊也没想到是这样,愣了愣,联想到那天她在医院的模样,不确切地开口,“你觉得那人是陈齐憾?” “……不确定,因为研究所每次汇款的账号是他的。” “不会是他。” 时遇殊摇摇头,被方渡青抓住了手臂,“为什么不会是他?” “陈齐憾……不会喜欢同性……” 方渡青失望,失神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那光亮看久了有些灼人,她却不肯移开眼,眼里很快集起了水雾。 伸手遮住她的眼,时遇殊低头,“就算我出面,研究所恐怕也不会放人,老头说的,他们现在进行的大项目不会轻易放方叶岚走。” 这样两相为难的局面,方渡青也无话。 身子慢慢蜷起来,雾茫茫的眼没着处。 抓住了她瘦削的小腿,时遇殊将人抱起来,听到她轻呼了一声,抵住她的额头,“别担心,我帮你去查查那个人。” “明天下午去上课吧,上午送你去医院,和他好好谈谈。无论怎么样,那是他的人生,你不能因为这样延误自己的生活。” 早上七点,方渡青准时被叫起,她惦记着方叶岚,起床速度快了许多,丝毫不流连于温暖被窝。 时遇殊在热牛奶,“吃了面包就走。” “好。” 她伸手拿了车厘子果酱,抹了满满一大片,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又给时遇殊的三明治里加了点他喜欢的花生酱。 端两杯热牛奶到桌上,时遇殊坐下,两人安静吃早饭。 十几分钟后,开车去往医院。 方渡青胃里全是甜腻腻的东西,她降了窗,吹了会风,忽然看见路边的垂丝海棠开了花,如浅紫色的云。 “春天要来了啊……” “那夏天也不远了。” 时遇殊没头没脑回了句,转头看方渡青,她果然没懂,欢喜看路旁的花。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 到盛夏,就是他们相遇的日子。 “你说……什么?” “病人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 “既然知道他是病人,为什么还由着他走?” 方渡青眉目冷肃,吓到平日交好的小护士,说话也磕巴起来,“不是……是上头领导打了招呼,说转到研究所去……主任、院长也批了。” 所有人都允许,为什么就没听她一句话。 “老方呢?” “叔叔今天状态不错,亲自送他走的。” 看来方叶岚和方渡青想得一样,没想过让老方知道这些复杂的事。 拉住了方渡青,时遇殊示意小护士可以走了。 她手足无措,“不过就离开了一晚上,他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胆大呢?还是说真的认定那个人了?” 抬眼望时遇殊,他也有些无奈。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时遇殊接了一个电话,也没避开方渡青,“喂?” “小殊,季期科技那负责人自杀了。” “什么?” “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我们是查封了公司,可惜找到的不过是个空壳。” 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时遇殊低头看方渡青,她正好抬眼,瞥见他脸上浅浅浮起的怒气,用口型问,“有事?” 点点头,时遇殊继续听郁观楼说细节。 方渡青又‘说’,“那你去吧,我回学校。” 揉了揉她的发,时遇殊开口,“方叶岚的事,晚上回来再说。” 郁观楼顿了顿,“哎你怎么不认真听我说话啊?跟谁交代呢?” 朝方渡青挥挥手,时遇殊大步往电梯走,“行了,别嚷嚷,我马上来找你。” “直接来他们公司就行。” 挂了电话,时遇殊踏入电梯里,看见方渡青仍愣愣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 到学校已是课间休息时间,方渡青觉得正好,悄悄回了自己座位。 有人留意到她,看了几眼,就转过头去。 张帆听到后桌的响动,“哟,回来上课了啊?” 她整理课本,应了声,心里还在想方叶岚那个小兔崽子。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啊,都下学期了。” 张帆打趣,突然想到方渡青上次的考试成绩,耸了耸肩,“不过你胆子也很大啊,不来上课。” “缺一天,能有什么影响。” 方渡青一脸平静,又非常欠打。 张帆动了动嘴唇,最后败下阵来,“女侠,行,您慢慢看。” 出了上次典礼上的事,学校的人看方渡青都有些好奇,她一概不理,安心熬到晚上,飞速赶回意晖阁。 路上没忘买两屉灌汤包和红豆粥。 然而那晚等到她一人把所有夜宵都吃完,时遇殊都没回来,只是打了电话说要加班,那头他声音低哑,想来也是累极。 方渡青乖巧不给他添堵,洗漱过后窝上床睡觉。 她想通了些,方叶岚在研究所,她也见不着人,时遇殊目前又有工作要忙,不能舍重取轻。 蜷在床上,方渡青安静发了会呆,关灯睡觉。 夜凉,风大。 方渡青抬手,拢了拢自己的棉绒睡衣。 她正在一条走廊里,没有光,正在努力适应黑暗。 不小心后退些许,似乎磕到一堵墙,手贴上去摸了摸,却是冰凉的。 是玻璃。 转身,方渡青眯着眼,借着从外面透进光,看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长廊,玻璃墙,还有远处一片看不清形状的树林。 有些眼熟。 方渡青摸了摸衣裳,前后看了看,找了个有光的方向摸了过去。 那点光亮很幽微,从一个房间里透出来,远远在前方。 她弯下腰,从厚厚的拖鞋底里抽出一把折叠小刀,在上次遇见那个黑衣男人之后,方渡青就准备了保护自己的武器。 很快走到那个房间外,门是锁的。 她踮脚望,什么都看不见,缝隙里确确实实透出光亮来,就像快渴死的人眼中绿洲般诱人。 不过…… 门板上有一行烫金铭牌小字,她摸了摸,挨着数过去,有八个字。 踮脚凑近看了看,有些黑,勉强能认出轮廓。 再接再厉,方渡青盯着看了一分钟左右,才在心里慢慢拼出那些字——江碧研究所装备部。 第50章 讨利息 她往后退了几步,极力忍下即将出口的叫声。 居然,阴差阳错来到了十几年后的研究所。 只是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机,只有一个微冷的躯体。 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庆幸大于害怕。 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让她去找到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和阿叶有关。 打定主意,方渡青一间间摸了过去,可是很快她就知道,研究所这个地方,即使来了,没有通行的物品,也毫无作用。 逛了大半个研究所,方渡青什么都没看见。 夜色越发昏暗,她的睡衣不算薄,却也难抵凌晨时分的凉风。 打了个喷嚏,方渡青靠在墙角,看见月亮终于撕破了厚厚的云层,伸手送给人间遍地清辉。 她弯了弯唇角,笑容还没来得及成形。身后传来一声声清晰的脚步声,厚重,鬼魅。 方渡青颤着手,将折叠小刀的利刃推出鞘,才转身。 只一眼,就将她定在原地——是那日的黑衣男人。 他仍然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黑色鸭舌帽,却没戴口罩,身躯全隐在走廊另一边的黑暗里。 方渡青知道自己在明的这一边,暴露无遗。 “你……是谁?” 直觉告诉方渡青,这人认识她。不然上次本可直接一招制敌,却花了不少闲心折磨她,单纯观赏别人的恐惧获得快.感。 睡衣宽大,她微抬右手,小刀就藏在袖中,掩住了她不住颤抖的手臂。 咬住唇,方渡青劝自己不能先乱阵脚。可惜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才能回去。 “呵——” 那人轻笑了声,听不太真切。 他一点点往前走,不慌不忙,却一直隐于黑色那面里,只有脚步声渐渐覆盖方渡青的呼吸声。 她很紧张,手心沁出了汗。 就在黑白分明的一线间,那人停了下来。身形却逐渐清晰,高且瘦。 十分像一个人。 方渡青脑袋一空,紧捏着刀柄,步步走近,她盯着那双眼,最后留了个一步之遥的安全距离。 “汪桀。” 她叫出那两个字,意外地平静。 下一秒,那人动了,苍白的脸全数暴露在月光下,还有唇角那个冰凉的笑。 “还挺聪明。” 他看方渡青,语气像和老朋友聊天,不咸不淡,再没有上次的咄咄逼人。 方渡青心跳更快。 “原来,你也是……” “是什么?” “偷渡者。” 嗤笑了声,汪桀看方渡青,她的睡衣上甚至还有一只兔子,耳朵是棉的,垂在腰侧,毛绒绒的拖鞋,乱糟糟的发,还有瞪着他的一双眼,又圆又黑。 这副模样说出的话没有任何气势,不若以前见面时浑身是刺,也让他心里的燥和闷不再泛滥如潮。 “什么偷渡者,不过是倒霉进了时间裂缝的人而已。还当真信了那群警.察的邪,把自己当犯人了?” “……” 方渡青垂眼,看了下自己的右手,刀柄被她捏热了,丝毫不敢放松。 “你和季期科技的人什么关系?” “酒肉朋友。” “为了酒肉朋友去窃取未来的资料,为了酒肉朋友把一个记者藏起来?那这酒和肉大概很贵重了。” 她抬眼,瞥了眼汪桀。 天公作美,月色涂抹在那张昂起的小脸上,看起来柔美又俏丽,偏偏眼是冷的,如一口凉井。 汪桀也笑,心里的火苗一寸寸窜起。 左手摁住了她的肩,俯下身,“小朋友,说话不要老是这样。” “娇花是好,那也要活着才有资格刺人。” 骨头被一股力道狠狠积压,像是要和血肉做一场搏斗,方渡青咬紧了牙,选择不回应。 可汪桀并没有进一步做什么的意思,转而放轻了力道,将人往前带了点,再近一步就是怀抱,方渡青挣扎了下,听到他阴沉开口,“还有五分钟到一小时,乖乖呆着。” 如提线木偶,她真的定住。 低头看两人脚下的那条线,一明一暗。夜深露重,她很快手脚冰凉。 汪桀只是把玩着她柔软的发,不开口,不出声。 时间过得很慢,空气凝结在四周,方渡青动了下酸麻的脚。 突然听到汪桀吐出三个字,“三十秒。” “什么?” 她抬眼,右手却在瞬间被人抓住,狠狠地合拢。 刀刃割破了皮肤,淌出鲜血。 方渡青狠狠叫了声,左手想推开汪桀,却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退,她被迫进。 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方渡青嘴唇发着抖,察觉到血肉被一点点割裂开,手背上全是粘腻的液体,她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汗水沾湿了脖子。 “右手揣着东西,我都看见了。” 汪桀不动声色打量她痛苦的眉眼,惬意地开口,“我知道,回去你肯定会告诉时遇殊,在这,在此时,看到了我。” “这,就当是我先讨的利息。” 他推开方渡青,毫不留情,小刀立刻哐当落地,她跌坐到地上,右手下意识撑住自己,却又狠狠触到伤口,生生疼出两颗眼泪。 “三……” “二……” “一……” 方渡青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回到自己卧室。 闻着那股血腥味,时遇殊去看沙发上的人,她整张脸埋在软枕上,头发散乱。 右手轻搭在一旁,能看到深深一道伤口。 桌上放着家用酒精,开了盖,旁边是染着血的纱布,裹成团。 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去意晖阁的医院包扎,紧急处理只能抵一时。” 方渡青微微抬头,露出红彻的一双眼,睫毛还挂着几滴泪。 “好。” 来时路上的慌乱情绪在见到人后,已变成心疼,时遇殊转过身去,“我背你,右手不要用力。” 趴到他宽阔背上,方渡青左手勾住她的脖子,微微闭了眼,从回到家后就紧绷如线的情绪,悄然被彼此相接的温度化开。 稍一用力,就将人紧紧搂住,时遇殊侧过头,无需费大力气,就能仔细看清那只手,自他的肩上垂下,近看伤口更为可怖。 难以想象小姑娘一人是怎么自己咬着牙做伤口初步处理的。 又是怎么做完这一切后,给他打来一通听起来毫无大事的电话。 她就在自己背后,软软呼呼,鼻息扑在脖子上,带着温热。 安静等来了电梯,两人进去,时遇殊借着镜面看方渡青,她头歪到一边,像是睡了,鼻尖通红,唇上有一道深深牙印。 “下次,去装备部给你搜罗几个防身物件。” 他轻轻说,眼眸深深。 “时局长是要假公济私吗?” 方渡青没睁眼,话语有些低哑,左手在他胸口抓了抓,当做调笑。 轻托着她往上了些,时遇殊重复,“就明天,你跟我回NFSA一起去挑。” 听到他重而沉的话,方渡青终于睁开眼,从镜面里看见时遇殊的神情,似乎在恼,却被压抑得很好,说完话后,唇角立刻钝了下去。 她心里微微一痒,左手往上抬,摸到了他挺拔的鼻梁,揪住,而后落到唇上,轻轻点了点,“这件事,你从来不需要多想。” “是我还不会保护自己。” 叮—— 到了二楼,时遇殊嗯了声,背着她去医院。 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包扎的时候方渡青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为她检查伤口的女医生看时遇殊的眼神,有几分欲言又止。 方渡青用左手支着头,看见时遇殊一瞬不熟盯着她的右手,人高身长,立在那里脸色极其不好看。 怪不得吓退了有话想说的医生。 他在审讯室里,大多是这幅模样,冷面少语,从小养出少爷气性一览无遗。 “等会回家吃夜宵好不好?” 方渡青突然扯了下他的衣角,眼睛弯弯的。 手指曲起,刮了刮她的眼角,那里红通通的,似乎被狠狠揉过。 时遇殊半蹲下身,隔开了为她包扎的医生,“好,想吃什么?” “嗯,想吃鱼肉酿豆腐。” 她笑眯眯的,随口为难他。 医生弄好一切,“小姑娘还真不怕痛。” 时遇殊重新站起,询问注意事项,余光看着方渡青,心头记下了那些条条款款。 刷过住户卡,拿了药,他又背起方渡青,按原路返回。 她的右手被包得严实,晃了晃,觉得很重,又趴下去,悄悄和时遇殊说话,“我真的饿了。” “……” 不言不语,回到家,将方渡青搁到沙发上,“休息会,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她滚到大抱枕上靠着,惊奇问,“你还要真的做……” “只有蟹肉炒饭,没得挑。” 时遇殊头也不回。 虽然这样说,他做得极为精细,加了肉肠丁、玉米粒、青豆、西芹和胡萝卜,色彩讨喜,又配了一杯热牛奶。 将东西端出去,方渡青正发着呆。 闻到香气,很欢喜地直起身,“速度很快啊。” 递了勺子到她手中,“我去洗个澡,你先吃。” 方渡青唔了声,先喝了大半杯牛奶,才开始吃炒饭。味道倒是不错,合她的胃口,一时间风卷残云了些。 擦着头发下来时,盘中已光。 时遇殊笑了声,“看来是真饿。” 她端着剩下半杯牛奶,一口口啜着,懒洋洋躺回沙发上。 吹干头发,时遇殊将碗碟收进去,交给洗碗机,人很快出来,坐在她身边,揉着她的左手,低声问,“今天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话语跌入耳中,右手开始任性地隐隐作痛。 方渡青抿了抿唇,将头埋进他胸口,“去查查汪桀。” “……他伤的你?” 方渡青不吭声了。 时遇殊手上一紧,将她搂住,低头亲了亲发顶,“我知道了。” “我困了……” “还有些关于他的细节,明天睡醒了再告诉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在完全消失之前,时遇殊听到一句,“你的炒饭很好吃。” 他笑了声,抬起她的下巴。 方渡青瞬间睁开眼,看见时遇殊的唇,向上,有浅浅弧度。 然后吻住了她,唇齿相交。 “我也觉得,挺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对 没错 汪桀对小朋友有兴趣 所以愿意留她的命 但小朋友太倔了 他又忍不住每次都让她见点血 耸肩~~~ 变态就是酱紫的~~ 第51章 保护好自己 就这样正大光明的,方渡青又不用去上学了。 不过这次张帆打来了电话,她接起来的时候,正望眼欲穿等着时遇殊的荷包蛋。 刚才去厨房看了眼,穿着墨绿色毛衣和灰色居家裤的男人,踩着她选的一双黑色棉毛拖鞋,在方寸之间挺拔站着,单手打蛋。 一个背影就足够驱散她所有的阵痛。 还没等她看够,就被人赶了出来。 然后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方渡青声音闷闷地,“喂?” 她没看手机,只捏了铃铛,并不知道来电人是谁。 “方渡青,你怎么回事啊?又不来上课?” 这个声音,是张帆。 她撑着头,从餐桌上起来,揉了下脸,“怎么了?我请假了,右手骨折了。” “……你还真是多灾多病。” “承你吉言,能参加高考就行。” 那边安静了下去,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你们现在应该在上课,班长,这样偷打电话是不对的。” 厨房里踱出来一人,端着早饭。 眼立刻亮起来,她也没管张帆,伸手接过自己的荷包蛋,对时遇殊点点头,以示夸奖。 “喝牛奶吗?” 他问她,顺手拉开了装补给的小柜门。 “要巧克力味的。” 极为家常的对话,张帆听见,愣了三秒,才出声,“那我不打扰你了,好好养病。” “好的,班长,谢谢你的问候。” 她坦然挂了电话。 时遇殊正站在她身后,端着一瓶牛奶,看着她,“早晨八点过十分,这位同学还真是热心。” “不止热心,还是个男同学。” 踩到椅子上,方渡青直视着他,还比时遇殊高了不少,她很满意,就要去抢那瓶牛奶。 他拽住她唯一可活动那只手,“一个陈如许,再加一个好班长。小姑娘还挺招人的。” “不需要,一个就够了。” 借着高出的距离,亲了亲时遇殊的额头,他瞬间哭笑不得,让方渡青拿走了牛奶。 两人开始安静吃早饭。 方渡青很快吃完,擦了擦嘴,平静把从在时自华的宴会上见到汪桀起,发生的桩桩件件大小事全部告诉了时遇殊。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眼神顺势落到她的手上,时遇殊心里有些烦躁,本以为两人确认关系之后,小姑娘能更多依赖他一点。没想到还是这样出了事也不声不响,小身板要扛起一切的模样。 这件事比他预计中复杂多了。 若是汪桀扯到这一切中心,势必要彻查他,而汪家将他保护得极好,隐瞒的姿态后是什么滔天巨浪,谁也不知。 最重要的是—— 他从来就没有办法去到未来。 若是方渡青再在那里遇到任何事,他永远只能做个后知后觉的保护者。 “吃好了吗?” “嗯。” “走,去NFSA挑东西。” “……还真的,要去啊?” 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下意识抗拒着那个地方。 时遇殊撑着桌子,越过干净的杯碟,将人捞了起来,“你要知道,你下次可能要去的地方,没有我,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自己。” 男人眉心褶皱,难得有点不易察觉的不快。 方渡青立刻抚了抚他的脸,“好好好,走吧。” 这次去NFSA,时遇殊直接带她走了高层通道。 方渡青心跳如鼓,被他牵着,一路顺通无阻到了装备部。 “还真的是……走后门啊。” 听到小姑娘喃喃,时遇殊拍了拍她手背,“应该的,局长夫人。” 脸热起来,方渡青看见他唇角很快上扬了下,随即收敛,敲了敲门——这只是一个进去的信号。 而后以指纹刷开了门锁。 “老大。” “头儿。” 里面的人都抬起头,和时遇殊打招呼,不太拘谨,他点了点头,“我来找几样东西走。” “老邓。” 四处找了下,没见着自己要找的人。 拉着身后的小尾巴,朝里头走去。 方渡青能察觉到,每个正在工作的人都会不自觉抬眼看她,但全都是出于好奇,她就像刚生下的小动物,被清澈的视线包围着。 很快,那些人又专注于工作里。 “老邓,找你拿点东西。” 时遇殊停住,看见目标,很自在地在他面前坐下,顺手用脚给方渡青勾来椅子。 她紧挨着时遇殊坐下,看着工作台后的那人。 大约四十的年纪,却有了不少白发,星星点点盘在鬓边。 低头正在做着什么,听到时遇殊的话,也不为所动,反而挑高了眉,“手续批了吗?就来拿东西。” “没,等会去弄。” “哼。” 三人一起沉默了片刻,那人终于动了,站直了身,活动下手腕,瞥了方渡青一眼。 她礼貌性地笑了笑。 “要拿什么?” “给女孩子防身的,简单易操作,攻击性强一点的。” “……” 扔来一把钥匙,那人懒得和时遇殊多讲,起身去找自己要的东西,嘴里念念叨叨。 擦身而过的瞬间,方渡青看清了那双明亮的眼,和散乱的胡茬。 对这人预计的年龄又往上走了点,她拉拉时遇殊的袖,“这个是部长?” “是,一个怪人。” 时遇殊开了门,不掩话中的笑意。 从他身旁探出头,方渡青愣了。 太大了。 保守估计至少三百平米。 虽是堆装备的地方,意外地有条理,百余个玻璃台依次排列,每个上头有一个小射灯,打磨出碎钻般的光。 “好厉害……” 她俯下身,去摸最近的一个展台。 里面躺着几十个打火机模样的东西,形状不一。 “这是什么?” “小型粘性□□,嗯,我看看,也有追踪器。” 时遇殊打开,挑了个最经典款的银灰色火机,递给方渡青,“这个,带追踪和定时引爆功能,十秒瞬间爆发,寻的器能搜索到你需要造成伤害的范围,到达预定时间能引爆周围两米的东西。” 捏在手里,方渡青觉得指尖都在烧灼,下一秒好像就要被卷入火光之中。 她摇摇头,“这个……还是算了。” “……想要个什么样的。” “五米开外能把人安安静静击倒于无形。” “……” 看了眼她裹得高高的右手,时遇殊心里有了考量。 “东西收好,在家安心养病。” 到达意晖阁门口,时遇殊将人放下去,她趴在车窗上,手里拎了个黑色小盒子。 “要走了吗?” “老头明天回局里,有些工作必须交代。”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脸,她大眼睛中满满当当的不舍和眷恋,全数传达给他。 “好吧……” 她知道分寸,蹭了蹭时遇殊宽厚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 “晚上想吃什么?” 他却陡然换了话题,问。 “鸡汤小馄饨。” 舔了舔嘴角,方渡青的思绪也不明所以被他带走了。 “在家乖乖等着。” 朝她挥挥手,时遇殊和他的那辆大红色跑车逐渐跑出方渡青的视野。 她抱着盒子,心口被那六个字熨帖得整齐舒展。 认真想想,从被时遇殊捡回意晖阁开始,他们聊天的内容至少有一半是家长里短的吃喝,她爱吃零食和夜宵,他就变着法给她买来或者亲自进厨房。 如果不是方渡青那天明确了两人的关系,他可能就会大度至极,任由她糊弄到长长的以后。 还真是,欠他太多啊。 从NFSA出来,时遇殊上了车,还在思考去哪给小姑娘买最正宗的馄饨。 忙碌了整日,十分倦怠,但想到家里还有个等待投食的小东西。他不由生出几分思归的心,随手扯开了制服领,任夜风吹了片刻。 郁观楼急迫打来一个电话,“小殊,下班了没?” “嗯。” “正好,快来我家,路上帮我买束花。” “……” 听到时遇殊一声不吭,郁观楼瞬间交底,“今天是我媳妇儿生日,你看着办,明天能不能去复婚全看你。” 时遇殊那双好看的手停在了屏幕上,李记馄饨王的店名就差一个字就输入完毕。 偏偏,有人春风得意还来搅局。 “没空。” 他嗤地一声笑了,“自己媳妇儿生日,还这么不上心,就算以后孤家寡人,也不怪我。” 匆匆走了几步,郁观楼才敢放大声冲时遇殊开火,“嘿,你还见死不救是不是?” 他将座椅后调,舒服靠了上去。 “快来,我叫阿姨给你添副碗筷。” 权衡片刻,时遇殊应了,“行,不过,要添两副。” 那头的人愣了愣,“你是多饿?” 利落发车,时遇殊觉得郁观楼从失而复得老婆后,不在刑侦局的时候十足像个傻子。 他淡淡然给出答案,“家里还有个小姑娘呢。” “你要什么花?玫瑰?” 随口发问,跑车追入大道,风一般向前。 “等……等下,你要把那个小姑娘带大院里来?”郁观楼磕巴了片刻,又正经回答,“不要玫瑰,她喜欢绿色的小多肉,你看着搬点回来就行。” “……” 准备挂电话,又被郁观楼叫住,“哎,还没回答我呢……” 第一次觉得郁观楼聒噪,时遇殊摁了下眉骨,丢了四个字,就利落挂断电话。 “迟早的事。” 去医院换过药,方渡青蹲在门口安静等时遇殊,心里住了只小麻雀,叽喳又雀跃。 他说要带她去吃大餐。 方渡青担心自己的右手不便,影响进食战斗力,一时烦闷,撅着嘴吹起了遮在额前的刘海——又长长了。 面前缓慢停下一辆车,她几乎不用去确认,在那个骚包的颜色填满整个余光时,就跳了起来。 开了车门,坐进去。 第一眼看见后座上摆了□□个小绿植,她把脑袋凑过去看,觉得挺可爱,用左手摸了摸那莹绿厚实的叶片。 “这是什么?” “代别人买的生日礼物。” 时遇殊正在设置目的地,方渡青瞥了眼,转过头。 一秒后。 她揉了揉眼,拉住了他的手,看清了那几个字。 “去……哪?” “吃饭啊。” 点了完成,导航立刻开始作业,屏幕上跑出一个穿着迷彩的机器人,从容又机械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方渡青茫茫然,“……军区大院。” “郁观楼媳妇生日,去他家。” 时遇殊见她懵懵的样子,随手开了点窗,初春的季节,风已不再那么料峭,他需要这样的温度,在方渡青面前维持冷静的皮相。 在见到她傻傻在门口蹲成一团的时候,郁观楼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 好像自始至终她都是那样,一个人。 拉着她一起回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难免心猿意马,控制不住。 第52章 烟消云散 来接两人的是郁观楼,他穿得随意,倚在一边指挥时遇殊停车,不动声色地看方渡青。 她就在两步外,笑眯眯看时遇殊,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见他到面前就立刻黏过去,猫一般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 时遇殊习惯性摸了摸她的头,抬眼看见郁观楼复杂的眼神。 “干什么?羡慕?” 云淡风轻搂着小姑娘从郁观楼身旁略过,他家来了许多次,时遇殊并无一分不自在,只是小姑娘仍在碎碎念,“这样会不会打扰到别人?” “不会的。” “他求我来的。” 跟在身后的郁观楼:…………………………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媳妇如此高冷。 再见到陈问渠,方渡青犹有心虚。 紧紧靠着时遇殊坐下,手不自觉搭上他的腿,只是她体寒,贴上去也像冰块。 脱了外套,顺手捏住送上门来的小手。 时遇殊低了点头,刚好能看见她毛绒绒的发顶,和微红的耳垂,“还冷吗?” 屋内暖气充沛,方渡青自进了餐厅就早已浮出一层浅汗。听到时遇殊询问,她才小小声地说了句嗯。 伸手示意她把外套脱下。 乖乖照做,将羽绒服交到时遇殊手中,他起身去一旁挂好,又重新入席。 短短十几步路,小姑娘都不肯扭过头,巴巴望着他。 时遇殊忍俊不禁,扬声问郁观楼,“人齐了?” “不是在等您嘛,毕竟哭着求来的。” 两个大男人望了彼此一眼,是彼此都熟悉的、欠揍的说话方式。 方渡青抿唇笑了笑,视线微抬,看到陈问渠唇角也绽了个小涡。 她愣了下,陈问渠很快收起那个弧度,示意郁观楼可以吃饭了。 桌上坐了七八个人,方渡青认得的就只有两人。时遇殊有时必须杯盏逢迎时,无法顾及到她,方渡青就安静吃着菜,间或给他夹一点。 郁观楼怅然觉得他们二人倒更像老夫老妻。 作为寿星,陈问渠躲不过祝福语后的酒水炸弹,因工作原因,以前也没少参加过应酬,喝酒甚是利落豪爽。不过既是家宴,郁观楼也舍不得让她多喝,主动揽了几杯酒后,就逃不过被灌的命。 还拉上了自小一起福祸与共的兄弟。 到最后散场时,两人酒意醺然,郁观楼撑着送走了客,才和时遇殊歪到沙发上,齐齐发起了呆。 陈问渠不见踪影,方渡青也不好意思乱晃,就蹲在时遇殊脚边,他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抬起右手遮住了眼。 窸窸窣窣间,一双微凉的小手搭在了脸颊上,他立刻抓住,睁开眼,声音低哑,“怎么了?” “醉了吗?” “还没……” 他皱了皱眉,顺手将人揽在怀里,方渡青不敢乱动,温热气息出现在脖子后,她能嗅到浓郁酒气。 “嗯,换洗发水了?” 指尖勾起了一缕发,时遇殊喃喃。 郁观楼实在听不过去了,“老子还在旁边啊靠!” 嗤地笑了声,时遇殊松手,拍了拍还在僵硬状态的小姑娘。 陈问渠突然自厨房出来,半边身子被昏黄灯光渡上一层暖意,看上去比以前平和许多,“能帮我端一下汤吗?” 声音平静,看着方渡青。 “好……的……” 推了推手还搭在她肩上的时遇殊,方渡青听到他很低地说了声去吧,才起身慢腾腾走到厨房。 小锅里咕噜煮着汤,她能闻见橙子的味。 陈问渠右手持勺,微低头,从锅里舀起一小碗,先递给方渡青,“尝尝。” 她接过,凑到鼻尖,先闻了闻,才微蹙着眉,极慢地喝了一口。 “不好喝么?” “……有点烫。” 用舌头刮了下齿龈,方渡青摇了摇头,“味道不错。” 借着光,打量面前的小女孩,端着碗,视线游移不定,陈问渠歪头,半晌后不可闻地笑了笑——这就是她曾经千方百计想挖隐私的对象。 身为记者,陈问渠对周围的事保持着高度的敏锐。 应陈如许的要求,在高三毕业那年暑假,给一个小女孩介绍了一份到电视台的兼职。 过了半年,她才慢慢听到电视台里不少人去“算命”的事。起初自是嗤之以鼻的,想着一个小姑娘,明晃晃地招摇撞骗。 偏偏小姑娘言无一失。 寥寥几位“被骗”的人,都喜不胜色。陈问渠也尝试问过,不过都是些圆滑的话,有心人稍作润色,都能真诚地讲出来。 偏偏小姑娘深得信任。 在家里寻到照片后,陈问渠才得知小女孩从电视台走了之后,再没去上大学。班主任和老师们集体气得怒火攻心,她却失去了踪迹般。因缘际会,陈问渠从几位权贵那又听到了她的消息,依旧是花言巧语又自得信任。 怀疑自此急速生长。 可陈问渠每次找到她时,都被拒之门外,她逃避的姿态明显,话语和神色每每却显得无奈。 倒像陈问渠自己千里迢迢追着欺负一个小姑娘。 如今看来,小女孩仍然身躯瘦弱,眼神却安定了许多,仍然不敢直视她,神色却淡然了许多,让人觉得,即使她下一秒还是拒绝的话语,也能笑而置之。 这一切,也许是外头坐着那个男人的功劳。 历经了这些乱事,亲自卷入自己从前写过千万次的风暴中心,陈问渠才知身不由己的滋味,手中握的笔不重,现实却有千万分的力压得它落不了字。 “那好,去给时遇殊吧。” 陈问渠重盛了一碗,看方渡青。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看了她一眼,才轻轻地开口,“生日快乐。” 睫毛眨了眨,遮住所有情绪,她飞快跑出去,像只急于奔逃的小兔子。 陈问渠低头,关火,清脆一声响。 她心里那扇事事分明必计较到底的门,也悄然合上。 喝过醒酒汤,时遇殊果真有了精神,要拉着方渡青去书房找郁观楼小时候嘘嘘被偷拍的照片。 方渡青:…………………… 这人是还醉着的吧…… 不过她很快被人拉到了怀中,他身躯滚烫,低头含糊在白生生的小耳垂边咬着字,“没看见郁观楼装作没力气要让他媳妇喂吗,留点空间给他们,助人为乐。” 方渡青:…………………… 仰起头,看见时遇殊黑漆漆的眼,蕴着笑,清明无比。她放下心,被他带到书房,时遇殊去找相册,方渡青就乖乖站在书桌前。 书桌很大,十分整洁,衬得被装在玻璃框里的一张合照很是显眼。 她瞥了一眼,照片应有些年头了,十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正勾肩搭背,肆意地笑。 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夹在臂弯,时遇殊看见小姑娘怔愣楞看一张照片,将相册放在一旁,左手撑在她身侧,将整个人虚笼在怀,时遇殊伸出右手,在框上点了点,“这个人,是不是和我很像?” 方渡青俯身细看,眉眼的确几分相似。 她猜到,“这是你父亲?” “对,你公公。” 时遇殊捏了她软软脸颊一下,尾音上扬,且勾人。 不理会他酒后的话,方渡青干脆大大方方把合照拿起来,依次看过去,父辈们和现在的年轻人很是不同,大约是身着军装的关系,挺拔又敞怀。 其中还是有个异类…… 她看了几眼,才问时遇殊,“这两个看起来不太开心的叔叔是……?” 时遇殊怔了片刻,笑得无法自拔。 不太开心? 这还真是小女孩才会用的词儿。 扫了一眼被她葱白指尖点住的人,那笑很快收住,眼神渐而冷凝,拍拍方渡青的脑袋,“那是汪桀的父亲和我们局长。” “他们……关系很好?” “算是。” “阿叶去研究所的事,你说是局长搭的线……会不会其实是汪家授意?” 方渡青费力将那些细碎的事串了串,眉毛拧在了一起。 提及她家人的事,总是如此,瞬间变身小女警。 时遇殊唔了声,“这个需要证实,明天局长要参加例行会议,申请书的事,我会和他谈谈。” 方渡青咬咬唇,对他眨眨眼。 道谢的话说过太多,她已经疲于用言语表达,更喜欢用一些亲昵的小动作表达自己对他的信任。 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时遇殊越来越不满足止于此,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身体沉沉压了下去。 啪—— 玻璃相框被方渡青无意扣在了桌上。 腰和后脑勺被护着,人软软依附在时遇殊伸手,他正轻咬着她白色毛衣领里的脖子。 “痒……” 方渡青扭了扭,双手不自觉勾住他,耳垂一点点绯红起来,有点热,有点燥,他的唇很烫,接触的地方起了火,烧灼着意识。 鼻音厚重,比撒娇还挠人心。 时遇殊停下,伏在她肩上沉沉出了口气,才忍住了那无处发泄的念头——再怎么也是在别人家。 本只想逗弄一二,结果火却盛得他灭不掉。 察觉到身上的人停下,方渡青摸了摸他的发,一点点被抱到了书桌上,时遇殊深深看她一眼。 额发零乱,双颊微红。 大眼里住着整个江南的春天。 他曲起手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道,给了她一个略显压抑的拥抱,力道不小,“回家吧。” 半晌后,才闷闷开口。 不明所以,方渡青听见他嗓音低哑,也乖乖应下了。 十几分钟后—— 刚进门,就被时遇殊按着门后狠狠亲吻的她,终于明白了某人在别人家忍得有多辛苦。 第53章 我的小姑娘 “去查查汪桀。” 在开会之前抽空去了趟侦查科,时遇殊又找到上次的几人,“你们的人还在盯着吗?” “在,老大,但是……” 科长摸了摸寸头,有点一筹莫展,紧张瞥时遇殊一眼。 “怎么?” “人不见了……” 左手扯了下衬衣口,时遇殊坐下,“不见了?” “对,十几个地方同时失去他的消息……网络追查也找不到人……” 一室安静,时遇殊捏着笔,眼瞳深深。 汪桀落跑。 这事倒真的复杂了,不过至少能确定一件事,研究所的事和他至少有关。 不过这两个机构并不熟,关系相隔万里,时遇殊想动手,也无从伸去,动作若大一些,上头难免察觉。 难免头疼,时遇殊静默了片刻,周围的下属憋出一头汗。 国内首富的儿子也说查就查,副局长大人的好魄力让此刻的沉默更像是谴责。 片刻后,时遇殊起身,“继续盯,没有消息也要找。” “是,老大。” 几人齐刷刷应了声,厚重有力,掷地有声。 例行会议每每是在顶楼的大会议室举行,时遇殊捏着手里那根黑色的笔,漫不经心地走着,高层通道没几人,军靴落在地上踢踏轻响。 身后却渐渐有一道重叠的声响。 他转身,看见来人,面色一怔,“老头?” 局长佯装吹胡子瞪眼,“度假回来,你就用这幅面孔,有多不想看见我,啊?” “……我只是没想到,主会人还在这里磨蹭。” 时遇殊停住脚步,轻笑了下,“对了,老头,问你个事。” “说吧。” “我这有封申请书,还想让你帮我交给研究所。” “……你小子,我先说一声,研究所这半年都不会放人的,任何一个。” 皱了眉,收了笑,时遇殊正色,“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那里是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往大了说是军事机密,再不济也是别人的项目,你想插手要个人出来?” “难得看你糊涂一次,自己三分地里的事还不够你去忙?” “没。” 出口否认,时遇殊示意身边的人走在前头,“我找的那人,和我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这么上心。” “我弟。” “你家添丁了?我怎么不知道。” “……和你无关。” 和老头三言两语绕了个来回,会议室大门近在咫尺,时遇殊低了声,“老头,这个申请书,你得帮我递出去。如果不行,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言罢,时遇殊伸出手,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侧身对着里头所有人,看着自己对面的人,唇角微起,眼里却有些冷意。 威胁也被做成这样有礼的姿态。跟在身后的年轻后生,终是成长了,他既能以姓氏扛起副局长的位置,也能用自己的能力支撑整个NFSA,有家世的人不少,有血性的人却不多。 局长别开眼,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怎么买这么多夜宵?” 方渡青看着整桌的盒子,下意识摸了下肚子。 她晚饭是同林砂枝一道吃的,两人欢喜去了家新开的小馆,边吃边聊近况,方渡青没忍住,撑着了。 没想到回家来,还有一人投食。 分量还不小。 她是实实在在惊了,偏偏盒子全部都被打开,各种香气交杂在一块,成了精般往鼻端凑。 “好香……” 拿了筷子出来,看见她站在一旁喃喃。 时遇殊好笑,拍了拍她的背,往沙发前轻轻推了把,“坐下吃吧。” “吃不下。” 方渡青苦着脸,眼睛诚实往小龙虾那一盒瞟。 “晚上吃了什么?” 大概猜出,时遇殊并不在意,分她一副碗筷,自己慢条斯理开始吃起来。 “吃了很多……” 方渡青更难过,瞥了眼时遇殊,他自顾自吃着,丝毫不察她热切的视线。 扯了下他卫衣袖,方渡青凑过去,“我也想吃。” 时遇殊夹了颗花生到她嘴里,“吃吧。” 方渡青:………………………… 气呼呼拿起筷,她夹了两只龙虾到碗里,却被时遇殊端过去,“我帮你剥。” 她抬了下眉,“想拿夜宵收买我?” 专注于手上的虾,时遇殊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 挪过去,方渡青问,双手攀上他的肩,看那双骨节漂亮的手正专心为自己剥着虾壳,一时间心里出奇满足。 温软的气息出现在颈侧,时遇殊手上动作慢了片刻,随后才抽去虾肉,扔回她碗中,“研究所现在可能没有放人的意思。” 小手捏了下他的下巴,“什么意思?” “这半年他们的项目进度很快,不会想错失任何一个人。况且,他……真像你说的那样,也不一定愿意辞职。” 沉默了片刻,方渡青将头靠在时遇殊手臂上,茫茫然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夜宵。 她深知,以方叶岚现在的身体状况,为那人卖命,无非拼的是心里还沸腾的感情。 若是有一日,那火山熄灭,他又会怎么样,拖着残败的身躯再回到她和老方的身边吗? 光是想一想,她心里就揪着发疼。 低头看了眼低落的小姑娘,时遇殊用手指拈起一块虾肉,送到她唇边,方渡青丝毫不嫌弃,张口吃掉。 “没关系,办法我们可以再想。” 他低头,咬着她耳朵,声音沉沉作安慰。 她点点头,被拉到腿上坐下,被投喂了几次后,方渡青摆摆手,“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呀。” 时遇殊工作起来常常没时间吃晚饭,也就不管小姑娘了,左手搂着她,自顾自填肚子。 摸出手机,方渡青靠在他怀里,看最新的新闻资讯。 《影后时自华为拍新戏暴瘦》、《片场路透——时自华疑似瘦脱形》、《独家采访——时自华的古装初体验》…… 娱乐版几乎被屠了版。 方渡青偷偷看了时遇殊一眼,微侧过身子,点开细看。 偷拍的照片大多模糊,却不难辨认出那道消瘦的身形。有一两张近距离的,时自华还带着戏里的皇后妆,眼角绯红,眉心贴一点花钿,涂抹下也盖不住憔悴气息。 抑郁症…… 她想到这三个字,手微颤。 退出界面,方渡青看见时遇殊已经吃完,正仰头喝着水,她愣愣看着他。 又被拍了下头,“发什么呆?” 摇了摇头,方渡青蜷在沙发上,看时遇殊起身,利落将所有盒子收好,堆在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我想喝柠檬茶。” 她抱了个小玩偶在手,懒洋洋地使唤他。 时遇殊走到她面前,拉起右手,“怎么样?” “在结疤了,就是痒,又不能去碰……” 方渡青忘记了刚才自己胡言乱语要喝的东西,把依旧裹成球的手伸到他面前,“你看呀,多难受。” 很受用她的卖乖,时遇殊摸了摸她的右手,“好好养着,高考完能好就行。” “那要是考不上了怎么办?” 方渡青难得起了逗时遇殊的心,唇角微翘,装作真诚在为此事烦恼。 可—— 居高临下的时遇殊将她小狡黠的模样看在眼里,并不介意陪她游戏一把,顺从接了下一句,“那就……” “就怎么?” “就嫁给我,我把工资卡都给你。” 施施然扔下一个大炸弹,时遇殊看见方渡青陡然退了一步,结巴着,“你……你说什么?” 倒是把始作俑者吓到了,时遇殊咋舌,心里倒带了下自己刚才说出话时的心境,竟然……一点也不排斥。 结婚么……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只要对象是这个小姑娘,好像什么都可以的。 他揉了揉眉心,朝方渡青伸出手,“骗你的,过来,明天是不是该去换药了。” 怀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时遇殊岿然不动,唇角弧度刚好,多一分奸诈,少一分寡淡,就这么等着她。 跟求婚似的。 方渡青脸热,慢慢起身,扑进他怀里。 夜不深,周围却很静,方渡青闭着眼,从他身上汲取着让人安心的温度,片刻才下定决心。 “时遇殊。” “嗯?” “你姐姐,似乎现在很不好,你去看看她吧。” 将手机拿出去,找到历史界面,方渡青递给他,牙齿不安磨砺着唇肉。 她一直在看他。 时遇殊浏览了下那些图,片刻后,将手机还给了她,阖了阖眼,一时间竟然没有话可以说。 他甚至知道小姑娘在等他的反应,想从他只言片语里判断出什么。 “好了,去休息吧。” 时遇殊喉咙滚动片刻,才低声道。 她两只手窸窸窣窣贴上来,固定住了他的脑袋,不得不四目相接。 用眼神表达自己的询问,时遇殊发现自己已然失去开口说话的欲望。 小姑娘捧着他的脸,有些急切,“时遇殊,我知道安慰这个东西,其实很空洞。我也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平常语言能描述。但我都知道,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总归是能解决的,你……你要相信自己啊,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想主意,瞎想也可以。” 她就在面前,期期艾艾地表达着自己的话,因为着急,有些大舌头,眼神却明亮如水,能看清所有。 时遇殊用额头碰了碰她的,第一次流露出疲态。 “我以为可以问出来的,可是她一分一毫都没透露出。才会惊讶于自己过去这么多年,对她的疏忽。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觉得她生活得其实很好,很光鲜。” 方渡青仍专心看着他,手上力道渐缓,被时遇殊反而握住了手,他垂眼,对上小姑娘全心全喜信任的眼神,不由哑然。 “一直以来,你都说谢谢我。” “却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 方渡青张了张嘴,“我……做了什么?” “在NFSA的那一晚,那个拥抱。那时候你是给予一个相同遭遇的人的安慰,而我……是却看到了冰川上的一点绿意。” 你永远不知道,你出现的有多么及时。 我的小姑娘。 第54章 老丈人 三月底,暖意融融。 方渡青能看到意晖阁里逐渐开出的花,那些味道偶尔被风送到窗里,她坐在阳台上看书,被太阳熨帖得睡意昏沉。 在家的日子也过得单调,方渡青却怡然自乐,没有生出想去学校的心。 啪嗒合上资料,她跳到地上,自顾自回了自己房间,在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盒。 打开,偷看了几眼,她神秘地笑了笑,放回去。 还有两天就是时遇殊的生日,三十而立,这个礼物虽然不贵重,却也是她和老方的一番心意。 当时和老方说的是送友人。 现在…… 她恨不得在上面刻几个大字——送给我的爱人。 难得被传召回家,时遇殊给小姑娘打过电话后,驱车回大院,时父时母都在,正捧着茶杯说着闲话。 这两人,风里雨里几十年过来了,现在还有说不完的话。 时遇殊莞尔,上前问了好,被赏赐了一杯热茶。 “坐。”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 “马上要生日了,有什么想法?” 三十岁的生日,好像有格外不同的意味。 时遇殊却不觉得有什么,“以前你们也没过问,怎么,这次很特殊?” “在家吃吧。” 时父搁了茶杯,看时遇殊。 他没有异议,“行,那把姐也叫回来。” 低头喝茶,是时父惯喝的那一种,时遇殊不陌生,滚烫一口下去,舌尖微微刺痛。 “对了,小殊,我听老郁说,他家的阿姨说你上次带了个小女孩去给他家儿媳过生日?” “妈,有话您直说。” 时遇殊看了眼时母,笑了笑,戳穿她努力保持的平和假象。 “真是,难得又谈了个女朋友,还藏着掖着,不给看呐……” 时母埋怨,还以为自己不久后就必须给他策划相亲的事了。虽然有失自由恋爱的滋味,却囿于解决人生大事不得不如此。还好他们儿子懂事,并没给这个机会。 时父也听说了这事,摘下眼镜,问到重点,“是个小女孩?有多小?” 提到年龄,时遇殊底气先去了一半。 他自己并不觉有什么,小姑娘十分懂事,除了偶尔撒娇卖乖的时候。 就怕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拐卖贩。 “咳……” 难得窘迫,时遇殊想了想,还是坦诚交代,“比我小十岁。” 时父时母:…………………… “什么?” 方渡青正在玩她给时遇殊做的生日礼物,手一颤,木条哗啦跌落满地。 这厢,时遇殊靠在窗边,眉宇间满是无奈——就知道会吓到小姑娘。 可他自己已放出话来,姿态不比从前提起所谓女朋友时那般随意,难怪两位家长说也要看看这个小女孩了。 “没关系的,一顿饭而已……” 他开口安慰,那头的小姑娘仍然无话,好似点下了时间的暂停键。 “我……” 顿了下,方渡青也走到窗边,“我有点怕。” 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表示了自己的情绪,在时遇殊看不见的地方,她正狠狠揪着窗帘一角,嘴角沉沉像是要哭了。 可惜时遇殊不知道。 他从那四个字里只能猜出小女孩的踌躇和犹豫,因此再度开口为她宽心,“我只能做保证,如果你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发生任何你想象中的事。” “如果你不想来……” 时遇殊声音低下去,快和夜色融为一体。 她吸了吸鼻子,打断他故意断在那里的话,“我……还有礼物没送给你。” 糯糯的一句话,明显的答案。 时遇殊渐渐笑了,低低说了一声好。 方渡青眨了眨眼,一滴泪飞快掉落,她扭头,能看到地板上的孔明锁,已经是做好的成品了。 她还能想起自己在动手时的念头,想为他做个礼物,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方渡青本以为在老方和阿叶病中的这几年,她并无机会接受情爱的事,甚至为自己想好了一个凄糜的结局,漂泊数年无根无定。 可是时遇殊出现了。 她既然接受了他,也就愿意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数。 既然承认了这一份感情,就会保护着它一天天在心脏发展壮大,直到融入骨血,再也割舍不能。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我姐也会回家,你找个机会,和她聊聊。” 方渡青闭眼,落誓一般,又说了个好字。 时遇殊关上窗,“今晚可能有雨,早点睡。” “好,晚安。” 她听话抬眼看了下夜空,果然阴沉沉,乌云压得很低,光线一寸寸被吞噬,挟起不知名的气势,直指天地和这世界。 三月二十五日,晴。 方渡青在屋里赖了整日,黄昏时才接到时遇殊电话,他处理好了工作事宜,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下班。 两人赶往医院。 车上,时遇殊皱着眉,欲言又止。 方渡青自在许多,手里提着给他的生日礼物,右手敲着车窗。 余光里看见那只小手在车上到处摸来摸去,时遇殊一把攥住,上半身倾了过去,“能耐了啊,先斩后奏。” “你先吓我的。” 方渡青眼中亮晶晶的,尽是狡黠,比琉璃珠还剔透三分,偏偏唇角翘起,弧度可爱,又叫人无处生气。 以指抚过她的额头,时遇殊叹口气,“这种事你怎么能临上了车才告诉我呢。” “那你又怎么能在电话里就草率告诉我呢?” 她反咬回去,似乎打定主意今天要和他作对到底,一点也不顾忌这位寿星的好日子。 见她俏生生的和自己作对,时遇殊反而觉得兴然,指尖下滑,落到唇上,稍一用力就掩住了她还想出口的话。 近在咫尺的姑娘,神色鲜活,每个字都能吐出花来。 时遇殊心里一片暖,这是他养出来的。 “暂且放过你,晚上再算账。” 看见方渡青不怕死地眨眨眼,时遇殊冷哼一声,瞥了眼她上车起就不离手的袋子,眼中又一点点泛出笑意。 拆礼物么? 他倒是挺期待她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他来拆的。 舌尖舔舐了两侧腮肉,时遇殊心中那点因为即将见老丈人的不安一点点散去。 老方正在病房里写字,活了几十载,反而在医院捡起了这个修养身心的爱好。 听到门开,他抬眼,看见是方渡青,又继续将笔尖下移,一个勾落下,遒劲有力。 “爸爸。” 方渡青示意时遇殊关上门,几步走到老方面前。 他将纸提起,示意方渡青看,“怎么样?” “特别好,难得您在医院还能平心静气。” 方渡青先拍了个马屁,而后时遇殊跟着走到面前,老方才看到还有一人。 这人他见过几次,在脑海里略一搜索,就有了名号,“时局长?” 时遇殊轻咳了下,“您好,我是时遇殊。” 这般自报家门,又和自家女儿并肩而立,老方眼神转了转,立刻幽深起来。 “哦,时局长大驾光临有事吗?” 将手中那张纸丢给方渡青,老方也没看她紧张的小模样,向时遇殊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爸,我们来看看你,还有就是想跟你交代下,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转身放好老方写好的东西,方渡青抢先开口,看了下表,离时遇殊说的家宴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她知道老方一定会生气,索性先站出来扛枪子儿。 时遇殊看了小姑娘一眼,将她拉到身旁,在心里思忖片刻,才再度开口,“叔叔,对不起,这事应该及时让您知道的。” 老方哼了声,这才开始认真打量时遇殊。 站在那里,不骄不躁,脊背挺直,光这一点就让许多年轻人望尘莫及。 只是…… 他摇了摇头,“时局长,我想和嘟嘟说一会话。” 直接被推离出对话,时遇殊也无奈,点了点头,和方渡青对视片刻,为父女两人腾出了足够空间。 门合上。 老方瞬间变了脸,看了会对面垂着头的女儿,比当年班上最调皮的学生还让人毫无办法。 “嘟嘟。” “嗯……” 方渡青抬眼,飞快看他一眼,双手交错,拧着大拇指。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坐在床头,方渡青十分安静,在老方眼里就是满满当当的心虚俩字。 事实上,她不知道怎么给老方讲。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个执法者和犯罪人的因缘际会。 NFSA的存在既然被政府选择保密,她无法全盘托出。 “偶然……认识的。” 蹩脚的谎言,她吞吐,结巴。 老方定定看她片刻,叹一口气,“你弟弟的事,他安排的?” “是。” 虽然现在她后悔了,却也找不回阿叶了。 “我在医院的事,他安排的?” “是。” “你读书,住宿的事,也是他安排的?” “是。” “过年的那个房子,他的?” “是。” …… 老方摆摆手,好像再没话了。 哪有立场谴责自己的女儿,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被那个男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更没办法叫方渡青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 然后,去哪呢? 从没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病痛,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却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脆弱,就只待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眼看老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头上花白的头发正对着方渡青的眼,十分刺目。 她唰地流下了眼泪,蹲下去,抓住了老方的手,“爸爸……” “嘟嘟,你知道吗?每个父亲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大概就是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个好人家。而不是在这个年纪,就因为生活和一个男人绑在一起。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多失败。” 哽咽了声,方渡青脑袋趴在窗前,拼命摇头,想否认。 老方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嘟嘟,感情必须是平等的啊,你这样,我们欠他多少。以后若是……他不要你了,又该如何?那个时候我和岚岚都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爸爸……你要好好活。” “不要……离开我……” 这是老方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死”这件事,方渡青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也抵不上面对面的几句话,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第55章 三十而立 “你走吧。” 方渡青抬眼,哭太狠,眼睛肿胀又疼痛。 老方背对着她,身躯蹒跚。 她很容易就联想到,以前家里的那些植物,老方在教学之际,就爱在阳台的一亩三分地里倒腾。 种了许多绿色植物,看着倒喜人。 只是那房子,早就被他们卖了出去。现在那些植物,也该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枯槁了吧。 就像一步之遥的那个男人。 再也不是顶天立地的那个男人。 “爸爸,我走了。” 她告别,眼睛又是一热,左手抬起,掐着自己的腿肉,吞回了那几声哽咽。 “嘟嘟……” “是爸爸没用,但是你自己……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低着头,方渡青步伐匆匆,几乎是掀开了门,大力把自己掼在墙上,用那钝痛稀释心里绵延密布的疼。 刚从走廊尽头走来的男人,一眼看见几乎是在自虐的小女孩,眉一皱,上前拽住她的左手。 “干什么?” 抬起她下巴,巴掌大的脸几乎被泪水浸湿。 眼睛红肿,唇角一圈齿印,十分清晰。 “哭什么呢……” 他缓了声,用指尖拭去她眼中又滚出的眼泪,是热的,落在皮肤上,好似火一般。 时遇殊心头一窒,抱住了面前的小姑娘。 不用想也知道,这场父女谈话,并不愉快,甚至可以是悲伤的。 他能理解,若是自己的女儿处于这样的境况,身为一个父亲,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接受。 只是,想是一回事,怀中的人哭得昏天黑地又是另一回事。 走廊上人来往去,路过的人视线都不由落在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这两人身上。 男人背对着他们,臂弯处泄出几缕黑发。 他正低着头,一直说着什么,神色平静,右手一下一下抚着怀中人的背。 “一会还要去吃饭,你收一下,行不行,小祖宗?” 时遇殊没辙了,咬着方渡青的耳朵。 她才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眼里还蕴着一汪水,可怜巴巴看时遇殊,“我这样……是不是很见不得人……” 可不是。 哭得太丑了。 笑了笑,时遇殊低头,在她眼皮上浅浅亲了一下。 “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跟我一起回家。” 在她父亲这里受到的挫折,时遇殊不愿再让她在自己父母那里遭受一次。 在方渡青钻进浴室后,时遇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在哪呢?” “意晖阁。” “多久回来?” “快了。” “好,我叫阿姨准备做大菜了。” “哎,妈……” “怎么?” “等会,我带小姑娘回来,你们不要为难她。” “……你这孩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轻笑,时遇殊觉得喉咙有些痒,他朝楼上看了眼,认真回道,“没,就今天遇见一件挺挫折的事,你们就不要给她添堵了。” “我看你现在就挺给我添堵的。” “行,我知道您貌美如花,心胸宽大,我先挂了啊,好好收拾下,等会准备见您儿媳妇。” 在自小就亲厚的母亲面前,时遇殊难得露出一点孩子气,痞痞笑着,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方渡青终于下楼。 换了身黑色长裙,套着牛仔外套。头发湿漉漉地垂着,正揉着自己的眼。 “过来。” 冲她晃了晃吹风,时遇殊坐在沙发上。 她坐过去,比时遇殊矮一点,他打开吹风,手指抓起她的头发。 热风穿过发尖,方渡青觉得心脏也一点点被热水泡开,闭上眼,她换了个姿势,舒服趴在时遇殊腿上。 他笑了笑,继续为小祖宗服务。 “到了,下车。” 方渡青环顾周围,停车场里塞满了方盒子。 “你家……今天人很多吗……” 她拧着眉,好像即将要去的是碉堡一般。 “没,就几个发小和亲人。” 摸了摸她的脸,时遇殊哄着,“先下去,等会走我后面,我说什么,你都听着,他们问到你,你就笑就可以了,把自己当年画上的娃娃就行,听懂了吗?” 她觉得自己被当三岁小儿来哄了,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又真没用,乖顺被时遇殊牵着。 右手拎着她的礼物袋,看时遇殊开了门。 满室光华流转,人声漫过身后寂静的夜。 “寿星回来了。” “哟,小殊终于来了。” …… 察觉到牵她的那只手力度加大了些,方渡青看时遇殊,他面色自在,牵着她跟牵着一只小宠物似的,和亲朋好友打完招呼。 然后…… 拉着她,到灯火堂堂的最下方,说,“这是我女朋友,方渡青。” 各种复杂纷乱的视线投过来。 方渡青还记得他的话,微笑着点点头。 坐到桌上,时遇殊才细细给她介绍人,她就乖乖巧巧挨着叫人。 最后—— “这是我爸。” “叔叔好。” “我妈。” “阿姨好。” “我姐。” “自华姐,好久不见。” 看见时自华,方渡青才敢略微放松,她的作为就在时自华和时遇殊之间。 “小姑娘,好久不见啊。” 时自华对她笑,有些惊喜,低头和她喃喃,“原来小殊说的女朋友还真的是你啊……” 方渡青笑,坐得端正。 寿星来了,宴席自然开始。 特意把时自华安排在方渡青身边,这两人吃吃说说,倒也不需要他操心。 倒是时遇殊自己,免不了喝进许多酒。 时父时母两人在主位上,也在说着小话。 “这小姑娘看起来,还真的挺小。” “不是还没高考呢……” “看上去倒是挺乖巧的,就是年纪太小了。” “你儿子宝贝着呢,之前特意给我打电话叫我们别给人脸色。” “算了,今天他生日。” 时母点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能说的清呢。” 晚上十点,终于散场。 方渡青酡红着一张脸,对面坐着时父时母和时自华,时遇殊出去送几个发小,留她一人。 还好时自华在,对方渡青眨了眨眼。 她悄悄呼一口气,指尖攥着长裙,坐得跟小学生一样。 对面的时父时母看见了,有些想笑——第一次见到见家长跟被审讯一样的。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20了。” 其实方渡青生日在六月中旬,她故意提前了一点,好让自己的年纪看上去不那么碍事。 “和我们家小殊在一起多久了?” 方渡青想了想,她承认时遇殊的那天好像并没过去多久。这样算起来,这段日子并不太能拿得出手。 低着头,正在想怎么回答。 身后靠上来一人,呼吸绵长,带着酒意。 “妈,干嘛呢。特意等我走了才来问她呢?” 右手搭在小女孩肩上,她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绕过长沙发,坐到方渡青身边,时遇殊丝毫不介意其余三人,捏起她的手,“姐,你以前练芭蕾那房间还空着吗?” “嗯,怎么了?” “今天太晚了,我们就不回了。恰好我房间里有个折叠床,就歇这了。” 第一次见这么大爷的时遇殊,方渡青不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心,做个年画娃娃。 时父时母:………………………… 时遇殊躺在床上,手机不停有信息进来。 他扫了眼,都是些祝福,千篇一律,干脆关掉了手机。 现在,只想收一个礼物。 袋子就放在一旁桌上,可他不想去看。在进去洗澡前,小姑娘千叮万嘱,不要提前拆开。 他安静等着,唇边衔了一抹笑。 时父时母喝了点小酒,睡得早。他带着方渡青,去时自华那里要了一套睡衣,又折返自己的房间。 小女孩爱干净,说什么都要洗澡。 还嫌弃他满身的酒味。 想了想,时遇殊起身,从柜子里拿了身衣服,去一楼洗澡。他不想等会给小姑娘一个酒气满满的拥抱。 他下去没多久,方渡青出来了,时自华的睡衣很是繁复,凉凉贴在皮肤上,十分舒服,但环顾了一圈,发现屋里没人。 方渡青不敢轻举妄动,挑了个位置,坐在地毯上,安静拿出了自己给时遇殊的礼物。 她抽出其中一条,用指尖摩挲着,摸到熟悉的凹处。 不知道…… 他会不会喜欢? 将脸埋在膝盖里,方渡青悄悄笑开。 扭开门,屋里亮了盏小灯。 时遇殊擦着头发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抵上门,走到方渡青身后,弯下腰拿起她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仰起头,软软地朝他笑,眼睛里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比星辰闪烁,比春水温软。 时遇殊满满坐下,和她头碰头。 十几块木条散落在地毯上,还有一条在她白嫩嫩的手里捏着。 “这是什么?” “孔明锁。” 她低声解释,这个该怎么玩。 时遇殊半明白半糊涂,最后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这是你亲手做的?” 捏了捏她的脸,时遇殊问。 “是。” “手能用力吗?” “所以复杂的地方我找了老方帮忙。” 她笑,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好亲手做的礼物却还是经了别人的手。 颇有兴趣地在她指导下玩了十几分钟,时遇殊皱眉,“还有一块呢……” 她递过去,眼里多了几分期待和赧然。 时遇殊摸到手里,蹭了蹭,觉得触感不对,低头去看,上面刻了一行小字。 他举起,凑到眼前—— “愿我舍身激荡数年,换你不悔尘世一遍。” 十六个字。 在心里念了好几遍。 时遇殊失言,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里。 对面的小姑娘,眼神坚定,神情柔软,坐在那里望着他,轻轻说,“时遇殊,生日快乐。” 时遇殊知道,小姑娘其实很勇敢。把他介绍给家人,和他一起回大院。 在结果只会是艰难的人生里浮浮沉沉,为他甘做孤岛。 “谢谢你,我的小姑娘。” 他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都说三十而立,时遇殊在新的一岁里,无声下了决心。 既然她能做孤岛,他就会让周围的海浪不起任何波澜,让她的余生都平安顺遂,不再激荡。 第56章 锱铢必较 “军大?” “机械系……” 张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比方渡青好不容易来学校更让人惊讶的事,是她的志愿。 她坐在那里,右手闲闲搭着,左手翻着试卷。 “可是你手还没好吧……” “嗯,不影响听课。” 张帆觉得,比起那个对奖学金不冷不热的方渡青,现在的她,莫名多出几分韧性。 对学习,她从来不计较。 现在却有了明确的目标,开始锱铢必较地弥补过去没来得及做的事。 可是…… 一个女孩子去什么机械系呢…… 张帆摇摇头,拿起英语笔记本,还是他的外国语大学比较温柔。 方渡青低着头,右手无意识抚过错题集的封面。 尝试着捏了捏,仍有些隐痛。 高考之前,一定要好起来。 如果不能按时痊愈,即使冒着再度伤筋挫骨的危险,她也要写完试卷。 军大是通往研究所的最佳捷径。 既然阿叶出不来,她就去找他。 到了四月末,空气里隐隐出现了一丝热意。 比这还燥热的,是人心。 难得听到一次林砂枝的八卦,方渡青干脆借着复查的名义翘了课,陪她吃甜品。 女人吃甜品,大多为了宽心。 方渡青是为了填肚,也不客气,点了五六个小蛋糕。 林砂枝捧着一杯奶茶,神魂游走天外。 “干什么?” “我特意翘课也不是为了看你发呆的。” 咬着小银勺,方渡青笑她。 “哎,你别笑我了,我心里乱的很。” 林砂枝托腮,虽然努力做出愁苦的模样,眼神却明媚如三月春光。 方渡青猜了猜,多半是萌动真心了。 “看上谁了?” “……” “我猜错了吗?” 方渡青弯了弯眼睛,喂了颗草莓到林砂枝嘴里。 “不过气色看着是好了许多,真可爱。” 她摸了摸林砂枝的脸,做调戏状。 “……” 将头猛然磕到桌上,林砂枝闷闷地,“可是那人不喜欢我啊,不喜欢我。我都明里暗里告白许多次了,他总是打太极。” “还有谁看不上我们林大模特?” 林砂枝被周游章介绍到新东家后,身价直升,可以说是跃到圈子一线。 就凭这张脸,还拿不下一个男人吗? 方渡青真心实意地和林砂枝一同困惑着。 “你也认识。” 林砂枝抬起头,直勾勾看方渡青,脸红,眼却勾人,是那种不自觉地风情。 方渡青简直要弯了,还保持着一分神思来猜测人选。 想来想去,两人交际圈重合并不多。 “难道……” “是……” “周哥哥?” 最后三个字落,林砂枝脸快烧起来。 方渡青了然,又拉长了声,“原……来……是……他……呀……” “嗯,就是他。” 林砂枝坦然承认,心里全是欢喜的气泡,“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生都有英雄情结,当他把我从以前那个泥泞不堪的地方拉出去的瞬间,我就觉得……似乎看到了新生活。不是那种矫情意义上的,就是觉得以后每天都有了可以期盼的东西。” “可是,他不久后就走了。” “离开了公司,还退出了这个圈子。” “我现在每次找他,他都在旅游的路上,又不敢过多打扰。” 方渡青听着,却没有附和什么。 她一直知道周游章很招人,作为舞台上的偶像,他是闪闪发光又十分克己的,出道多年没有任何差错。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性格又过于温柔,这样的人,无意间的体贴,也会成为他人心口的烙印。 林砂枝就是如此。 叹一口气,方渡青不敢直言自己的想法,只能安静听林砂枝说着话。 倾述完所有心绪,林砂枝搓了搓脸。 “现在开心多了,谢谢你啊,小姑娘。” 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空碟子,方渡青表示自己也吃得很饱。 不过晚上她还是给周游章打了个电话。 每次从电话那端的背景音来猜他在哪旅游,已经成了方渡青最近的为所不多的趣事。 这次是…… 叽里咕噜的一串鸟语。 她听了半晌,“在泰国???” “没,埃及。” “你可真自由啊。” 躺在沙发上,方渡青翻开错题集,端着一杯牛奶,舒舒服服和周游章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 “嗯,等你考完,一起去四处走走。” “周哥哥。” “什么?” “现在退圈了,有打算找个女朋友吗?” 她很自然地问,如同一个再贴心不过的小妹妹。 “没有。” 周游章笑了笑,手中一声响,掀开了火机盖,嶙峋指尖夹着一支烟。 她听见了,小小声提醒,“注意身体啊。” 咬在唇齿间,周游章沉默地燃了烟,烈性,呛人,他都全部接受,默默深吸了一口。 才仰头,看了看格外深邃的夜空。 “注意不注意也没差了……” 声音极低,似在喃喃。 方渡青咕咚吞下最后一口牛奶,胃里有点满,拍了拍肚子,“什么?” “没什么,快去睡了,小姑娘。” “好吧。” “那,晚安了。” “我靠……” “这真错位了。” 时遇殊刚推开门,听见两句粗口。 身后的下属咳嗽了声,那两人立刻回过神,看见时遇殊一张寡淡无表情的脸。 “时局……来了……” 他坐下,“现在什么情况?” “就昨天,监控室跑了一个人。” “但是追踪系统又找到人了,现在刚抓回来,在审讯室。” “去未来了?” “应该是的。” “没有出现在他自己的房间……” “对,我们看了下那边建的模型,应该是出现意外,返回路径不再是以前那样。” 沉吟了会,时遇殊用指敲着下巴。 “信息科把资料收集好,叫监控室那边加一点人手。” “是。” 时遇殊向来不喜欢监督下属做事,交代完事宜后,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想了想,给小姑娘发了信息。 “晚上别到处乱跑。” 她却瞬间回复。 “跑去哪啊我……” “随便是哪,反正别乱跑。” “……” “这几天忙,会留在NFSA睡。” “……没有你我又不是睡不着。” 听到她小声嘟囔,时遇殊心情很好,靠在椅背上,“那我怎么知道呢?” 声音故意压低,从喉咙口碾过。 尾音几乎是以气声送出,就像……抽过烟后的慵懒。 方渡青将头埋在课桌上,用化学书盖住了自己。 “不说了,马上要上课。” “乖,好好听讲。” 周六,时遇殊终于有了假期。 他收拾了下,买了点好吃的,准备晚上犒赏家里那位小朋友,驱车往回赶。 快到大门时,时遇殊朝窗外看了一眼。 然后,停住。 他干脆降了车窗,再看一眼,确定了站在不远处那人的身份。 “方叔叔。” 时遇殊扬声,神色不变,将车开了过去。 老方转身,见他开了车门,走到面前,右手拎着一些零碎的食物,都是小女孩喜欢的种类。 “您怎么来了。” “来找你。” “那……上车吧,我带您上去。” 抬了抬手,老方擦去脸上密密的浮汗,心口有些闷,还没到五月,他就热成这样。 “我不上去,就来问你几句话。” 沉默几秒,时遇殊反手关上车门,几步走到树下,“行,您问。” 老方跟着他转到长椅上,两人在两头坐下。 中间搁着方渡青的食物。 坐下后,老方并不急于说话,像在想什么。 时遇殊也不吵他,打量了片刻这个养育方渡青的男人。 “爸爸从小就很会读书,到后来一路成为数学教授,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情商低,留不住妈妈。在我小时候,关于他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每天每天让我和阿叶做数学题,做不出来就吹胡子瞪眼,那时候我年纪小,常常被吓哭,阿叶又比我聪明,我总感觉自己会被爸爸骂死。后来逐渐长大了,阿叶和我都不需要他监督了,老爸看上去反而没精神了许多,叫他找个新阿姨,也从来不肯。” “所以我就想好好照顾他们,在……最后的日子里……” 想着小姑娘说过的话,时遇殊安静等老方先开口。 他来是为了什么? 一个承诺?或者,为一个心安。 “时局家里是做什么的。” “爸爸是退休军人,妈妈是一个舞蹈家,姐姐是个演员。” 斟酌片刻,时遇殊用最简单的话交代了家底。 老方眉心越皱越拢,这样家庭的孩子啊,他们家姑娘能好好一起生活吗。 “我知道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我会好好照顾她,也不会做让您担心的事。” 时遇殊看着老方,不躲不避,神情十分认真。 他还没给小姑娘说过以后,只因她心里始终漂浮不定,上次无意间说出结婚俩字,就把她吓得炸了毛。 但面对她的父亲,时遇殊选择坦诚,就算七尺男儿,折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并不算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还有好多未来的规划,等她一起来实行。 长长一段话,时遇殊不卑不亢,只是心里想着方渡青,眼角沾了点笑意。 老方全都看在眼里。 头顶太阳不小,被树荫化解,但心脏的沉闷一丝不减,让他几乎无暇多想那些长长的承诺。 身在高位,眼神却干净。 认真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逼迫的劲儿,虽然被他收捡得很好。 老方也难得被震慑。 许久后,他擦了擦汗,摆摆手,“行,时局,我在这等一会嘟嘟,你帮我把人叫下来。” “您……真的不上去吗?” 拎起袋子,时遇殊觉得他神色不太好,唇色苍白,在这已算入夏的天气,实属奇怪。 “我在这等她就行。” 老方移开眼,盯着地上斑驳的光点。 时遇殊也不好多言,重回了车上,给方渡青打电话说清了原委,她立刻跳起来,说着马上下来。 停好车,时遇殊进楼。 电梯门开,方渡青匆忙跑出来,穿着简单一袭长裙,看见时遇殊,双眼一亮,“我爸爸呢?” “在门口,不肯上来。” 时遇殊难得犹豫,“我是不是该留在原地,陪他一起等你?” “……” 方渡青失笑,捏了捏他衬衣下的手臂,“我爸向来不和人亲近,何况还是抢走了他女儿的男人。” “可能老方心里还有些小疙瘩,你别放在心里。” “我先出去了,你回家吧,桌上有鲜榨的果汁。” 第57章 少年归来 走到大门,老方正安静坐在长椅上。 意晖阁周围很僻静,一条大路绵延到尽头,只有两侧的树木成林,消去几分暑意。 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黑色的卦衫,像个普通不过的老头。 方渡青有些心酸。 鼻端酸涩,她慢慢走过去。 “爸爸……” “怎么不进去?” 挨着他在长椅上坐下,方渡青注意到老方的衣裳被打湿了大半。 “放假了?” “对,今天周六。” “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老方难得温柔,方渡青立刻眼眶发热,蹲在了他面前,用从小就习惯的角度,看他。 “嘟嘟,答应爸爸一件事。” “好。” “一定要去读大学,然后好好找个工作。” “他……虽然对你很好,我却只想要你一生稳定。女孩子,终究还是要自己有资本。” “我知道,爸爸。” 方渡青低垂着眼,膝盖磕在滚烫的地上,她浑然不觉。 “好了,我要回去了,医生不允许我在外面久留。” 老方捞起她的脑袋,揉了揉她的头。 不得不否认,小姑娘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很少见她依靠别人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那个男人果然言出必行,把她好好宠着;忧的是如果日后面对分离,方渡青是否能舍得离开那人。 “我送你。” 回到家的小姑娘有些失落,坐在沙发上,一勺勺吃着西瓜,眼却没个定处,细看,还有些红。 大概也是和老方有关。 时遇殊在一旁看了会,“等你高考完了,我带你去见你弟弟。” “真的吗?” 吞下一大口瓜肉,方渡青喜上眉梢,刚才那点点小郁闷瞬间散去。 心脏都觉着很甜。 “嗯。” 在心里琢磨了下,如果研究所不放人。 那他也只能,走个捷径了。 方渡青难掩喜悦,挖了一勺西瓜,喂给时遇殊吃。 他并不反对这种亲密,咬住,甚至舔了下小姑娘白嫩的手背。 睁大眼,方渡青嘟囔骂他一句流氓。 一个不小的西瓜,就这么被两人分着吃完了。 有了期盼和目标,方渡青努力了许多。 倒计时一点点翻过去,盛夏来临。 高三校区却一日比一日安静,她本就和班上同学关系不算好,乐于享受这种安逸,偶尔和张帆讨论几道难题。 就这样到了五月。 第二次模考过后,有一个下午的假期,方渡青本身没几个好朋友,正想着要不要约林砂枝去吃冰淇淋,却接到了时遇殊的电话。 “晚上跟我去吃饭。” “和谁?” “你认识的,陈问渠她弟弟回来了,郁观楼要给他小叔子接风。” “好。” 她收整着试卷,寻思着该买一本新的笔记本了。 “那我先回家了,下午不上课。” “是吗?” “嗯。” “好。” 两人在一起越久,说话越随意。 挂了电话,方渡青拿起书包,离开学校。进入盛夏,太阳越发大,方渡青不愿再骑车,每天搭路边的智能车回去,倒比以前快许多。 回到家时,暑气正浓。 她擦了擦汗,打开制冷,又去冰箱里翻出一个圆筒,只是包装纸还没撕到一半,门就开了。 拿着冰淇淋,呆呆转过身去。 时遇殊皱着眉,“又在吃冰的?” 最近天热,好几回到家都正好看见她在吃冰淇淋,想到以前方渡青来月事的惨状,时遇殊决定要好好管教她。 “很热啊。” 她喃喃,手上加快了动作,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示威地朝时遇殊挑挑眉。 他看在眼里,笑了笑,解开两颗衬衣扣。 不疾不徐朝方渡青走去,她还在抿着唇,大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 左手被攥住,时遇殊的手很热,带着日光的温度。 方渡青抬眼,对上他沉沉的瞳仁。 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举起手,“好了,我不吃了。” 不舍看了眼上头的巧克力豆,方渡青舔了舔嘴角。 下一刻,吻落下来。 她眯着眼,觉得外头日光似乎太晃眼。 轻轻拿走她的甜筒,放在桌上,时遇殊托着她的腰,低头认真需索着。 甜腻腻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化开,又互相交融。 方渡青勾着他的脖子,被亲得缓不过神来。右手下意识下滑,抚过他的背。 时遇殊退出她齿间,在嫣红唇瓣上亲了口。 “下次少吃点,对身体不好。” 老神在在嘱咐她,时遇殊将人牵住,带着往楼上走,“离吃晚饭还有一会,去补个觉。” 方渡青抓着他的衣角,“我睡不着。” “陪我睡。” “这几天连夜加班,有点累。” 抬眼,这才看到他眼底的一圈青色,还有淡淡胡茬,即便如此,靠着她的这具躯体仍是温热有力的。 方渡青这才妥协,“好,陪你,你好好休息。” 转瞬间就被人抱起,扭开门,抵在墙上,方渡青不安地动了动。 刚才亲了那么久,不会还来吧。 以前也没发现时遇殊这么禽兽啊。 他只是看着她,看她白生生的脸,翘起的红唇,还有纤细的锁骨。 半晌后,才将她抱到了床上。 将人摁下去后,自己也跟着躺下。 薄毯裹住了两人,呼吸交缠,空气渐渐升温。 他合上眼,察觉到温热的呼吸出现在手臂一侧,又睁开,看见小女孩整个人蜷在他身边,眉眼舒展,俨然准备好好睡一觉。 时遇殊笑了笑,伸出手打开了制冷,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方渡青迷迷糊糊翻身,腰却被人一勾,轻巧滚进滚烫的怀抱。 “干什么?” 还没睡醒,鼻音厚重。 时遇殊听见,心里喜欢,低头吻了吻她的脸,“睡得好吗?” “很好。” 她将手脚都缠上来,丝毫不觉得自己在作乱。 呼吸陡然沉重,时遇殊闭眼,察觉到她的脚尖正在他小腿上磨蹭,小手也在他腹部摸来摸去。 “干什么?” “睡好了,开心。” 她仰起头,笑得像一朵小糖花。 有人主动招惹,时遇殊也不客气,逮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制住,沉沉看她,“还有多久考试?” “32天。” 舌尖舔了齿间,时遇殊想了想,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方渡青反而胆大,攀附着他的身躯,窸窸窣窣凑到他耳边,亲了亲他的耳朵。 嘶—— 时遇殊侧头看她,她眼神无辜又柔软。 上午才见过人家父亲,信誓旦旦说不会做他担心的事。 眼下,却不得不反悔了。 他腾出手,抚过她的鼻梁,唇瓣,最后落到锁骨。 那里弧度美好,骨肉匀婷。 让他忍不住埋头过去,嗅了嗅,柠檬香气很淡,跟着咬了口。 方渡青惊了。 虽然先动手的人是她,没想到时遇殊还真的当场禽兽化了。 她并不担心他会真的干什么。 但这个敏感的位置…… 推了推身上的人,她喘了口气,“别,穿裙子会看见的。” 他懒洋洋抬眼看了下,“我有分寸。” 方渡青:…………………… 见到她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时遇殊笑了笑,捏起她的下巴,一本正经开口,“那换个地方。” 重重吻下去,直接卷住她舌尖。 方渡青无奈了,闭眼。 活该让你撩。 郁观楼定的地方不太好找,两人停了车,转悠了几圈,才找到那个小院落。 “没想到,这个时代还能看到这种院子。” 方渡青看着四周,眼睛挪不开。 “嗯,他们家一个亲戚的地儿。” 牵着她往里走,走廊很长,两侧掩映着一排绿林,夜风含着凉意,抚过身躯。 绕过拐角处,有一个独立小宅,红木大门敞开着。 郁观楼和陈问渠已经到了,两人正低声说着话。 圆桌极大,方渡青被时遇殊摁着在两人对面坐下。他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才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方渡青也跟着拿起骨瓷白杯,滚烫茶水入口时,被某人咬破皮的位置隐隐作痛。 她瞥了时遇殊一眼,不遮不掩的抱怨。 可惜灯暖人在侧,那眼神更像是娇俏的撒娇。 时遇殊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凑到耳边低声开口,“别气,你自己说的,不要咬别人看得到的地方。” “那也没叫你咬这里啊,我等会吃饭怎么办?” “我喂你。” “……” 她转过头,小口小口对茶杯吹着气。 时遇殊也不逗她,问郁观楼,“你小叔子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他不要家里人去接,自己找地方来。” 方渡青放下杯子,开始认认真真发呆。 眼看对面两人还在缱绻私语,时遇殊将人攥到面前,低声问,“明天要上课?” “对,所以等会不能回去太晚。” 她捏着时遇殊的手指,把玩。 男人的手很好看,骨节清晰,又干净。 他左手搭在她肩膀上,而后下滑,直接将人半圈在怀里。 陈如许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孩抬起头跟男人说着什么,两人皆是一笑,自有一分默契在,然后男人低头,捏了记她的下巴。 她不耐轻轻打开他的手,眉头微蹙,更显娇俏。 “小许来了。” 还是陈问渠第一个看见他,呆愣在门外,盯着圆桌。 所有人齐齐看过去,包括陈如许死死看着的那两人。 方渡青从时遇殊怀中站起,挂了一个笑,“陈如许,你回来了?” 十分友好的寒暄。 陈如许却觉得不适应,她以前在他面前,都不是这样的,虽然比其他同学亲厚一点,却也隔着什么东西,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踏进去,方渡青的位置就在进门处。 不得不迎上。 陈如许看了眼时遇殊,“嗯,请假回来有事。” 方渡青点点头,便坐下了,仍是挨着时遇殊,距离却拉开了些。 陈如许看见她的右手被时遇殊捏住,手背上横亘了一道疤,被男人轻轻抚过。 移开眼,他到离陈问渠两个座位远的位置坐下。 正好斜对着方渡青。 第58章 不吝啬一个承诺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被欢迎的主角沉默寡言,其他人也只能以碗碟相交声作陪。 但方渡青吃得颇愉快,美景作陪,厨子佳作爽口,她已经完全忘却来给陈如许接风的事,自顾自填肚子。 时遇殊在旁,时不时为她挟来爱吃的菜。 郁观楼不得不开口,“哎,差不多行了啊,我小叔子还单身呢,别这样刺激人家。” 骤然被点到名,陈如许抬头,正好和方渡青视线相接。 她有些失面儿,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水来喝,想洗去脸上那一抹绯红。 一贯不和郁观楼计较,时遇殊估摸着小女孩已经吃饱七八成,随即搁了筷,自在呷着茶。 没过多久,众人都饕足。 郁观楼起身,“都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走。” 时遇殊自然要和方渡青先走,和那三人打了招呼,相偕离开。 回去后,方渡青先去舒舒服服泡过澡,洗去一天的浮汗,才倒回了床上。 她窗户大开,夜风肆意涌进。 吹得整个人都昏昏然,似乎想睡,又很清醒。 拿过手机,有条未读信息,来自陈如许。 “你和小殊哥在一起了吗?” 顿了顿,从床上翻身坐起。 她没加犹豫,“是。” 陈如许就像大太阳下的清泉,既透明,又有怡人的温度。她真心拿他当为所不多的朋友,自然不会隐瞒。 只是他没再回复。 自己和时遇殊在一起的消息有这么惊世骇俗吗? 反思了片刻,方渡青不得其解。 时遇殊推了杯白水到少年面前,“坐。” “小殊哥。” “嗯。” 摩挲着杯沿,陈如许觉得自己心脏也如指尖那一点温度,即将燃烧成灰烬。 他还没忘记正事—— “就一周前,我跟老师去跟组采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自华姐在吃药。她气色看上去不太好,我去问了几句,她都没说什么,聊了会就被助理带走了。” “……知道了。” 顾不上注意眼前的少年,时遇殊完全陷入一个怪圈。 时自华就像打定主意,把自己关进牢笼,冷眼看旁人,沾亲带故的理由也不过打在棉花里。 “好,谢谢你了。” 他动了动喉咙,心里有一股子燥意,无处纾解。还因为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不得不深深按压下去。 陈如许没动,低头看玻璃杯。 白水澄澈如镜,映出他踌躇的脸,眼角还有一抹失落,却被掩饰得很好。 “还有事吗?” 察觉到对面人的沉默,时遇殊再度开口。 局里最近事务极多,他每日处于高压工作状态,面色冷然,让年轻男孩子犹豫片刻,才敢开口—— “小殊哥,你会和她结婚吗?” 拿资料的手一顿,时遇殊慢腾腾抬眼,看陈如许,眉头微皱,似是疑惑,却刚好化解了进门后陈如许看到的那副阎王模样。 自小看这个少年长大,时遇殊深知他的性格,不会这样没头没脑到长辈办公室里当一尊大佛。 那只能是,事出有因。 因为一个女孩? 还是自己家的。 时遇殊头疼,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点,椅子转过去,背对着陈如许,“你以什么立场发问,朋友?” “……算是。” 男孩声音低卒,像咬破了一颗苦涩的果子。 还没来得及品尝年少时期最初的那份爱意,就被现实拍散。 “会。” “这些话我不会在她面前说太多,如果她想听,我会说。但未来这么远,我更愿意用每天来证实我的话。” “其他人来问,我也不介意回答。” 从一开始,方渡青就不敢回应这份感情。 因为她觉得亏欠,觉得自己的起点并不纯粹,这是时遇殊的工作和职责,他逃不开,却能昭告天下,来宽她的心。 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会在意相差十年。 感情的萌生,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眼神,他很确定自己心中在想什么,不介意她,不介意她的家庭,也不介意小姑娘心中复杂又卑微的小想法。 只是想照顾她,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知道了,小殊哥。” 男人已经转回去,少年能看清他眼中的亮光,笃定又不可撼动。 他随即起身,结束了这一场本就不是对峙的提问。 “我走了,有空去看看自华姐吧。” “好。” 时遇殊低头,又继续投入了工作。 陈如许带上门,最后看了一眼。 适合方渡青的,应该是这个男人。 他看过她的软弱,无助和挣扎,带她从饱受内心煎熬的困境中走出,为她安置一切,为她指了一片新天空。 五月底,时遇殊到达时自华拍戏的地方。 是个古典园林,剧组花大钱搭建的实景,并不如外头燥热。 时自华的助理把他接到房间,才恭恭敬敬地开口,“华姐现在正在拍戏,晚上十点才收工。” “知道了。” 他一路奔波,疲劳至极,只想倒头就睡。 等小助理走了,时遇殊立刻扎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沾床立刻沉沉入睡。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他推窗,山里不比城市,并没有成串的灯光,月色星辰,正好是最真诚的指引。 回忆起小助理的话,餐厅就在楼下。 时遇殊换过衣裳,下去寻吃的。独自一人,并没太多讲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碗面。 餐厅人并不少,来往嘈杂。 他并没入耳,只是惬意发着呆,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从时自华里找到有用的信息。 第一次调查自己的家人。 时自华身在娱乐圈,交际复杂了些,冗杂的资料被规整起来,也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信息。 吃完面,时遇殊买了瓶水,自顾自到了拍夜戏的地方。 找来小助理,把他捎了进去。 自然没告诉时自华。 他嚼着柠檬味的糖,咬破还有隐约薄荷香气,靠在椅上,面前是乌压压的人群。 歪着头,能看到时自华在候场。 服饰妆发倒是简单,白衣,一只玉簪,赤着脚,正低头看剧本。 无需刻意涂抹妆容,也能瞧出几分憔悴。 时遇殊舔了舔唇,眯起眼,右手抓着扶手,不自觉加了几分力。 十分钟后,正式开拍。 观看片刻,时遇殊看出点门道来,原来是一场女主做梦的戏。 只是梦境太凄惨了些。 人工降雪纷纷扬扬,大风送起,偶尔迷乱了人眼。 他悄然起身,站到了柱子后,这个距离能看到时自华的神情。 她眉蹙起,唇角微颤,手中捏着一把剑,仰头看了看天,有泪渗出,却迟迟不落,在眼里盘盈出厚重的悲伤。 “我以为,你想要的不过是我从高位落下。” “现在我已一无所有,唯剩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却再也不要,甚至不惜踩踏几脚,让它碎得更快。” “爱情也能算计到如此地步,是我错,自以为看过一切盛景,以为就凭简单的承诺却足够撼动所有犹豫。” …… 字字含情,呼吸间都是失落到极点的凄冷。 时遇殊低头,看不见人,颤抖的声音却仍固执入耳。 他合了合眼,转身从还在啧啧称赞的人群里走了出去。迎着风口,独自站了会。 刚才那一幕,他都说不清,是时自华演技太好,还是别有他情。 走上楼,时自华有些疲倦,手里捏着手机。 等了二十多个小时,仍然一个电话都没有。 在戏里狠狠哭了一场,导演喊过卡,她仍情难自禁,大颗大颗泪水往下滚,在脸上划过,痕迹滚烫又清晰。 夜深露重,她的房间在独一层,只能听到自己歪歪扭扭的脚步声。 “姐。” 门口处站了一人,身形高瘦,隐在高悬壁灯光芒触及不到的暗处。 时自华以为是错觉,那一声极低又哑。 像是压制着什么,又像是叹息,悠悠刷过耳边。 下一瞬,时遇殊走到走廊正中。 “你怎么还没睡?” 她勉强打起精神,明白时遇殊这一趟大概是为了什么。如果自己不全心应付,是无法宽他的心。 “聊聊,反正你应该也睡不着。” 右手正伸到大包里,摸着药瓶,听到时遇殊清淡的一句话,时自华顿住,抽出,顺了顺长发,“行,去楼下等着。” 他没动,站在路中。 时自华抬眼,还想说什么,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姐,我们好好谈谈,不逼你。” “所以,你别吃药。” 时遇殊拿起她的包,并没费什么力,就摸出那个小药瓶,在她眼下晃了晃,捏在掌心,大步下了楼。 人已走远,时自华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半晌,摸出一支烟,抖着手点燃,送到唇边,用力吸了一大口。 下颔崩成一条线,雪白脖颈上青筋毕现。 这时候烟草反成了麻醉剂,她眯着眼,三两口抽完一支,脑袋又慢慢听到了周围的声音,风吹叶响,蝉鸣声声。 揉了揉眉心,时自华去开门,将包扔进去,环顾了下房间,利落缩了门。 只是下楼的步伐有些慢,并非刻意,脑袋突突作疼。 绕过吧台,看见时遇殊已经坐在角落里,面前摆了两杯茶。 倒越来越像他们的父亲了。 时自华笑,手指点了点下巴,方走过去落座。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时自华似乎又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浅浅笑着。 “你是打算把病情一直这样瞒着吗?” “什么?” “如果隐瞒,你能自己消化好所有恶情绪,我不会插手,但是姐姐,你似乎被它拖累了,叫我怎么袖手旁观?” 时遇殊扬手,准备好的一叠资料被推过去。 他说话不快,很重,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人,不偏不倚,眉宇间自然压下几分凶色。 第59章 就是一场互相取暖 “回来了?” 听到门开的瞬间,方渡青扑了过去,手脚自发缠上男人的身躯。 他单手搂着她,关上门,将人托起,形成面对面的亲昵姿态。 “很累吗?” 方渡青伸手,抚着他的眉,指尖一点点按开褶皱的纹路。 他看上去神色不太好,尽管躯体近在咫尺,温度可感。 “……有点。” 时遇殊低声回答,抱着小姑娘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她趴伏在他肩上,乖巧温软,在等时遇殊先说话。 他闭眼,人在怀里,心也不那么急躁了。 鼻端全是她浅淡的香气,抚慰着,弥漫着。 方渡青知道时遇殊这几天去了哪里,两人虽没联系,她也挂记着时自华。 “饿不饿?” 最终,挑了个不痛不痒却关乎温饱的话题。 “有点。” 时遇殊喃喃,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沉得像是要睡着。 方渡青微仰起头,“要吃什么?” “随便。” “……” “行了,叫外卖吧。” 他坐直,去拿手机,方渡青帮他勾过来,双眼看着屏幕,却在问她,“你想吃什么。” “随便啊。” 她有模学样,笑了声,清脆洒在空气里。 时遇殊看了她一眼,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方渡青立刻坐好,“我要吃拉面。” 他选了几样,付钱,然后将手机扔在一边。 方渡青又偷偷看他,目光几闪几闪,很快被人轻轻点了下额头,“有什么要说的?” 咬着唇,她换了个姿势,跨坐在时遇殊腿上,勾住他脖子,“你去见自华姐了,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 时遇殊扶住她的腰,侧过头,想避开她靠上来的柔软。 夏日炎炎,方渡青在家只有一条小吊带,和热裤。 还好她良心还在,穿了bra,即使如此,磨蹭间,皮肤的接触还是让温度骤升。 知道小姑娘是为了安抚他,用行动上的亲密来表示她永远站在他这边。 时遇殊却真心实意又为现在这件事犯愁了。 “当初方叶岚一心要回研究所的时候,你什么心情,我现在也如此。” 不想把那些争执诚实还原给她,时遇殊挑挑拣拣,选了个最简单的说辞。 就算如此,他瞳中也遍布无奈。 方渡青深深看见,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角,却没说话。 她知道,安慰不过是搜肠刮肚的片刻言辞,之后的所有后续发展,并不是这些违心的话语能主宰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一起,面对所有。 时遇殊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的安慰,不过小姑娘的馈赠似乎远不止如此,她向前坐了点。 时遇殊眉头一皱。 下一瞬,嘴唇被人软软咬住。 她张大眼,将他的反应一丝一毫全部收入眼里,才慢慢进行余下的动作。 在他回家之前,她也许又偷吃了一个冰淇淋。 他尝到了香芋的味道,来自少女软而热的舌尖。她还在游走,探索陌生的领地。 时遇殊确实累了,任她动作。 捧着他的脸,方渡青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三秒,终于找到他的,软软碰上去,勾了勾。 时遇殊闷哼了声,鼻息间全是小女孩甜甜的气息。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最好的药剂。 根治一切盘旋心里多日的烦躁和不敢道与他人的后怕。 方渡青力道不大,却还能听见腻滑的水声,时遇殊渐渐地,将手往上滑,最终落到她的脖子上,用拇指捻了捻。 她怕痒,往后退了点。 唇舌分开。 时遇殊安静看了她片刻,红润的唇,白净的脸,还有能装下所有清晰的大眼睛,小鹿一般。 三秒后,方渡青被压倒在沙发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遇殊卷土重来,将她摁向自己,吻得又深又重。 倾注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所有心思。 方渡青软下来,慢慢地,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捧着他的脸,那里的伤痕粗粝,他能察觉到。 “还有多久考试?” “13天。” 时遇殊夹起一片牛肉,喂给方渡青,自己没多大胃口,还是顺着小女孩,吃下了大半碗。 “最近局里有些事,可能依旧很忙。” “没关系,我们各自努力。” 她握了握小拳头,被时遇殊包在掌心,舀汤的手有些捏不住勺。 他揉了揉她的发,又瞥了眼热裤下的细长双腿。 偏偏方渡青丝毫不觉,黏人地又靠过来,要时遇殊帮她把拉面碗里的虾仁都吃了。 他一时没说话,方渡青干脆拿起筷子,一个个喂给他。 张口,无奈地全部吃下。 最后拍了拍她的头,“早点休息。” 为了等他,小姑娘生生熬到了凌晨一点。 打了个呵欠,方渡青起身,朝楼上走,“好,晚安……” 时遇殊看着她的背影,蝴蝶骨嶙峋,身躯瘦小,却是他内心荒原的指明灯。 也许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互相取暖。 方渡青晃悠了片刻,周围的道路陌生。 看上去像是个城郊小路,并没找到路标。 她站在树下,饱受蚊虫的叮咬,只能不停走动来逃开那些扰人的小虫。 一路走着,鼻端嗅到浅淡香味。 是花香,并不浓烈。 循着找过去,方渡青看见农田的一角,顽强长出十几株绿植,约一米高,叶片肥厚,衬着顶端的小花。 她走近,蹲下细看。 紫花瓣,花心赤红近黑,边缘锐利如直线。 是她从没见过的花,方渡青多看了几眼,想着回去之后查查资料。 起身看周围的路况,再远处仍是绵延大道,被夜色吞没,不知向何方。 近处全是大片农田,她一人独立其中,颇为伶俜。 无奈,她挑了块干净的地,坐下发呆。 一个小时过得分外漫长,她几乎快睡着,时刻强迫自己和睡意斗争,又要分出神来注意地上的爬虫。 熟悉的感觉袭来时,方渡青难得喜上眉梢。 场景瞬间变换,却不是熟悉的被窝。 她擦了擦眼,抱着手臂立于马路中央。还好是夜半,并没有来往车辆。 可她还是真真切切呆了。 怎么会…… 不是在意晖阁? 惶恐地飞快走到马路边,方渡青张望,四下无人,只是建筑格外熟悉。 五十米外的蝴蝶喷泉,还有两侧做成玉兰状的路灯。 是主城区第一横道。 她判断了地点,走了走,把眼里看见的标志建筑和自己记忆中的一一对上号。 猜想迅速成形。 她从未来回去,不再是回到入睡的地方。 想了片刻,方渡青仍觉得有些惊讶,决定明日就把这件事告诉时遇殊。 走了一段路,她终于在路旁寻到智能车,尽管是夏夜,被风吹了一阵,手脚仍发凉,缩进去,她唤醒屏幕,输入了目的地。 重回被窝,方渡青才觉身心舒畅,重新努力入睡。 “你也遇到了?” 时遇殊的声音并不太意外,方渡青捏着一个圆滚滚苹果,翘起嘴角,“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目前还在收集数据。” 事出有异,必有变。 方渡青心里不安坠了一块,“会有事吗?” “不会,安心准备考试,考完了带你去玩。” 尽管目前工作繁重,时遇殊还是许了一个承诺。果然小女孩立刻欢欣起来,“真的吗?” “嗯。” 心脏飘忽没多久,方渡青突然记起了周游章的邀请。 咬了咬唇。 反正假期还长,可以先去陪周游章。她心虚地悄悄将时遇殊放在了后头。 “那我先挂了。” “好。” 她愉快啃了一口苹果,转身回自己位置,抽出一张纸,擦去沾到手背上的汁水。 还有几天,就能见到阿叶了。 少女弯起了眼,折射几分日光闪烁。 “现在已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汪桀埋头看着旁人递来的资料,并未侧目,尽管一步之遥的玻璃门内就躺着昨日还和他耳鬓厮磨的少年。 医生简短讲完方叶岚的病况,犹豫片刻,不知是否该走。 “还有事?” 他察觉,微微抬眼,几分不耐浮在眉宇。 “汪少,他恐怕熬不了几天了。” 犹豫几秒,医生全盘道出实情,再看向里面那位无知无觉的少年,眼里多了几分可怜。 为一个纨绔子弟卖命到如此地步,最后还是落到被舍弃的地步。 这世道,总是待真心人太薄。 合上手中东西,汪桀向前一步,看躺在里头的少年,神色苍白,白色床单正不断被血浸透。 “先止血。” “药物已经起效,只是这些余血还需要两分钟才能流净。” “行,不用管了。” 汪桀敲了敲玻璃,轻轻一声,侧脸沉静,像是用无限柔情注视着里头的人。 医生连连点头,“好的。” 除此之外,也并不能多言,即使所有人都在为那个天才少年惋惜。 “还有,汪少,最近还是不要碰他了……” “他的皮肤已经很脆弱,出血点的范围正在扩大。” “每次……咳……只会重伤一次。” 汪桀收回视线,“知道了。” 脑中却出现一幅画面,年轻的少年,雪一样白的身体,和汩汩流淌的血液,没有任何事物,比这更能刺激汪桀的所有器官。 他忍不住,去冲刺,去毁坏。 忍不住用舌尖舔舐沾着□□气息的鲜血。 那让他满足。 可是,终究需要分寸。 收了所有旖旎又蠢蠢欲动的心思,汪桀去了研究室,照例还没进门就听见一群人的争论,字字聒噪。 “数据库已经快成型,我们应该先运行。” “应该等全国医院的数据导入,再进行对接。” “内部测试应该先行,后续对接不是我们的事。” “不行,内侧我们这里基础模块并不多,无法得到最准确的……” 推门进去,所有声音诡异地戛然而止。 汪桀脱了白色外套,随意坐在了椅上,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继续。” “汪少,您怎么看?” 这个时候敢迎着上的,也只有汪遂生派来的贴身助理。汪桀嫌他话太多,直接丢给了研究队伍。 “先导入全国医院信息,再进行测试。” “这样,会多花一些时间,您……” 他笑,脸色苍白,白生生的齿在灯光下略显森然,“我不在乎这么段时间。” 就如他一贯不在意死亡。 第60章 活着的证据 方叶岚睁眼,浑身酸软。 神思回到大脑三秒后,痛楚齐刷刷爆发,千军万马同时招摇而下。 他不敢咬唇,硬生生受着。 股间痛苦尤甚,那日汪桀在他体内冲撞时,一如既往不管不顾。 既见烟花绚烂,就要承受黑夜后的折磨。 汗水很快沾湿了鬓角,方叶岚闭眼,敏锐捕捉到一人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眼,苍白孱弱。 “阿叶,感觉如何?” 汪桀撑着头,坐在椅上,一瞬不瞬看着他。 “有点……疼……” 他声音不自觉弱下去,吞咽在喉口,眼里水光闪闪,似是痛的。 这对姐弟,好像都有一对极其好看的眼睛。 汪桀伸手,擦去几许汗,又慢慢点了点方叶岚的唇,“痛就给我说,我叫医生给你拿药。” “我不想要那个……” 他喘了口气,感觉那种潮水般的痛正慢慢褪去。 “我想感受……痛……才是还活着的证据……也是,你给我留下的……痕迹……” 汪桀笑了笑,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瘦得硌人。 方叶岚渐渐地,扬起了一个笑。 “高考完了,带我去见你姐姐,怎么样?” 每日工作到深夜,方叶岚多少能估计到项目进度,还差一点就能运行。 虽然诧异于汪桀这一次的爽快,他还是抵不住心中喷薄的喜悦。 去见家人,带他一起。 想一想,方叶岚已经不会说话,只对汪桀开心地笑。 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璀璨如朝露。 周游章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少年和少女紧紧拥抱,少女眼里是汹涌的绝望,和她眼泪一样泛滥的,是少年身下的鲜血。 寂静无人的路上,他们仿佛是亘古以来的孤岛,孤独地对峙。 再醒来时,心口止不住钝痛。 他坐起身,在黑暗里安静坐着。 许久,才下了床,在柜子里摸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一个针筒,和一小瓶透明的液体。 捏在掌心,是冰冷的。 他合眼,似在挣扎,少女那拘谨的声音犹在耳边,和初见那日的雪花一样凉。 还有那双眼,美得似乎能装进整个世界。 彼时却灰暗一片。 周游章轻笑了声,掰碎了小瓶的盖,将液体汲入针筒内,而后摊开了左手,轻缓又坚定地注了进去。 推到头,心脏似乎强劲动了许多下,是许久没有的生机勃勃。 周游章安静地扔了针筒,压住了出血点。 拿起了枕头下的烟盒,从余下两三根里抽出一根,点燃,狠狠吸到肺里。 弥漫如梦。 高考当天。 早饭是时遇殊亲自做的,清粥小菜,还有两个小包子,加一杯牛奶。 方渡青吃得很安然,时遇殊倒没怎么动筷。 “你干嘛比我还紧张……” 她笑了笑,咬完最后一口包子。 将牛奶推到面前,示意她喝光。时遇殊将她额发撇开,轻弹了下她眉心。 “我们家小姑娘肯定没问题,我知道。” 捧着牛奶杯,她咕咚咕咚,笑起的眼角像半开半合的荔枝果肉。 “好了,走吧。” 解决完爱心早餐,她拿起整理好的东西。 “等下。” “怎么了?” 茫茫然抬眼,一个轻轻的吻落到唇上。 “给你一点好运。” 粗粝的拇指在她唇瓣上摩挲了片刻,时遇殊神色温柔。 小姑娘却贪心了,两只脚踩在他的上面,“这点……不够啊……” 红通通的唇角翘起。 他低下头,声音低哑,“还想?” 她不知羞地点点头,“今天是我的大日子,你必须拿出诚意来。” 时遇殊嗤笑一声,将人搂进怀中,抬起下巴,印了上去。浅浅舔舐,轻轻咬住,最后才尝了尝牛奶的甜味。 她俨然投入,小舌头追了上来。 明晃晃的诱惑,时遇殊把持不住,加深了亲吻,用亲密无间的行为给她信心。 最后在小姑娘濒临缺氧之前,放开了她。 抱住他,蹭了蹭,方渡青笑眯眯,“我觉得我肯定能考的很好。” 他无声笑开,揉了揉她柔软发顶。 方渡青和张帆一个考场,比起面对整个教室陌生人的其他同学,两人算是班里的幸运儿。 张帆甚至觉得这是好运的开端。 听他碎碎念完,方渡青摸了摸唇。 嗯,的确好运。 两天的考试,方渡青每门科目开考前,总是不知羞又不厌其烦地去时遇殊那里讨要好运。 当考试彻底结束后,她心中甚至有一丝不能正大光明吃豆腐的怅然。 张帆叫住了方渡青,说是有话对她要说。 在沸反盈天的教室里,方渡青眯着眼,“班长,你不会是要对我告白吧?” 火线被引燃,张帆瞬间爆炸,“谁说的!!” 她摆摆手,“那你要说什么?” “祝我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捏着笔袋,张帆想了想,“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个女孩子,希望你以后能幸福。” 方渡青怔愣,对上少年黑黑的脸庞,和那双认真的眼睛。 她低头,咬唇笑,“知道了,班长。” “你也是。” 她伸手,笑容明媚,“握个手吧,作为这大半年来一直照顾我的答谢。” 少年赤子之心,坦诚如一。 她真心感谢。 出了考场,拿回自己的铃铛耳线,方渡青重新戴上,将碎发挽在耳后,随着人潮往外走。 第一个电话很快来了。 她得意,接起来,“我考完了!” “姐姐……” 那头的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到她耳中。 “阿叶?!” “你在哪?!” 伫在原地,她每个字都在发颤,期盼已久的消息陡然传来,方渡青几乎快站不住,被人群推搡着。 好像被抽去支撑的骨头,方渡青化身为小鱼,在人潮中艰难吐息,向前游走。 “姐,我想见你。” 她眨了眨眼,几乎快掉下泪来。 “我也想见你。” “你在哪?” 他说话似乎有些费力,细小喘息声如影随形。 被即将重逢的喜悦击中,方渡青无暇顾及,只是欢快地报了一个地址。 和考点隔了一条街,在小花园的后面,人烟一向稀少。 她想,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和他说。 电话挂断。 方渡青整个人活过来,如同打开汽水的第一抹气泡,轻盈痛快。 几乎是跑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眼就看到榕树下的黑色车辆,她猜测着,向其走近。 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车门开了,一只过分瘦弱的脚踏在了地上。 青色脉络贴伏在皮肤下,像濒死的小虫。 方渡青的太阳穴跳了跳,她当然知道在朝她走来的那人是谁。 盼了许久的,那个人。 烈日下,少年遥遥负手笑开。 黑衣黑裤,黑发黑瞳。 恰逢一阵风过,方叶岚宽大T恤被推向骨肉,勾出瘦削的身形。 方渡青跑过去,准备好的温言瞬间变为埋怨,“怎么瘦了这么多?” 任她拉着手细细打量,方叶岚觉得喉口有些苦,大约是刚才汪桀给的药片没有糖衣的缘故,他只是匆匆就水咽下,就下了车。 “工作太努力了。” 他摸了摸短短的发,给了女孩一个大力的拥抱。 拥住这具瘦削的身躯,方渡青瞬间红了眼,难得脱下了姐姐的帽子,像个小孩死死赖住他,眼泪全都要蹭到他衣裳上,才算解气。 汪桀眯眼看着外面那对相拥的姐弟,右手捏着一个精致钟表,舌尖舔了下唇角,无声笑了笑。 “姐,好热,你先松开。” 她皱着眉,捏了下少年宽厚手掌,“明明这么凉……” 近三十度高温,方叶岚指尖温度却如雪。 方叶岚摇摇头,眼前出现一丝重影,他咬着腮肉,用力睁大了眼。 方渡青低头固执拉着他的手,想开口教训几句。 几滴粘稠又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背,对比明显。 “……阿叶?” 她急慌慌抬头,看见少年已经眉心高蹙,鼻中涌出大股大股血液,眼神却十分呆滞,甚至忘记动弹。 “你怎么了?!阿叶!!!” 抬手用自己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止不住,甚至黏乎乎沾上她自己的皮肤。 眼前一黑,方叶岚用力咳嗽一声,身子倾向方渡青。 她架住了他,咬牙,撑起少年的身躯。 “阿叶,回答我,你怎么了?” 那声音那么近,传进来却仿佛隔了一层大洋,方叶岚茫然,面前的世界已然扭曲,他几乎不知道,刚才方渡青是不是说话了。 喉口一阵腥甜,他用力咬住了唇,手攥成拳,想撑起身子。 随着力量的聚集,那些皮肤下的脉络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张开了嘴,吐出鲜红的血液。 小腹处一片粘腻,方渡青低头,她的白裙已被染红。 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扶起方叶岚,少年已然气息奄奄,只剩一双眼,还在努力寻找她的方位。 □□在外的所有皮肤,一点点渗出细小血迹。 她伸手去按,脚下却乱了,失去支撑的方叶岚瞬间跌在地上,方渡青跪下,咬着唇,试了几次都没能将人再拉起。 方叶岚的眼半开半合,鲜血从眼角滚落。 她呜咽着,打了四五个急救电话,又颤颤巍巍去伸手碰他,“阿叶,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将他上半身抱住,方渡青也不顾一片血污,低头去找他的一线生息,“阿叶,你看看姐姐啊,你怎么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他伸出手,已经看不清原本的肤色,鲜血点滴向下流淌。 抓住他的手,方渡青骇然,被那刺骨的温度震慑,片刻后,恐惧和悲凉卷土重来,如根扎进心脏每一个角落,瞬间参天。 她无声地哭泣,绝望地呜咽,尽管泪如雨下,也冲不去怀中少年的血迹。 “姐……” “我好像……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QAQ弟弟死了 真的很难过 第61章 身后的小男孩 全身骨肉都在痉挛,那是比以往任何一次犯病都甚的痛苦,方叶岚每说一个字,窒息的阴影随之笼罩。 血沫从唇齿间溢出,和着字句一起喷薄。 “不会的,不会的……” 嘴唇生生被咬出血,方渡青低下头,想听清少年近乎喃喃的耳语。 “我骗了你……其实我每天工作都很累……身体已经被拖垮了……但是……我只想把这个研究项目送给他……这是……是他想要的……” 方叶岚的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愧疚,神色却是意外的坦诚和开怀。 这对方渡青何其残忍。 “……那我们呢?我和爸爸呢?阿叶……” 她抽泣,字不成句,身体里好像埋下了无数根线,在血肉里凝固,此刻正在被一根根生生抽离出来,她惶恐,伸手去却什么都拽不住。 只能徒劳看着分崩离析的身躯里,唯一剩下的白骨。 那是她和阿叶。 从同一个子宫里掉落,经历了同样的人世烟火气息,一点点亲密无间长大。 此刻他被生生折断了。 那种痛感,已经到了极致。 方渡青搂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她努力想看清方叶岚的脸,却止不住汹涌的液体。 只能模糊看见触目惊心的红,越来越泛滥,将两人包围,仿佛回到了生命萌动最初的腔壁内。 同样的温热,只是一个给予新生,一个赋予死亡。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但是……我不后悔……” 方叶岚用力起身,也不管身体内如潮的血液,他们奔逃着,嚎叫着,想要冲破最后一层皮肤。 察觉到自己被紧紧搂住,方渡青止不住颤抖,她绝望地闭上了眼,汲取着来自少年的最后温度。 也许是出于血缘的灵犀。 她知道,那个结局终究是提前了。 她马上,就会送走自己的弟弟。 “姐……” 眼里逐渐看不清东西,入目一片血红,方叶岚浑身剧痛,他却死死搂着方渡青不放手,就好像,一放手,就再也无法看她对自己笑,对自己说着絮絮叨叨的话。 “……” 靠在方叶岚怀中,方渡青半张脸被染红,睫毛沾染着小血珠。 她无知无觉,毫无动静,只有一双眼,不停流泪。 “如果,有下辈子。” “我想当你的哥哥,让你无忧无虑,撒娇欢笑,做这世上最痛快的小女孩。” 一字一句,情满衷肠。 方叶岚扼制住喉口的颤抖,一口口咽下鲜血,把自己最想说的话,告诉了她。 “好。” 她笑着答,抚上他的脸。 那里也很凉,似乎沾上了薄薄新雪。 合上眼,方叶岚似乎很累,舒服地滑落到她怀中,脑袋一歪,口中渗出大口鲜血。 方渡青安静坐了片刻,右手始终摸着他的发。 “阿叶,其实,在小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是我哥哥就好了,做不出的数学题,你都会解,那个时候爸爸老是夸你,来骂我。我总是不服气,嚷嚷着要报仇,抢你的玩具,抢你的水彩笔。可是你每次只是让着我,好吃的也让我先吃。” “照顾你和老方,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负累。知道吗,阿叶,我爱你,想让你做我身后的小男孩。只要你活着……只要你们活着,我怎样都无所谓。” “……你说的,下辈子,我一点都不想要。” “我想要你现在就起来,告诉我这是玩笑。带我去见那个人,我不会再说他任何不好,只要你喜欢,姐姐什么都不介意。” “阿叶……” “睡了吗?” “这里太阳很大,我们回家,好不好。” 没人回答,四周反而起风,盘旋呜咽着。 方渡青吸了吸鼻子,掉下眼泪,“阿叶,我今天考完试了,你应该为我开心的,我马上能去读大学了,我也去军大读机械系,以后也进研究所找你好不好?” “阿叶,跟姐姐说说话……好不好……” 她俯下身,鼻尖蹭了蹭少年的脸,一点凉意袭上。 似乎点醒了这梦境。 “阿叶————————” “啊—————————” 少女终究变成小兽,嚎啕大哭,悲鸣怆怆。 “哭得真是难看啊。” 一道郁凉声线骤然袭进耳中,其中的作壁上观如头顶日光一般分明。 方渡青听到脚步声,不疾不徐,很快停在她身边。 她抬头,看见汪桀过分苍白的脸,和唇边一抹清晰笑意。 怀中躯体正逐渐失去温度,她胸口却闷痛,愤怒如火从心底燃起。 “你就是那个人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发问,比想象中平稳许多。 那个,让阿叶甘之如饴去赴死的人。 “你心里有答案,何必问我?” 汪桀不愿沾上血迹,始终隔了一段距离,但他又趣味使然,想看到方渡青至极悲痛的模样。 此番矛盾让眉头不由轻扬。 然而女孩久久没抬头,身后路口却乌拉乌拉驶来几辆车。 救援的车辆终于来了。 了然一笑,汪桀慢步走开,迟到了十分钟的医务人员,在女孩眼中这或许是只差一步,但他知道,自己给出的那两片药,将那差距拉到无限大,直至死亡。 用腻了的少年,和还存有兴趣的少女。 一物换一物,他觉得公平,且期待。 只是刚才方渡青的表现,并不如他预计般歇斯底里,只像个破旧娃娃,一动也不动。 汪桀有些失望,觉得好戏并没如期上演,安静离开了那场落幕地。 夜深,云遮星辉。 方渡青坐在长椅上,衣服还没换下,厚重血腥味融入风中。 路上行人并不多,也少有人注意到隐没在榕树阴影里下的少女。 她终于得到一方清净天地,去回想这噩梦般的一天。 明天早晨就能到身后的建筑去拿方叶岚的骨灰。 被周游章劝过几次回家休息,方渡青都沉默拒绝。 只是第三次给时遇殊的电话仍无人接听的时候,她终于觉得心口破了一个洞,无人接收的悲伤散向四周。 “喝点水。” 周游章走到她面前,端了杯热奶茶,靠着人坐下,并不刻意看她,将东西放在她腿边。 “谢谢。” 却没有动的意思,方渡青喃喃,看远处的路灯,遥遥串成一排光点。 周游章吹了一会风,估摸着小姑娘能听进去几句话了,才开口,“嘟嘟,怎么打算的?你爸爸那里要怎么做?” 他不问无法追溯的过去,哪怕仅隔了几个小时,只想用未来来牵绊住此刻心无一物的方渡青。 世界还大,她总有眷恋。 “……我不知道。” 夜风中,那声音很小,沙哑,微微颤抖,像叶片上的露珠。 天明就会消逝,只和夜的孤冷共存。 她歪头,伸出手,点了点天边的弯月,“阿叶在那里了。” “你说他会看见月亮上的神吗……” 周游章终于侧头,少女双眼晶亮,辨不清到底是不是眼泪。 他以为,她的眼泪该流干了。 在周游章匆匆赶到火葬所的时候,方渡青说不出一个字,攥着他的手,狼狈大哭。 来往的人丝毫不奇怪,在这人间的火葬所,就是生和死的诀别,每日上演。 “不知道。” 他温柔否认,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嘟嘟,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明天来接他。” 眨了眨眼,那一串光点就模糊了起来,只有光还不依不饶往瞳孔里住。 刺得泪流不止。 方渡青捂着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能力。 多疼啊,想到阿叶,心脏就被搅碎,翻天覆地拉扯伤痕。 每一道都鲜血淋漓,没有痊愈的征兆。 安静等了片刻,女孩不再呜咽。 周游章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递给她几张纸,“收拾一下,送你回家好不好?”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力度稍微重了些,眼角被磨砺到微疼。 方渡青丝毫不在意,只安静摇头,脚尖蜷起,“我不要回家。” 没有时遇殊在的地方,那不是家。 她无法想象自己独自一人该怎么入睡,她也不知道自己胸口疯狂翻涌的,是不是怨怼。 她很想见时遇殊,也许那无休止的眼泪会干涸在他的怀抱里。 “好,那去酒店好吗?我叫人给你买一身新衣服,你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方渡青怎么会说不好,虽然悲伤,她心里十分明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撑,也无法好好送阿叶离开了。 两人去了最近的酒店,她洗完澡,疲倦至极,身体仿佛失了动力的钟表,就快罢工。 只收了周游章的助理送来的一套衣服,婉拒了点餐的帮助。 头发湿着,滴答落着水珠。 方渡青揉了揉,自顾自倒在床上闷头睡去。 这厢天亮,时遇殊才睡过去。 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宿,眉目间全是暗色,大有摧枯拉朽带走全部生息之意。 重症监护室内,时自华犹在昏迷,脸庞上伤痕交织如棋盘,赋予她一个死局。 性命无忧,一颦一笑皆动人的盛颜却不再。 平常女子都能将她比下去。 时遇殊眉心高蹙,睡得沉沉,一如他扔在角落里早已没电的手机。 夏天的雨,总是气势很足,连着天地成线,很有不管不顾的宣泄意味。 手中捧着一方小盒,冰凉贴着掌心。 方渡青恍惚往前走,即将踏出屋檐之际,被周游章一把拉住,“外面在下雨,嘟嘟。” 像是屏障被打开,她回过神,五感初通,听到了哗哗雨声,嗅到泥土的气息。 “要去哪里?” 周游章不厌其烦,耐心询问。 她好像变成了小孩子,一句话被重复三遍才能给出反应。 痛到麻木,进而失去交流的能力。 “去看看老方。” 这次只听到一遍,她就回答了,就像是被风雨惊醒。 天也来送阿叶了。 第62章 福不单行祸却成双 “那走吧,先去吃饭?” 周游章撑开伞,穿的黑衬衣和长裤,人看起清瘦嶙峋。 无端让方渡青想起一天前的方叶岚,也是如此,她抓着骨灰盒,抬头,“周哥哥,注意身体。” 他微愣,雨水被风送到背后,吻住衬衫,湿意贴上来,犹如心头闷痛让人满身不适。 “好。” 他点点头,认真回答女孩没头没脑的话。 因为撒谎,也没有要笑的冲动。 两人安静上了车,到医院时,方渡青先行一步下了车,将盒子放到周游章助理准备的包里,随即沉默拎到手中。 到老方病房前,他正在吃午饭,一人一桌,菜不少,人却很静。 偶尔抬头看看电视里的人影,将那作为可有可无的陪衬。 方渡青看了三秒,转身走掉,拎着包的手颤抖如琴弦,奏响心中哀曲。 她已经哭不出来,只默默停在走廊,感受那份针尖深陷心脏的痛,它绵延不绝,密密麻麻,伤人于分秒间。 周游章跟着她,安静如影子,给了方渡青最后的安慰。 还好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电话响起,又将她惊醒。 方渡青觉得自己已然陷入危险的状态,无声世界成为她心甘情愿的桎梏,没有外界的声响和刺激,她也许会放任自己空洞到死。 接起来,不是盼望的那个声音。 这样也好,方渡青想,若是时遇殊在那头,她大概会把医院哭塌。 “方小姐吗,我是研究所的所长,想跟你见个面。” 听声音是个四五十的男人,刺耳,方渡青陡然站直身体,手成拳,呼吸一声声重了起来。 身后的周游章不明所以,只觉得女孩在瞬间变成了长剑,只待出鞘杀敌。 “好的,地点你说。” 六个字被她咬出了血腥味,磨在齿间。 挂了电话,她转身,给周游章说了始末。 他打量她的神色,想从里面找出一些细枝末节,和冲动类似的。 方渡青知道,对他摇了摇头。 “那你自己去吧,我在酒店等你回来吃饭,嘟嘟。” 随了她的心意,周游章却不忘放出一只风筝,把线交给了她。 让方渡青知道,她不会走太远,也有人在牵挂。 这是方渡青第二次进研究所,她左手撑着伞,右手牢牢抱着盒子,行走于飘摇风雨间。 汪桀站在窗边看她,不过天地间一朵黑色小花,却好像有抗衡一切的力量。 他心里那点趣味又蠢蠢欲动起来,不过此刻会客室正坐着他的两位长辈,只能压下和她见面的冲动,安静等待结果。 汪桀一贯不为自己任何行为负责,这次却破例开口叫人善后,他也觉得这朵小花意外花费他太多心血。 用人命摆下的阵法,她会不会入? 将雨伞放在架上,方渡青转身,先把盒子规整放在了桌上,自己才坐下去。 研究所所长和NFSA的局长对视一眼,不太自然地将脸上的歉意撑下去。 毕竟那里面装的是骨灰,是一个少年的血肉烧成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渡青先开口,对面两人,她都见过,在郁观楼家的相册里,和汪桀的父亲汪遂生靠得极近。 近墨者黑,她这样定义着,心里有些躁,想宣泄什么。 “对于方叶岚的事,我们深表遗憾,同时我们愿意承担所有后续费用,希望你能节哀。” 对面两人表情真挚,话语圆满,挑不出任何错误。 可她就想把拿盒子推过去,让他们好好看看,从活生生的人到沉寂的一抔灰,里面的天差地别,他们真的懂吗? 肯定是不懂的,不然也不会用如此平和的话语戳开她暂时封好的伤口。 “不要赔偿,我只有一个要求。” 方渡青拒绝,目光落到盒子上,从怒转柔,再回到空气里时,又生出几分恨。 “我要见汪桀。” 旁人她不想管,只想找到债主,一笔笔讨回他欠阿叶的所有东西。 “这……” 踌躇已说明一切,方渡青豁然起身,抱着盒子离开,黑色裙摆转出一道弧度。 再回到酒店,方渡青看见了林砂枝。 似乎匆匆赶来,裙子上滚着雨水,第一时间给了方渡青用力的拥抱。 她眨眨眼,“你来了?” “我来了,来陪你吃饭。” 林砂枝假装并没看她死死抠在掌心的盒子,分寸拿捏得十分好,就像过去约她吃饭那样。 方渡青点点头,出乎意料地乖巧。 “我想先打个电话。” 绕到安静处,她又拨时遇殊的电话,这次终于通了,她眼一热,似乎看见雨后彩虹。 “喂。” 他的声音低哑,蕴着憔悴。 没等方渡青开口,又继续说,“我姐要自杀,刚拦住。” 她愣,下意识看了下怀中的盒子。 “对不起,这几天没时间找你。我很怕她离开我们。” 方渡青失去说话的欲望,半张脸隐在窗后。 沉默让时遇殊有些不安,双眼看着对面病房的时自华。 他不觉得方渡青是会因为患得患失闹脾气的小孩子,只能揉揉额头,“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回来。” “嗯。” 她点头,砸出两颗眼泪。 想说的话全部被缄口,只剩心酸回味悠长。 这两天她过得像末日,怎么忍心拉上时遇殊一起。 方渡青说服自己,要做回遇到时遇殊之前的她,是自己的女娲,修补塌下来的天空。 林砂枝是被周游章叫来的,陪了方渡青一周。 七天里方渡青什么都没干,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睡觉。 她不哭不吵,也能吃的下东西。 只是沉默的时候居多,林砂枝听见她说话,都是在睡梦中,叫着那个少年的名字。 最终方渡青把方叶岚葬在了山上,俯瞰大好风光。他生前看不到的美景,现在全部补偿。 又送走林砂枝和周游章,方渡青花了两天时间收拾好自己,准备去医院看老方。 她无法再承受失去另一个人。 换下穿了多日的黑白衣裳,她选了最贴近夏日的浅蓝连衣裙,手脚纤细。 老方果然嫌她瘦了,唠叨了一通,方渡青听着,几乎要落泪。 她和老方约定好,每天一起吃顿饭,再去适当散散步。 陪了他一整天,方渡青回意晖阁,短暂休息。 她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独居的苦,在尝过朝夕相对的甜蜜后,那些彩色的日子一点点褪成黑白,她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本以为能睡到天亮,方渡青却深陷一个连着一个的噩梦中,梦见阿叶,梦见汪桀,在梦里生死仿佛没有界限,她伸手就能拽回那个少年。 慢慢醒来是在风中,凉风掠过皮肤,激起一阵寒意,她恍惚辨认着周围的环境。 和葬着阿叶的那座山,十分相似。 方渡青走了数十分钟,看见一个小亭,停了几辆车,她坐进去,朝山顶走。 凭着还在心里作痛的新鲜记忆,她找到了方叶岚的坟。 一盏灯在远处孤单亮着,她坐在了地上,打量着墓碑上多出的痕迹。 照片里的少年却笑得秀气。 她突然觉得这一刻十分孤独,却又温暖。 天地间,只有她和方叶岚遥遥对视,方渡青才敢喃喃出口,“阿叶,这么多年过去,你在那边好不好?其实对我来说,只有几天而已,我仍然难过,为失去你。” “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弱小,明明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却上天下地找不到他。” “也许,有捷径可以走。但是他也过得不好,我已经受了他这么久的照顾,无法再自私地给他加一份责任了。” “所以……” “你能再等一等姐姐吗?” 月色清亮,她伸手触到冰冷墓碑,“还有啊,我会照顾好老方的,连带你的心意一起。” “我们一直就是如此默契,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所以汪桀那个异数才如此招人憎恨,方渡青知道,方叶岚自己做出了一定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也算有他自己的脚步。 可从一开始就露出死神镰刀的汪桀,才是最该被谴责的人。 她起身,不舍看了下墓碑。 看了下表,已经快五点了。 “昨晚老方说,今天早上要带我去吃,他最近特别喜欢的豆腐脑。” “所以我先走了,下次见。” 方渡青没回头,逆着昏黄灯光朝下慢慢走去。 这一刻,背后是夜色,面前是晨光。 她突然热泪盈眶。 到家洗了个澡,她披着热腾腾水汽,看镜子里纤瘦的女孩,揉了揉眼下的黑眼圈,有些无奈,摸出一支眼霜。 换了身衣服,方渡青才再出门,坐了车便朝医院去。 高楼林立的间隙,才有阳光小心翼翼洒来,漏到她脸庞上,她侧过脸,眯眼看初升的红日。 到了医院,熟门熟路到了老方病房前。 空无一人,方渡青有些意外,她以为老方会乖乖等他。 出去问过几位护士和看护工,都说人一大早就下去了,应该是在散步。 从窗户望下去,一时间没找到人影。 方渡青鼻尖已有了汗意,她开了冷气,决定就在病房里等老方。 老年人八成都有晨练的习惯。 她顺手打开电视,找了个主持人十分声嘶力竭的推销节目来看。 给病房增加一点热闹的声响。 等了快半个小时,方渡青坐不住了,正打算下去找人。 走廊上却吵闹了起来,脚步声沉沉逼近,方渡青推门去看,担架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头朝里,看不清面孔。 正想走近去问问,有个小护士认出了方渡青,“哎哎,病人家属就在那。” 她垂头,去看那个血人。 才慢慢看出一丝丝熟悉的意味。 “你爸爸突发急症了,签个字,我们准备做手术了。” 她眼看一群人将老方推走,血腥味在鼻端一闪而过。 “什么……意思?” 小护士知道她家的事,也认识这个坚强的小姑娘,将方渡青拉着往前走,耐心解释,“你爸爸刚才晕倒在花园里,被人发现了,现在大出血,需要你签字确认进行手术。” “迟一分一秒,结果都有可能……” “我签。” 方渡青开口,咬着唇肉,跟小护士到了手术室外。 她签完字,坐下,才发现手在颤抖,刚才的名字也完全笔不成划,歪歪扭扭。 可是…… 老方怎么会就突然发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家了,一口气把结局撸完。 当然这篇被发出去应该是7月19号了,嘻嘻。 准备开新文了,再也不是学生了,更没理由放弃自己热爱的事------17.06.24 第63章 不愿醒来 “姑娘,你电话在响。” 方渡青蜷在病床上,被人轻轻拍了下,同病房的老婆婆好心提示她。 她转过头,极其苍白的一张脸,颧骨突出,额头泛着潮红。 “还在发烧呀,这个小姑娘真是可怜。” 方渡青对老婆婆礼貌性一笑,摸向耳下,接听了电话。 “喂,方渡青,我是董老师,你怎么还没填报志愿,是不想读大学了吗?这都一周了!” 她抬起右手,看到几个淤青一片的针孔。 那是她硬拔了针之后,身体给她的警告。 可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董老师。” 她开口,声音喑哑,喉咙口肿痛得让下一句话都变得困难。 老婆婆诧异地转过头,念念有词,“不得了了,这个姑娘住进来一周了,终于开口说话了。” “哎?生病了?” 董老师被她粗嘎声音吓到,语气不自觉缓和,毕竟是年级第一,为他挣了不少面子。 “……家里出了点事,所以……” 方渡青眨眨眼,手指用力掐着被面,侧过头,一点点控制自己的呼吸。 在六天前那个中午,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接受了这一现状。 老方没有活着从手术室出来。 医生对她歉意说着话的时候,方渡青摇摇欲坠,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开始连续一周的高烧。 还有不知从哪里赶回来的周游章,又承担起照顾她的任务。 “所以你想好要报考哪里了吗?明天要截止了。” “想好了,谢谢老师。” 方渡青不想多说话,沉默了片刻,那边的班主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好好休息,记得提交志愿。” 断了电话,方渡青将头埋进被子里。 眼睛睁大,虚空没个焦点。 很快,她听到门响。 周游章的声音温柔,“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哎,对了,你们家那个小姑娘今天开口说话了,接了个电话。” 隔壁床的老婆婆大概是热心过度,丝毫不降自己的音量。 方渡青听到脚步声渐渐移到她床边,“嘟嘟?” 周游章耐心叫她,这几日他都是这样,方渡青不说话也不回应他,他也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和她沟通。 被子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渐渐摸到边缘,动了动,脑袋就探了出来。 周游章坐下,难得带了点惊喜。 “嘟嘟……” “周哥哥,我要填报志愿。” 她坐直了身体,病号服宽大,衬得人过分瘦弱和病态,只剩一双大眼睛转着,却没多少光。 “好。” 周游章翻出桌下的电脑,递给方渡青,她低头,没到一分钟就完成,随后又递还给他。 “这么快?” “嗯。” 她简单出了个声,又躺回去。 早就想好了,去哪里。 耽误了这么多日,她终于缓过来一点,被董老师的电话惊醒,完成了正事。 她闭眼,老方的话犹在耳边—— “嘟嘟,你自由了,从此之后不必再为我们留在哪里,从此之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但我很后悔,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家长,要你自己去面对剩下的日子。” 周游章看她又开始发呆,算了下时间,林砂枝估计快到医院了,出门去准备迎她。 方渡青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上次方叶岚离开之时更严重,她不说话,也吃不进东西,常常要靠注射营养液。 林砂枝被周游章叫来陪她,也只能坐在一旁,任何事在方渡青面前都被无声打回。 她完全沦入自己那个无声的世界。 不愿醒来。 林砂枝走到小阳台,周游章站在那里,手里夹了一支烟,点燃了,气息袅袅扩散。 “人睡了?” 他没回头,却抓住了林砂枝猫一样轻的脚步。 她讪讪,走过去,“是,没吃进东西,估计明天还得打针,烧也还没退。”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这场大病摧折下来,以前那个小姑娘好像完全不在了。 她沉默,又苍白,自暴自弃放弃了所有交流。 就像是被彻底压垮。 “你吃饭了没?” 吐出一口烟,周游章突然转头看林砂枝,她猝不及防,被那双眼看得双颊滚烫。 两人独处的时候,林砂枝才有空抛弃对小姑娘的忧愁,捧着跳动过快的心脏,不知所措。 她喜欢周游章,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没。” 林砂枝看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一起去吃饭吧。” 她咬唇,悄悄笑了下。 两人都是公众人物,最后还是让助理定了包间,重重掩护后终于坐下。 服务生是精挑细选的,丝毫不把两人当大明星,妥帖服务,态度满分。 看了半晌,周游章似乎不适应身后老有人转来转去,将人赶了出去。 林砂枝端着茶杯,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 抿了一口茶,她先开口,“嘟嘟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在照顾方渡青的这几日,林砂枝常常觉得煎熬,她十分喜欢小姑娘,也心疼于她的遭遇,却因为周游章过度的关注和体贴,生出不明不白的微妙嫉妒。 她极力掩饰下去,专心做一个好姐姐。 “我要带她出国住一段时间。” 并不掩饰,周游章直截了当,同时按下呼叫铃,示意可以上菜了。 林砂枝收了笑,“你不问问……” “我会问,但我也能肯定她会跟我走的。” 周游章抬眼,看林砂枝。 她没化妆,仍然好看,脸颊上散落几颗黑色小痣,眸中有几分复杂眼色。 周游章知道这下面的深意,就像涌动的海水。 但他本就已经是快枯死的岛屿,不奢望再逢一春。 门被打开,点好的菜被放在刺绣桌布上,香气撩人。 本是真饿了的林砂枝此刻眉毛拧在一起,完全无视了自己胃的抗议。 “林砂枝。” 他突然开口,给她盛了碗粥,推到林砂枝面前,指尖干净又好看。 她茫然,耳垂有点烧。 “好好工作,我……” “注定要孤身到老,甚至到死。” 周游章没再开口,也不看林砂枝突然泛着水光的眼,专心吃菜。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了筷子,也没看周游章那碗示好的粥。 沉默蔓延,如影随形。 时遇殊靠在门上,缓了一会,才将手摁在了识别区。 门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反手带上门,四处走了圈,没看见小姑娘的影。 时遇殊才将时自华送回家,她闹了自杀之后,也没理由瞒着家里人,时母哭了一个下午,他和时父既要哄人,还要顾忌着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的时自华, 处理下来,夜色也不浅了。 他明明困顿得眉心直跳,还是很想见一见方渡青,于是飞车赶回来。 想了想,他换了身衣服,抄起钥匙,下楼往医院赶。 到医院整好九点,他直接去了老方的病房。 里面却躺着一个中年女人,看着时遇殊这个意外入侵者。 他捏着门把,歉意笑了笑,退回走廊,才找到一个路过的护士,“请问方桦在吗?” 护士诧异看时遇殊一眼,“方桦在一周前已经去世了。” 他在那瞬间实实在在听到了心里咯噔一声,什么东西重重沉了下去。 时遇殊又茫然道谢,朝楼下走去。 他摸出手机,找到她的号码,却迟迟拨不出去。 这样的大事,方渡青却一声不吭,将他隐瞒得彻底。 刚才立于室中的感觉又卷土重来,空无一人的寂静,像夜空的一轮冷月。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时遇殊坐回车上,听着电话那端遥远的声响,摁着太阳穴,觉得整个人的情绪都快爆炸,生气仅仅浮于表面片刻,他很快被担心和心疼铺天盖地裹住,呼吸都被攫住。 “喂。” 很久之后,终于有人接听。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口吻。 时遇殊仰头,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冷月上的冰霜。 “嘟嘟。” “你在哪?” “在挪威。” 他捏着钥匙的手一顿,语气艰涩,“为什么……” “自华姐好点了吗?” 她自然岔开了话题,声音平稳,让时遇殊如坠深海,被深而重的海水包围。 “……送回家了,保镖和医生全天待命。” “那就好。” 那边似乎还有风声,呼呼卷过耳边。 时遇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靠在椅背上,疲倦到极点,放任自己往更深的海里坠落。 “嘟嘟,我……” “时遇殊,以后好好照顾自华姐,让她活下去。” “这种感觉,一度我觉得捱不过来了。” 方渡青吸了吸鼻子,手指抠着栏杆上的花纹,“可是我发现现在我还好好的。” “只是不愿再去掀伤疤了,所以,时遇殊……” “你别说,我不想听……” “那我就说你想听的吧。” “我喜欢你。” “还有,谢谢你。” 她挂得干脆,时遇殊来不及继续开口。 他摸了下眼角,有些无措,心脏生生开了一个口,他觉得车内很安静,似乎能听到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拿起电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打过去,继续追问。 她是一个人去了挪威还是和谁一起,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短时间内就能走出来了。 时遇殊扯了下衬衫扣,沉默了片刻,抓住手机给信息科科长去了一个电话。 他讲话不如往日那样决断有力,还是为了私事。 科长也抖着胆子多问了一句,“时局,你要查的这小姑娘……” “我家的。” “……好的,我马上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后悔不已时遇殊:) 难过窒息方渡青:) 第64章 爱别离 “怎么样?” 时遇殊抬眼,看了下郁观楼,接过他手中的咖啡,没什么表情。 他立刻就懂了。 “没找到人?” “她不见我。” 一口饮尽,苦涩弥漫口腔,时遇殊难得显露颓态。 “行,先回家,你一路劳累,别勉强自己。” 郁观楼拍拍他的肩膀,携着时遇殊往机场出口去,那里停着他的车。 回到大院,时遇殊刚推开门,就听到时母的啜泣声。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时父刚好从楼上下来,皱着眉,面色肃然,“你姐姐刚才又情绪波动了,冲你妈妈吼了几句。” 拍了拍时母的肩膀,时遇殊第一次觉得家里陌生。 心里的情绪也很陌生。 他抬眼看楼上,隐约有女人说话和哭叫的声音,被掩在门后,传出来便弱了许多,即便就是这一点动静也足够让两位长辈心里难受。 特别是时母,养尊处优了一辈子,遇到这种事,似乎也没有别的宣泄方式。 抽了张纸,时遇殊蹲下,抬手为她擦眼泪,“别哭了,妈,姐至少还活着。” 他还记得小姑娘的那句话——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处理了家里事,时遇殊回意晖阁。 发现小姑娘的房间虽然还满满当当,她却是真的离开,衣物和用过的东西一件未动。 只有人不在了。 就这样直到九月初。 江碧的秋天丝毫没有秋高气爽的意味,方渡青和周游章搬完了家,两人坐在沙发上,皆是一言不发。 咕噜一杯水下肚,方渡青终于喘过气。 她看周游章,面上仍然浮着一层汗,唇色有点苍白,于是开口笑他,“周哥哥,需要锻炼啊,脸色还没我好。” 周游章没说话,笑了笑。 手指压着脉搏,感受自己疲怠的心跳。 他抬眼看方渡青,“这周五开学?” “是。” “我明天就要走了……” 沉吟着,周游章有些为难。 一眼扫到他眼里的犹豫,方渡青大大方方,“周哥哥已经陪了我三个月了,我知足了。” 最迷茫黑暗的日子,至少不是独自一人走来。 她很感激。 除了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到时遇殊。 他就像潜伏在心脏里一根最深的血管,白日悄无声息,唯独只在夜晚撼动方渡青的心防。 “好。” 三个月,近四十个国家,从海洋到陆地,从岛屿到高原,小姑娘沉默穿越着大半个世界,眼中并无信仰,似乎是用那些风景填满空洞的心。 归来后的她,黑了,消瘦。 却终于沾染了一身人气,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吐丝成茧,紧紧包裹住自己,不吸收任何来自外界的声影光色。 这趟旅行,在周游章眼中,也算值了。 被苦难面纱蒙蔽的双眼,需要这个世界去牵开。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方渡青站在队列里,堂而皇之开始出神。 三十分钟的军姿时间,被头顶的大太阳催化成不小的灾难。 身后的同学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方渡青听得并不真切,胸口盘盈着一口郁气。 周游章那天的话,对她来说,像个炸弹,让还算平和的局面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说,他也是偷渡者。 之所以一路上对她关注帮助到这样的地步,都出于对她境遇的怜惜。 周游章走后,方渡青想了许久,自己能走到现在,似乎全仰仗他人,无论是拥有相同境遇的周游章,还是对她事事宠爱的时遇殊。 她一直以为自己身陷囹圄,却总有人扔下绳子,助她一臂之力。 还有什么可抱怨。 一滴汗从鬓角滚落,在皮肤上清晰蔓延出一道痒意。 方渡青看了看远处蓝得过分的天空。 如老方所说,她真的自由了,也要真的……学会一个人更强大。 还有阿叶的债,她没讨回。 没理由让浑浑噩噩成为生活常态,还有未来可期。 大太阳下,她悄悄动了下指头,浑身每根筋脉似乎终于舒展开,贪婪汲取着阳光的温度,驱走心里堆沉了数月的阴霾。 于是涅槃。 半个月的军训下来,方渡青没再黑下去,人看着精神许多。 周游章在学校外不远处给她买了套房,她自然没住校,和班上同学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结束了每天和太阳对峙的日子,她立刻去图书馆查了以往的学生信息。 却一无所获。 而后她辗转各方老师,才小心翼翼打听而来,汪桀确实是军大数学系毕业的。 在网络信息系统里却被掩得干干净净,落了一场大雪般,什么都看不见。 方渡青叹气,觉得等待她去做的事情,并不简单。 生活逐渐步入她想要的轨道,不差分毫,只有每晚的梦不受自己控制。 她常常梦到时遇殊。 他却没联系过她,自从那通电话后。 当时最后一句话是她说的“再见”,她以为自己先挂断电话这个近乎幼稚的举动能带来几分快意,可当现在她终于沉入平淡人生中,才发现无非是两败俱伤。 方渡青想,无非是自己想通了又开始生出怨怼而已。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追根究底,还不是她自己选择了承担。 想了想,这个念头似乎又很蠢,方渡青将它压了下去,安静看秋去冬至。 再见到时遇殊的时候,江碧正好落下第一场雪。 地点是时遇殊提的,学校南门外的咖啡馆。 他比她去的早,沾着满身风雪进去的时候,时遇殊已经坐在了窗边,垂眸不知道想什么。 仅是一个侧脸,方渡青就知道,他瘦了许多。 她挺直了背脊,来对抗那阵捏紧了心脏的痛感。将伞放在置物架上,摘下毛线帽,方渡青几步走到桌前。 “来了?” 时遇殊抬眼,对她极轻地笑了笑。 方渡青瞬间失去言语能力,她愣愣坐下,看时遇殊把热牛奶推到面前。 手背能看到几道抓痕,和青筋纵横在一起。 “怎么了?” 忍不住点了点,方渡青很快醒悟过来,一把捧住玻璃杯,没看时遇殊。 雪一般凉的触感只停了片刻就挪开,时遇殊手指颤了下,随即攥紧。 “昨天把我姐送去医院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他淡淡声,声线平稳,面色和神情却暴露了他的疲乏。 方渡青喝了口牛奶,看到时遇殊却不怎么动面前的东西,大多都是些女孩子喜欢吃的甜品,堆叠在那里。 “自华姐还好吗?” 她问了句废话。 时遇殊看了她一眼,大眼睛里仍然包裹着真挚热切的担心。 “不太好。” 他声音低沉,眉宇间跃出几分涩然,如此毫不保留,被她全部看见。 方渡青重新看向他手背,抓痕甚至凝成了血珠。 “家里人压不住她了,所以送去了专门的医院,有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也方便医生随时就诊……” 时自华退出娱乐圈的消息,沸沸扬扬已两个月,方渡青能想到大众的震惊。 她自己亦是,从没想过时自华会在短短一年内性格大变。 难道说,大众习惯看见表象,所以真相才显得尤其惊人。 入戏一生,终于走出来,却用了不少代价。 方渡青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自己很清楚,这些别人口中三言两语就能替你安抚好余生的话。 都是放屁。 那些黑夜里的辗转反侧,谁都不明白。 一寸寸碾过心脏的痛,和永不干涸的泪水,都是不想捡起的回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嘟嘟,回家吗?” 眼看日头消失,华灯初绽,时遇殊终于踌躇说出了来时路上练习千百次的话。 他努力平和着,心脏却狂跳得像个十六岁的小毛孩。 怕被眼前的人拒绝,甚至是不留情面的。 方渡青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清,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让时遇殊没有再重复一遍的勇气。 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人遮蔽风雨的地方,才能叫家。 意晖阁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他也是。 “我在这边有家,离学校很近。” 方渡青果然轻巧回应,搅了下碗中的酒酿丸子。 “是吗。” 他垂眸,太阳穴一阵发紧,而后就隐隐痛了起来,太久没安眠过,身体渐渐不安,开始反抗。 挑挑拣拣,吃完了最后几颗圆滚滚的丸子。 方渡青擦擦嘴,“我要回学校了。” “好。” 时遇殊看她一眼,安静去结了账。 事到如此,挽留毫无必要。 意外地,方渡青在门外撑着伞等她,纯黑色,足够容纳两个人。 喉头动了动,时遇殊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目光柔和。 “走走吧。” 这句话是她说的,然后极为自然把伞交给了时遇殊,走在了前头。 时遇殊追上,遮住还在落下的雪花。 两人并肩而行,距离却若有若无。 隔着厚厚衣服的摩擦,时遇殊也觉得胸口滚烫,伞下的小天地让他头脑昏沉,鼻端嗅着来自方渡青身上的细微香气。 方渡青拉着时遇殊,毫不在意在学校逛了一圈。 给他介绍自己生活学习的地方,情人坡、人工湖、图书馆,还有紫藤长廊。 许久没听到她聒噪的说话,时遇殊很满足,不时侧头看看她。 没有以前那么白了,眼睛仍是清亮的。 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她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难。 跋涉泥泞,不沾污浊。 他微微失神,为方渡青一而再再而三的成长。 是否再到最后,他自己也不会被需要了。 “真的不早了,我要回宿舍。” “走吧。” 将伞还给她,时遇殊终于能碰到那双冰凉的手,在她手背上微微一捏,让方渡青能握住伞柄。 他退了步,瞬间被呼啸风雪白了头。 一步之遥,凄凄切切。 方渡青看见越发瘦削的时遇殊,哽了哽,还是开了口,她刻意将声音提高,盖过呼呼风声。 “以后别来找我了。” 时遇殊察觉到一片雪落在了睫毛上,转瞬化成水,滚进眼中,他眨了眨。 心脏钝痛,在消化这几个字。 “以后……是多久?” 他声音很闷,下一瞬就被风携走。 方渡青走近了一步,雪地靴的毛球蹭到了他的裤脚,这样近的距离,她看到时遇殊眼中雪化开的水光,伸手,踮脚,抚过他的眉骨,鼻梁,落到唇角。 他低头,却见她下一刻将人狠狠拉了下来。 又用力咬了上去。 是真的在咬,时遇殊闷哼一声,尝到血腥味。 小姑娘闭着眼,长睫下掉了两滴泪。 “给我三年时间。” 她安抚地吻了下他的唇,将所有不安的气息全部带走,一遍遍。 第65章 人还是要管的 方渡青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简单的T恤短裤,除了皮肤被再度养白,一切和三年似乎没什么区别。 可她已经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三年,马上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了,只待转身毅然踏入修罗场。 沉沉吞下一口气,她笑了笑,拿好所有文件,一路慢慢走到院长办公室。 那里有这三年来提携方渡青的所有恩师,她办好手续后,一时无言。 院长递来推荐函,“再等一周就能去报道了,研究所那边这几日正好在进行人事变动。” 轻飘飘一张纸,她珍重拿在手中。 “谢谢院长,谢谢教授们。” 方渡青鞠躬,结实蓄了满眼的泪。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进入这所大学的原委本不是为了学术,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身后背负的血债,甚至不惜推开了时遇殊,不曾懈怠任何一刻,才得到了提前毕业的资格以及研究所的推荐函。 刚才那一瞬,在老师们慈爱的眼神里,她飞速回想这三年,好像竟有了一些老方口中“自由”的雏形。 如此心无旁贷,又全情投入。 到现在她即将出发背水一战了,却突然眷恋起身后的湖光山色。 那是久违的平和。 江碧研究所。 方渡青办完入职手续,沉默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员往前走。 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 抬起右手,那道伤痕仍然在,浅浅伏在皮肤上。 重新攥紧,方渡青目不斜视,走得笔直。 “这是你的工作室,你目前的工作是协助王教授,等会他的助理会来交代详细内容,我就先走了。” 女研究员面无表情,交代完一切,转身离开。 方渡青道了声谢,坐在椅上,在旁的机器人自动过来为她呈上一杯茶。 她接过,眼睛弯了弯,“谢谢。” “不用谢,很荣幸为您服务,我是A11的服务机器人1467,欢迎加入江碧研究所。” 一路来,方渡青没听到几句来自同僚的欢迎,却在这里被机器人认真问候。 她摇了摇头,垂眼看杯中沉浮的茉莉花。 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丝毫人情,所有人都被同化,被禁锢在一方小天地,用脑中的宇宙创造更可期的未来。 可这些都是为了谁? 人类,还是一个人? 很快,王教授的助理来了,敲了三声门,等方渡青应了声才走进。 这个小细节让方渡青莞尔,放下茶杯起身迎接。 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干净,带着眼镜。 “你好,我是王教授的助理,陈斯扬。” “你好。” 方渡青握了握他的手,片刻后放开。 陈斯扬坐下,交给方渡青一份文件,“这里是你要做的所有工作,我们的系统研发已经到最后一步,需要大数据的支撑,所以你的到来格外重要。” 微笑听完了陈斯扬的话,方渡青待他喝过茶润了喉,才开了口,“能问你一个人的消息吗?” “谁?” “crack。” 她大大方方盯着陈斯扬,不想错过任何的表情。 他果然愣了片刻,迎着她清亮的眼,不太自在轻咳一声,“他……现在不在研究所了。” 方渡青本以为自己很平静,直到她低下头,在茶水倒影里看见自己的眼,尽是咄咄逼人。 从进了研究所的那一刻,原来她心中就沸腾了。 花了三年时间熄灭的熔岩,重新喷薄,倒灌入心。 “他为什么不在了?” “生病,情况不太好,整日都出不了医院。” 方渡青捧着茶杯笑了,眼中那点火忽闪忽灭,她觉得应该是要彻底熄灭了。 这算什么。 背水一战的将士突然被告知敌人已经快归西了。 笑着笑着,方渡青停下来,她还有许多事没做,不能刚入职就让别人觉得她是个背了情债的疯子。 送走一脸不解的陈斯扬,她开始研究自己工作地的分布,现在的方渡青,已经有足够的自信,悄悄利用权限摸入后台,去获取自己要的信息。 时遇殊发现最近时母催他相亲的频率又开始频繁起来,大约是和局长老头通过气了。 他的工作清闲了许多,局长老头说着要给小年轻休息的机会,回了NFSA,下放给他的事越来越少。 加上疗养院的时自华好了许多,时母开始惦记起他的个人问题。 “……相什么亲?” “去见见,万一和你脾性相投呢?” 时遇殊嗤笑了声,喝起了老鸭汤,不言不语。 对面时母看得着急,忍不住搬出了旧人,“好,我们不说相亲,就说说你的那个小姑娘吧,无缘无故消失了三年,对你不闻不问的,意思是让你等她?” 擦了擦嘴,时遇殊端起白水,继续喝。 时母着急,“说句话啊。” “好,我说。” “脾性相投不重要,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娘一开始就和我不是一路人,但是我喜欢她,这一点就够了,胜过再多的合适。” “我们之间也不是一昧迁就,她比你想象得更坚强,在我没遇到她之前。” 甚至,这点坚韧让时遇殊至今不能联系她。 他就像抱着一块空白的地图,等方渡青历经万水千山后,一点点跋涉到他面前。 时母看了时遇殊一眼,他在家姿态闲散了些,手搭在桌上,头微微低着,眸色温柔。 “行吧,不管你了。” 夏夜街头,闷热沉郁。 方渡青捏着手中的微型电脑,脚步越来越快。 右手甚至有些颤抖。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齿,整个传输过程,方渡青都是高度紧张的。 直到下班,出研究所。 没有选择坐车,一步步走了回来。 从太阳还有余晖到一丝也无,不变的是始终燥热的风,吹不干她额头和手心的汗。 买了个小西瓜,冰凉抱在怀中。 心脏终于被降温。 她甚至分出心和熟悉的邻居打了个招呼,才关上门,扔下包和西瓜,迅速到书房里,调出了伪装领导权限侵入后台得到的资料。 关于汪桀的。 事实上,大学三年,方渡青在接受教育时,甚至用过不少crack的案例。 那是汪桀在网络的遮掩,他似乎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外国年轻男人,好学,聪明,头脑中无时无刻不是风暴。 这也许就是方叶岚眼中那个能吸引他的模样。 读取进度—— 完成。 汪桀的个人资料被详细铺陈在桌面上,一行行,方渡青吐出一口气,慢慢看了起来。 花了一个小时,方渡青一个字也没漏。 她凭直觉找到了个重点。 从幼儿园到大学,汪桀的同桌有男有女,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共同的血型。 一个极其稀少的,血型。 稀少到方渡青必须google一下才能知道它的存在。 有几个同桌甚至必须依靠汪氏企业的奖学金,才能和汪桀在一个昂贵的学校共生存。 这种程度,不得不说是费了苦心。 因为汪桀的病,这些人才能和少爷亲密到距离不过十几厘米。 可惜,他的医疗信息并不在之内。 方渡青试图在家里侵入全国医疗大平台,设备简陋,几番试探后,她悄悄收手。 背后已闷出一身汗,她抱来西瓜,吹着夜风吃光了它。 起身的瞬间,胃部极其充实,甚至让方渡青微微不适,撑到有些发痛。 揉着肚子,她很快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方渡青从大二后,就很少梦回未来。 当她被哭声惊醒的时候,整个人懵懵懂懂。 下一刻,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倒退了步,手肘猛然打到墙壁上,生生的痛。 这丝感觉让她回神,咬着唇一点点环顾周围。 军人、医生、病人,鲜血、武器、帐篷……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渡青拉住了路过的一个女人,“这是多少年……怎么会有战争?” 她看了方渡青一眼,“2050年。” 声音枯哑,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烽火夺去生机,也没回答方渡青下一个问题,匆匆跑开了。 方渡青看着自己脚下的拖鞋,和周围哭嚎奔走的每个人格格不入。 她茫然,挑了条小路,慢慢走着。 一个小时后,她没想到自己会见到时遇殊。 偷渡者似乎每次归来的地方,都统一了。 NFSA的新大楼,设置了极其严密的安检系统,方渡青混在里面,不安到心脏快跳出来。 没想到,后来还是见到了时遇殊。 比久别重逢更倒霉的是,她低烧,手肘处一道伤口,必须隔离观察。 时遇殊却在凌晨来了,陪她说了一会话,守着她到天亮,才踩着一线亮光去检验室,确定方渡青伤口的情况。 确定了没感染上什么东西后,时遇殊松一口气。 却不敢再回去找她了,就倚在墙上,看日出一点点破出天光,红色渐次晕染。 他想起昨晚,三年没见,方渡青流了点眼泪,他就溃不成军,将人抱在怀里好好哄了哄。 现在,人是哄睡着了,他自己心里却乱成麻。 从进了NFSA就再没尝过烟草滋味的他,此刻喉头有些痒,不自然地起伏了下。 靠了会,时遇殊醒了醒神,自嘲地笑了笑。 得,人还是要管的。 回去的时候方渡青还没醒,安然睡着,屋子里很黑,他裹挟着清晨日光入门的缝隙,很快合拢,那些光又被吞噬。 他轻轻蹲在床头,她无知无觉,呼吸悠长,好像被美梦缠身,身心全部奉献,换来了许多安稳。 这样也就足够了。 时遇殊突然笑了,盘腿坐在地上,将被子掀开了些,进去找她的手。 探来探去,竟是摸到了她的小腹处的皮肤。 软腻柔滑。 他眉一挑,慢慢缩回来。 想了想,替她将卷上去的衣服慢慢展回去,才终于捉到方渡青的手,在被子下轻轻捏了捏。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下,时遇殊看着她,被子里的身躯滚了滚,终于人微微坐起了一些。 “……时遇殊?” 第66章 学会耍流氓 她察觉到手掌被包裹住,热度传上每一寸神经,方渡青咬了咬唇,小指悄然动了下。 他嗯了身,人起来,朝床上倾了过去,手下一用力,直接连人带被子拥入怀中,同时摁亮了灯。 看清了方渡青那张微红的脸,和凌乱的头发。 “几点了?” 她整个人被裹成蚕茧,房间里开着冷气,也不觉得太热,但后背那一块不同,和时遇殊的胸膛贴着,隔着一床薄薄凉被。 “还没到七点。” 算起来,她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我要起来了。” “嗯……” 时遇殊手还揽着她的腰,清醒时分,灯光煌煌,抱着他的小姑娘,这种久违而近在咫尺的亲昵让他头脑片刻昏沉,只想不管不顾。 等了半晌,方渡青终于转过头,撞上他漆黑沉沉的双眼,“你先松开,我去洗漱,等会有话要和你说。” 他捏住那尖尖下颔,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要说什么?” “很……重要的事。” 她舔了舔唇,想到汪桀那些被藏起来的信息。 时遇殊才松手,将人从被子里捞起来,没了阻碍物,他又忍不住抱了一把。 她不明所以,被人拎起,双脚落到他脚上,轻轻踩了上去。 乌泱泱的脑袋就垂在他肩侧,呼吸落在皮肤上,好像灼灼火星,沾上即是一个疤。 方渡青犹豫了三秒,手顺了顺时遇殊的发。 他抬起头,看见小姑娘脖颈处居然有好几颗痣,落在皮肤上,很显眼。 拿手摸了摸,她颤,嘴里嘟囔了一句话。 时遇殊按住她后脑勺,将脸转过来,“说什么呢?” “说你坏话。” 她露出一截牙齿,和他的拇指不过一指之隔。 “说你三年不见,就学会了耍流氓。” 他低声笑了笑,看了下她白莹莹的牙齿,还是松开了那张软软的脸颊,“我在门口等你。” 简单洗漱过后,方渡青执意要先回家去换身衣裳。 于是时遇殊顺理成章跟到她独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引狼入老窝,方渡青毫不自知,还当他是那个对自己宠顺至极的小爸爸。 她找了身裙子,将浴巾往手肘一搭,就往浴室去了。 路过客厅,时遇殊正坐在沙发上,姿态有些放松,眼睛还是又黑又沉看着她。 方渡青觉得腿肚子一软,开口就是凶巴巴一句,“看什么?” “看女朋友。” 他悠悠答了一句。 方渡青瞬间逃了,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仓促窜到浴室,她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照着镜子。 里面那个人,皮相是很熟悉的。 此刻眼睛是极有神,带着点仓惶,又有点愠怒,只是细细剥下去,那下面又全是羞涩。 总之不再像过去那么平静,沾染着丝丝鲜活气息。 方渡青笑了笑,转身扭开了花洒。 洗完澡出来,她擦拭头发,浑身湿漉漉又沾着沐浴后特有的热气。 腾腾走到时遇殊面前。 他抬起一点眼皮,“想去吃早饭还是午饭?” 方渡青拿出吹风,细细分别这两顿饭的区别,“什么?” “想休息一会,我们就去吃午饭,想直接出去,我们就马上走。” “……歇会吧。” 她蹲下去,启动吹风。 时遇殊却朝厨房拐去,步伐稳稳当当,似是心有所想。 关掉吹风,方渡青扬声,“你去干什么?” “做早饭。” “这个不能不吃。” 他转过身,神色有些无奈,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换上了浅绿的连衣裙,整个人像花骨朵,泛着纯粹的活力。 “把头发吹干一些。” 又嘱了一句,时遇殊才走到厨房里,四处寻找可以大展身手的东西。 最后找到她堆在冰箱里的汤圆,时遇殊想了想,加了两个荷包蛋和红糖。 简单早餐端上桌,方渡青也刚好被蒙出一头汗。 她抽了纸巾,微微俯身看了下碗里的东西。 “喜欢吃吗?” 时遇殊将瓷勺搁到碗里,顺带将她摁到板凳上,手指看似不经意插入发中,握到满掌心的热度。 看来小姑娘是听了话的。 时遇殊坐在她旁边,两人安静吃早饭,享受这迟来的静谧。 方渡青紧张地看着时遇殊,因为长时间不间断急促说话,她此刻脸通红,喉咙也有些烧。 红糖的甜味已经被回味完,只有口干舌燥的等待。 她在等时遇殊的反应,在她交代完所有事由后,包括曾经挣扎不已的关于阿叶和汪桀的那些细节。 虽然说出口只是一瞬间,她却酝酿了三年,才有了张口的勇气。 “说完了吗?” “嗯。” 她又舔了舔唇,意外紧张。 时遇殊至此还没说过一个字,哪怕嗯一声,只是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如江水行船,一路掠过,是不是留有岸边纸灯的光亮。 看了下手指纠到一块的方渡青,时遇殊心里悄然叹口气,朝她招了招手,“来。” 还愿意搭理她,方渡青暗暗一喜,立刻乖巧地坐到了他的腿上,腰被他稳稳扶着,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他。 “心虚?” 他问,空着的那只手就在背上拍了拍。 她摇摇头。 “身体僵硬,双眼无神。” “……” 方渡青垂着头,一点点错开他的视线,直到视线蒙上一层白墙,才舍得开口,“想了这么久,是我的错,这不是对你的不信任,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后盾了。” 她语意涩然,时遇殊又想起了方家的两个男人。 落到这个结局,是他绝对不忍心见到的,所以才愿让出三年时间,给她疗伤和平复。 手掌往上,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端,时遇殊低声说,“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好。” 她应了声,才放心往时遇殊怀里蹭了蹭,“那汪桀的事……” “我去查,你别想太多。” “还有……” 他顿了下,将她脑袋扭过来,“搬回来,和我一起住。” 回到意晖阁的第二周,方渡青又去了未来。 她估计着这个年代只会是在2050之后,摸出一个口罩戴上,方渡青打量了下周围的布置,毫无熟悉感。 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冷清,灰败。 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上次见到的烽火已经没了,取代的是到处人满为患的医院和诊所。 虽然带着从研究所顺来的过滤口罩,方渡青仍惴惴不安,她在街头走了走,终于找到一个落单的小女孩。 实在是她哭声太响,周围的人又都视若无睹。 方渡青走过去,声音在口罩下瓮声瓮气的,“小朋友,怎么了?” 小女孩看她,磕磕巴巴哭着,“爸爸……病了……妈妈把我赶了出来,说……会传染给我……可是我想爸爸……” “那你妈妈呢?” 方渡青干脆蹲下,也不敢随便碰这个水做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平静看着她。 “……在那个医院。” “嘤嘤嘤……” 小女孩又开始放肆地哭,方渡青看见了她指的那个医院,不过是个中等规模的诊所,却依然挤满了人。 每个人都表情好像复制粘贴一般,相同的焦躁,相同的恐慌,一张张不同的面孔被她收到眼底,转了转,沉了下去。 到底是为什么? 方渡青做了次好人,等所谓小女孩的母亲出来,才准备告辞。 不过那个头发膨得像狮子王的中年女人,反而瞪着一双眼冲方渡青噼里啪啦砸了几句话,“你谁呀你?怎么没经过家长的允许就和小孩子说话,要是有病怎么办?是不是就是想传染给我们妞妞啊?” 她茫然,开口反驳,“这位阿姨,我是看小妹妹旁边没人,害怕被其他坏人带走。” “别说了,谁知道你有没有病,离我们远点,好不容易才抢到的药。” 女人恨了她一眼,眼白快被扔出来,然后牵着还哭着的小女孩走了。 方渡青摸了摸口罩,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继续去找更多线索,闷头走了几步,却在即将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被一个行人撞到。 其实方渡青看见了,就像白纸上突然斜斜擦过一笔的黑线。 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撞得严严实实,胸口闷痛。 那男人带着黑色帽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全身黑的人,他们俩停下脚步,看见面前的女孩子,愣了愣,才开口道歉。 两句话的功夫,方渡青看清了两人的长相,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她挥挥手,表示并不在意,绕过两人后继续赶路。 回到江碧,方渡青迫不及待摘了口罩。 却依然要通过新大楼的安检,等待的人很多。 她长了经验,站在格子里发呆,看前面的队列像事弱的贪吃蛇一样,被一节节吃掉,直到她进了安检室。 意外的,有只警犬。 黑色皮毛油光水滑,安静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却是亮亮的。 方渡青垂眼,看了好几秒,在两边墙壁同时出现她的身体数据的时候,警犬抬脚,跑到方渡青身边,绕着她转了两三圈。 才昂头汪了一声。 片刻间,几个警察围了上来。 方渡青收了笑,打量着他们,飞快扫了下自己的数据。 明明一切正常。 为首的那个人并不给她更多反应时间,“跟我到审讯室去。” “……” 推开门,里头已经有几个人。 方渡青看过去,认出了方才撞她的那个男人。 很快,她被领到审讯室里的小单间,两个记录员分立左右,主位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男人。 穿着和时遇殊一样的制服,眼神却乌浊许多,眼尾处微向上挑,看她的时候就显得凌人几分。 然而,左侧的那个记录员,方渡青是记得的。 曾因为在电梯里对她的碎嘴,被时遇殊打发去基层干了一年,现在又站在那里,面色不善看着她。 第67章 苍柏先生 然而她的审问却是极其平和的,就在那个记录员和审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 方渡青心里还存着几分不安,当问到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时,她悄然看了下自己的心率。 还好,挺正常。 可等会要说谎就不一定了。 想了想,她避重就轻,字字属实,“也没注意什么,和一个哭着的小女孩撞上了,和她聊了很久天,等她妈妈来了,我就随便挑了条路闷头走了走,就回来了。” 审问员看了下电脑上的数据,显示这方渡青并没说话。 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还和三人看了个对眼,大眼睛里满是真诚和不慌不忙。 记录员在心里嗤笑了声,想起时遇殊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关照。 “行,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审问员点了点头,低头不再看方渡青。 她转身,毫不犹豫走出了NFSA。 回去后,方渡青找到时遇殊,他最近似乎闲得过分。 家里的盆栽都多了几盆,绿然然在客厅安营扎寨,褪去几分暑气。 “要说什么?” 看看小姑娘蹲在了自己身边,时遇殊顺手把剪下来的一片枯叶塞到她手中。 茫然接过来,方渡青捻了捻。 “你去查两个人吧,我总觉得不对。今天过安检的时候,他们被扣下来了,我结束很快,就在外头等了一会,很久也没等到人。” “我想……” 将小水壶挂在指尖,时遇殊看方渡青,她正沉思着,“昨天看见什么了?” 面对自己人,她不再隐瞒,刹那间被拉回那个街道。 “时遇殊,我觉得……” “未来肯定有一场大灾难。” “如果我们无动于衷的话,不到三十年,我们就都会被卷进去。现在的不作为,只会是以后灾难的温床。” 放下工具,时遇殊伸手,将人带到沙发上去,仔仔细细端详她,“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又铿锵有力的世界末日论,让时遇殊心里鸣起一个钟,他想到了自己这几年来越发清闲的工作。 方渡青看时遇殊表情正式了几分,人也坐直了,就像置于审讯室灯光下,舔了舔嘴唇,开始讲最近几次自己看的景象。 战争和疾病,这都是该拉入人类黑名单的词汇。 尤其是它们交错出现的时候,更像是死神头上鲜红的苹果,谁吃一口,就是灭亡。 “所以……” “所以你先去查查那两个人,他们跟我一样是偷渡者,有可能被扣下了,因为和我看到一样的景象。我今天其实很怀疑,因为你的关系,我才逃过一劫。” “今天我遇到的那个记录员,你知道吗,就是你罚过的那一个。她认出我来了,和那个审问员说过几句话,象征性问了几个问题,我就被放走了。” “我猜,是沾了副局长大人的光。” 方渡青趴在时遇殊肩上,笑了笑,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带着点闹人的痒意。 他将人揽住,懒洋洋抱在怀里,“好。” 对视片刻,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一丝沉重,很快却很快消失在肌肤相贴的热度里,方渡青越靠越近,很快勾住了时遇殊的脖子,嘟着嘴去够他的唇。 他被逗笑,“干什么?” “你啊……” 小小声在唇齿间嘟囔了一句,方渡青没胆子说出口,只是掰正了他的脸,对视了片刻,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了,融入时遇殊的沉沉眼眸中。 今天,没有时遇殊的NFSA,她很不安。 这份不安,在此刻才全部消失殆尽。 起因和结果都是一个人,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啊,无解,可是却最好。 她偏过头,咬住了时遇殊的嘴唇,轻轻的。 毕竟在局长老头不在的时候,时遇殊管了NFSA大大小小不少事,即使现在闲散了许多,安插的心腹都还在,轻轻松松查到了方渡青口中的消息。 然而,却有些沉重。 时遇殊找到郁观楼,把这件事简单讲了一遍。 尤其是涉及到多个失踪人口的情况下,需要刑侦局的帮助才能顺利立案追查,如果牵扯到高层,至少郁观楼也能调动不少心腹。 将资料交给郁观楼,时遇殊立刻回局里,走动了一番,自然没让局长老头注意,将他那方的人明里暗里注意了一遍,记在心头。 回去方渡青就迫不及待凑过来,“怎么样?这都三天了,有结果了吗?” 他摘帽子,左手解着衬衣纽扣。 方渡青的视线被黏了过去,落在他锁骨上,又慢慢向下。 时遇殊都解了一半的纽扣了,才想起面前站着他的小女朋友,刚想回房去换衣服,方渡青背着身后的手伸出来,“给你。” 拿的是他在家惯穿的黑色T恤,一双眼巴巴看着他,似乎并不懂什么叫害羞。 手上动作顿了下,时遇殊淡然继续解着扣子,直到夏常服完全敞开,露出里头的胸膛线条。 方渡青还看着,人有些呆。 他靠近了一步,反手将脱下来的衣裳扔到沙发上,又拿起她手中的衣服,利落套上。 随着时遇殊的举动,她看见了肩膀和腹部每一块肌肉的动作,十分流畅且好看,不过片刻就全被掩在了衣裳下。 她舔舔唇,回过神。 时遇殊正笑着看她,挑了下眉,狭促的意味不请自来。 方渡青微微红脸,还是硬着脖子没说话。 下一刻—— 时遇殊将手放在了皮带上,咔哒一声。 “哎哎哎,你干什么???!!!” “觉得你可能没看够。” 他正经看着她,说的话却不那么正经。 方渡青开始认真思考这三年是哪里出了差错,把他憋成这样。 见她不说话,时遇殊终于笑出声,朗朗然,顺手捡起脱下的军衬,朝自己房间走去。 方渡青明白自己是被调戏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扬声说着,“我去给你挖西瓜。” 关上门还是能听到她的话,时遇殊抽去皮带。 挖西瓜? 怎么挖,家里有地吗? 当他冲了个澡清爽下去的时候,就明白了方渡青说的话。 她坐在沙发上,盘着腿,头发扎成了小丸子,面前有两个玻璃碗,里头是圆滚滚的西瓜球,一个个挖得十分规整。 他拍了拍额头,吃个西瓜也不嫌麻烦。 方渡青起身拉住他,“可以边吃边说了吧,你查到了些什么?” 时遇殊喂了一个西瓜球给她,“情况不太好,局里最近失踪了不少观察期的偷渡者,局长老头似乎有意隔离权限,这件事我交给郁观楼去彻查了,这几天我在清理人员。” 她带着满口西瓜汁,很甜,要判断的形式却不这么顺人心,“所以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吗?” “也许。” 时遇殊又塞一个西瓜球到她嘴里,看方渡青含含糊糊嚼着,他突然很安心,顺手将人勾到怀里来。 她刚好咽下全部果肉,说的话还带着黏黏糊糊的甜味,“干什么啊?” 时遇殊没说话,将玻璃碗搁到桌上,抬起她的下巴就亲了上去,呼吸有些重。 自重逢之后,他心中每每就有一个鲜活的念头。 方渡青就是他身体里的那颗心脏,只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才不算空有躯壳。 她伸手抱住他的背,懵懵懂懂地迎合他。 实际上,无论是以前还是……此刻。 方渡青总能在他的怀抱中,在他的唇齿间,找到自己为之心动和依赖的那种感觉。 将全世界倒空都不足够形容的感觉。 七月的第一天,方渡青在研究所听到了一些传言。 其实就是陈斯扬在和她讲而已,在研究所呆的时间不长,方渡青也勉强和他能有话可说。 其他人仿佛都是阵风,来去匆匆。 根本没时间停下注意她这个小研究员。 方渡青在喝冰橙汁,听陈斯扬絮絮叨叨,她一度怀疑在自己到来之前,研究所是不是没有人和他这样交谈过,是憋了多少年才能有这么多话来说。 听了许久,她终于抓住重点。 “所以,NFSA那边是要换人了是吗?” 陈斯扬喝口茶,润润喉,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听说老局长的儿子出了点事,娘家也不干净,新事旧账一起算,能不被掀下来么?” 方渡青点了点头,“所以,是副局长直接升了上去?” “对,听说不过才三十三岁,能到这个位置,估计还是家里给出了力。毕竟时部长的名字放在那,不是我们这种小研究员能肖想的位置。” 陈斯扬突然看到方渡青轻轻抿了抿唇,似乎在笑,一点光融入眼中,十分温柔。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 “什么不是?” 就算没有时这个姓,他也会是绝崖上的一颗苍柏。 身于高处,看惯风花雪月,根驻深地,不惊于霜雪雷电。 她安静等时遇殊那边的消息,自己却先被请走了。 踏入汪家的时候,方渡青回头看了下残阳。 还没入夜,太阳将落不落,这个时候的颜色是最浓烈的,晚霞都只能沦为陪衬。 她久久看着那一抹红,觉得它好像血液一样。 一瞬间,所有的往事全部涌入大脑,带着窒息的疯狂,她迎着风,想阿叶和老方。 “方小姐,请走。” 直到带路的人开口催促,她才从那片红色海洋里冒出头来,肆意呼吸。 要冷静。 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来到敌人领域的瞬间,方渡青整个人都被刺包围,她面色冷然,背脊挺直。 汪遂生坐在客厅,看上去很老,憔悴如空气把他包围。 看见方渡青的瞬间,他抬眼,打量了她几秒,随后戴上礼貌的笑意,“方小姐来了,请坐。” 很快有人端上茶,随后无声褪去。 偌大的客厅就只有他们两人,和不远处站立的一个中年男子。 汪桀呢? 方渡青在心里问,随即否认这个念头。 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他的,他是个连医院都出不了的废物。 这点快意的恶毒想法让她自在许多,等着汪遂生说出这次见面的目的。 “这次我是想拜托方小姐一件事。” 第68章 大难不死 汪遂生示意不远处的中年男子上前,递给方渡青一张□□。 电子支付高度发达的时代,她许久没见过这么沉甸甸的诚意了,捏在手里,戳着掌心。 “你说。” 她放开那张卡,任由它清脆落在桌上,也表明了方渡青的态度。 今日的她,于此,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客人。 拥有一定程度的主动权和决定权,这点权利,又会随着她的心思,左右接下来的任何进程。 随意看了看四周,很汪桀式的家,每一个细节都拿钱堆砌得精妙。 鼻端能嗅到花香,方渡青却没看见周围有花,全是冷硬的家具。 汪遂生也知道方渡青此刻不受拿捏,并没看那张卡,手指摸着烟,“我知道方小姐以前是做什么的,也不多说话,这次我们的交易完全出于自愿,不会泄露给任何人。” 捡起旧业? 方渡青有点迟疑,对面人表情不明,她也只能顺着那条路往下走,“你想知道什么?” “想让方小姐帮我看看,汪家未来的命数。” 汪遂生终于将烟点燃,火光一闪后就是腾起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脸,只剩声线仍然清晰。 汪家的命数? 方渡青也想知道。 能生出汪桀这个人的地方,最后到底是繁华,还是荒芜。 她应了,比想象中干脆,和汪遂生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方渡青起身,垂着眼看了下那张□□,“至于这个……下次再说吧。” 她不想和汪家有任何金钱纠葛,尤其是在有工作有房子有对象的情况下。 方渡青不觉得自己能心安理得拿这份报酬。 回去后,她简单给时遇殊提了下这个事,痛快出卖汪遂生。 也并没指望她能查出个什么,时遇殊在忙碌的间隙叮嘱她注意安全,方渡青乖乖应了,不想给时遇殊添乱。 然而或许是天也知道方渡青的抗拒,和汪遂生约好了之后,她两周内都睡得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这从前渴盼的东西,现在捏在手里却只想扔掉。 方渡青曾经打听过汪桀的医院,自然又是陈斯扬同志为她提供的消息,最后却被拦在了顶楼。 VIP病房,二十四小时保镖看守。 她也想快点看到结局,她平生所有最恶毒的诅咒全部给了汪桀,这个住在高楼却想要摧毁所有深沟里平凡人的人。 没有等到夜半的惊醒,倒是等到了周游章的电话。 他回江碧了。 电话是助理打的,告知了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不做任何留恋挂断。 方渡青还在怔神,想周游章。 这几年和他联系,基本是找不到人的。 周游章似乎把他乡当故里,漂泊着也有滋有味,把以前光鲜亮丽时没享受到的风景一齐补全。 偶尔会给方渡青发信息,一年半载不过两三条,都是些照片,附带三个字————————我很好。 真到了见面时,方渡青才想叱骂他一句,大骗子。 她看着床上的周游章,几乎是泪盈于睫。 形销骨立,白发丛生。 谁会猜测这人是几年前电视上随处可见的大明星。 卧室很大,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游章伸出手,骨头如此清晰地凸出,方渡青看了,又掉两滴泪,强忍着蹲到窗前,捏住了他的手。 她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饱经风霜的树。 “周哥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渡青看他的脸,已经没多少肉,颧骨高高,眼窝深陷,即便如此,嘴角的弧度一如既往。 就是这种宽厚又体贴的笑,让方渡青忍不住抓紧了柔软的被子。 “你身体怎么样?到底?请全部告诉我。” 语带哭腔,她凌虐着自己,右手掐着腿上的肉,才能保证字能成句,也不给床上的病人压力。 她不是质问,只是恐慌。 继二连三的失去,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纵使她长大了一点,也不愿意再度陷入夜不能寐的深渊。 “嘟嘟。” “我可能……没多久了……” 周游章用力捏着她的小拇指,他甚至没有力气握住她整个手掌,出口的话更轻得像风。 可是她捉住了。 时遇殊步伐匆匆,被下属叫住也只是匆匆点个头,眉头凝成了结。 他在半个小时前接到了方渡青的电话,说她在NFSA的大门口等他下班。 挂断电话后时遇殊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夜色黑如墨,酝酿着一些东西。 他快步到门口,果然看见方渡青。 她穿的黑色连衣裙,散着头发,并没有看向门口,而是孤零零坐在花坛周围。 被一旁的路灯渲染得颇为伶仃。 时遇殊走近,敲了敲她的头。 “怎么突然来了。” 她一度很抗拒NFSA这个地方,即使是重逢后,时遇殊再怎么哄着骗着,也没得过逞。 方渡青没说话,直接抱住了他,脸贴在胸口,汲取着那一声声安定的心跳。 她才觉得自己的心脏也渐渐活过来,不再置于冰天雪地中。 察觉到方渡青情绪的异样,时遇殊将她搂住,没说话,一下下顺着她短短的发。 比起以前来,确实又短了不少。 他的手背不时贴上她的脖子,方渡青渐渐察觉到这种带着痒意的触碰。 将她一点点抛入更大的深渊。 她开始渴求,和想念。 想要用最真实的触感,来证明他的存在和宠爱。 怀中的人终于抬头,时遇殊刚想说话,却看见她通红的眼,下一刻,她就吻上了他的唇。 并不如往日那样被动。 甚至是有些急切的,慌躁的。 察觉到她的小舌头在到处作乱,扫来扫去,却没个归宿。时遇殊叹息一声,将她托起来,偏了偏头,去迎合她。 勾上她的,卷向自己,轻柔地吮了吮。 方渡青立刻安静下来,闭上了眼,沉溺在熟悉的温柔中,瞬间安心。 深夜,小吃店。 方渡青的手被时遇殊牵着,两人并坐在一排。 厨房里,老板和老板娘头碰头忙碌,给他们煮三鲜粥和小馄饨。 刚才哭过一场,此刻她喘气还有些不适,一口口喝着热茶缓解。 时遇殊拍着她的背,看她肿起来的眼睛。 整杯茶下肚,方渡青靠在他肩头,怅然叹气,“周游章是第一个拉我出沼泽的人,在我心中,他很重要。没想到现在却要接受他也要离开我的事实……” “周哥哥给了我一个备份,说是阿叶给他的。阿叶和汪桀他们在做的,是囊括全世界的医疗信息系统,国外的信息想要得到,手段不会那么光彩。阿叶就是从里面看到了周游章的病状,和汪桀一样,才找上了他。阿叶也是在和周哥哥见面后才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做的事……这些都是周哥哥告诉他的。” “所以,汪桀现在可能也不会太好,我在研究所呆了两个月,高层的工作我也接触不了,只能知道个大概,不过今天算是清楚了所有。” “这一切,都是一个魔鬼为了活下来做的恶。” 2055年,A国蔓延瘟疫。 方渡青抱着胳膊,看不远处的时遇殊,他和她隔着玻璃,对视着。 半晌,时遇殊移开眼,转身到化验室去。 进去后直接拿起一叠的报告,“她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有感染迹象,可以转至观察房。” 被局长大人一路护送过来的女孩,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方渡青的身份,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喂时遇殊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揉了揉眉心,手掌间全都是细密的汗。 “检查出感染的那两人,你们好好处理。” “好的。” 时遇殊迈脚朝外走,进了办公室后先拨了内线,叫人把方渡青转到五楼去,才坐下安心处理事宜。 很快,晚饭时分,方渡青就挪到五楼一间单独的观察室。 再走十几步就是时遇殊的办公室。 敏感时间,敏感人物。 方渡青能感觉到,她一路上来时,所有人都有一种看妲己和定时.炸.弹的眼光扫过她,却最终紧闭双唇什么都不说。 身为“任性”的最高领导人,时遇殊也装作什么不知,暂时完成工作后,负手到方渡青门口,敲门邀请她一起去吃晚饭。 半晌后,她声音闷闷传来,“我还在观察呢。” “……” 他笑了笑,扭开门,“我养的姑娘,我还不知道吗?你很健康。” 看见他走近,方渡青迅速后退,“别……” 倒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等确切结果出来再说。” 她跳上了飘窗,看着时遇殊,双手死死搅在一起,有一种很清醒的觉悟。 他妥协,“好吧,等会叫人送上来,你记得吃饭,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没什么大事。” 又瞬间恢复成小爸爸的模样。 方渡青在不远处,眷恋又不舍地听着这些嘱咐,目送时遇殊离开,她拍了拍胸口,那里正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庆幸从而铺天盖地。 她没有染上瘟疫,真好。 三天后,时遇殊拿到确诊报告。 小姑娘安好无事,甚至活蹦乱跳。 匆匆买了些早餐,回到五楼观察室,干脆利落敲门,三声不小的动静折射着他内心的欢喜。 方渡青来开门,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 一看就是刚被吵醒,手还揉着眼,声音低低的,“你怎么来了?” “没事了。” “什么……” 她动了动唇,眼神仍没聚焦。 时遇殊将她推进去,反手关了门,“去洗漱,等你一起吃早饭。” “我还没……” 蹦出三个字,方渡青有些清醒了,她想到了时遇殊刚才那三个字,笃定又带着笑意。 没事了。 多么美妙。 “真的吗?!” 她双眼亮亮的,瞳仁里全是温软的笑意,穿着橘色睡衣,像只小猫瞬间蹿了起来。 他的心被挠了一下,微痒,更多是舒畅的安心。 方渡青钻进浴室,很快洗漱完毕,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匆匆扎了个小辫。 坐到时遇殊对面,她随手抹了把下落的水珠,睫毛却网住了一滴漏网之鱼,悠悠然然。 时遇殊把豆浆递给她,顺手拭去那滴水。 不过三天,再次面对面时,方渡青却徒生一种大难不死的心绪,这让口中的面包和对面的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美味。 第69章 是否尘埃落定 她顿时蠢蠢欲动,还是强忍着吃完了早餐。 口中全是树莓酱的味道,腻腻散开,却不让她厌烦,只飞快起身,跳到了刚从浴室出来的时遇殊背上。 猛然的冲击让他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两只手下意识托住她,触感是圆润的。 脖子上被她温热的呼吸所覆盖,鼻端隐约能闻到抹在面包片的果酱味。 他笑了笑。 下一刻,耳朵被人咬住,在齿间充满戏弄意味地轻磨着。 听时遇殊悄然吸了口气,她很满意,转战脖颈,那里是时遇殊少有的弱点,咬上去,他整个人都颤了下。 “嘟嘟。” 她含糊嗯了声,吮着咬住的那块地方。 时遇殊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是经历三年的独身生活后,他觉得有些事也是该发生了。 背上的人,胸口绵软贴合着他,身躯温热。 并不是个小姑娘。 方渡青正恶作剧时,突然觉得时遇殊的手往上探了点,刚好掌住她的臀。 那个位置太巧,不知他是不是故意。 她扭了扭,轻声在他耳边说话,“你干什么……” 没答话,时遇殊往床边走。 她张口,想说什么,又吞下去,心跳速度直线飙升。直到被人扔到床上,虽然力道还算是温柔,下一刻却被压制住。 时遇殊左手按住她的脑袋,“还随便咬人吗?” “不敢了。” 她瘪了瘪嘴,乖巧认错,同时提醒时遇殊,“手……手……” 他浮了点笑,“手怎么了。” 语气正经,右手却继续从腰间摸了进去,她橘色的睡衣很松,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感受了下年轻女孩子的身体,软滑得像豆腐。 “时遇殊……” 她浑身发热,喃喃叫他的名字。 “这里没有那个……” 下一刻,男人的头埋到她肩窝处,颤抖起来。 他在笑,胸膛震动,和他紧密贴合的方渡青避不开那阵频率,郁闷地看着天花板,“笑什么,难道你偷偷藏了几个在办公室?” 啄了下她的唇,时遇殊支起身体看她,“没有。” 她被逗得脸红,干脆伸手捏了下他的脸,用他刚才捏她胸口处的力度。 “逗你玩的。” 他翻过身,和方渡青并排躺好,下巴蹭着她的发。 静谧卷土重来,方渡青完全落入他的怀抱,十分安心。 “就是想你了。” “只是三天,也很想你。” 她睫毛颤了下,眼里掬起一捧水光,歪过头去,刚好对上时遇殊的眼。 方渡青没有任何犹豫,昂起下巴去吻他,将所有情绪都倾注在里面,热切又滚烫。 忙了陆续快一个月,时遇殊才终于有了休假,被方渡青带去见老方和阿叶。 九月的天仍然很热,方渡青换了身黑色长裙,时遇殊穿着灰色衬衫,裤脚规整,两人沉默穿行于墓园之间。 捧着两束花,方渡青坚定往前走。 她对这地方很熟,拐过几个弯,就到了那两人的墓前。 照片是方渡青精挑细选过,两人都在笑,一个人眼角些许皱纹,一人却是满满的少年意气。 过去她一人前来的时候,常常是自言自语到天黑,而后再默默离开,什么也不带。 陪伴就足够了。 这次却不同,她带来了一个人,还有两束花。 时遇殊把花束接过,俯身放在老方和阿叶的面前,花是趁早挑的,一路抱来,没磕碰到半分,幽幽吐着香。 “爸爸,阿叶。”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来看看你们,不要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们。” “旁边这个呢,你们也认识的。” 她挽住了时遇殊,浅浅笑了下,为了他盖了章,“是我的男朋友,这次是想让你们好好看看他。” 对着两张照片笑了笑,时遇殊和方渡青并肩站在一起,听她絮絮叨叨。 也没说多久,她蹲下去,抚了抚相片上的灰,不再像往日那样流连,“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深吸一口气,她扎入时遇殊怀中,一双眼看着他,情绪万千,他只能在片刻间辨明最直接的难过。 于是拍拍她的背,将人带走。 回到车上,方渡青喊累,闭上眼就要休息,时遇殊为她调好了座椅,抚开她散落的刘海,轻声说,“睡吧。” 下一瞬,她却睁开眼。 “我本以为一个人来这里,不算什么,也坚持了几年,只是今天和你一起来过之后,反而不敢久留。” 握住她的手,时遇殊驱车,淡淡声安慰,“有舍有得,人生常态,不过以后,我一定会倾尽所有,给你所有,直到能抵过你失去的。” 方渡青的心顷刻之间变成切开的柠檬,酸涩之意一路上涌,她垂着头,盈盈掉了几滴泪。 时遇殊用拇指擦过,探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交缠片刻后,才退出,“以后有我。” 四个字,钦定一生。 方渡青却不做怀疑。 九月,NFSA研发室的心血终于开花。 一代疫苗,为抗未来瘟疫而生。 方渡青成为小白鼠一号,事实上,时遇殊已早于她注射过,确认过没有异常反应后,才带她去了NFSA。 “这个事你们打算怎么公开?” “暂时不打算,还得等上头的意思。” 不过那些领导都争先恐后要了疫苗走就是,只有普罗大众还瞒在鼓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将头埋在膝盖里,方渡青正在抵抗那种头脑昏沉的感觉,时遇殊放下文件到她面前,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几个小时了?” “还没到三个小时。” 她咬了咬牙,没想到自己反应比想象严重。 “去躺会。” 时遇殊将她抱起,就要往内里的休息室走。 她抓了下他的衣袖,“我还没去找汪遂生。” “没事。” “反正我明天要去找他。” 方渡青一下忽略了头脑里绵延的昏沉,“你找他做什么?” “谈判。” 打开门,时遇殊将她放到床上,开了冷气,调到合适的温度,自己才慢慢斜躺到方渡青身边。 她似乎很好奇,从被子里就想爬起来,被他轻轻摁回去,“睡。” “你找他谈什么。” “汪遂生是研究所的大老板,还算是你的顶头上司。” 她彻底睡不着了,“难怪……”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是为了救汪桀吧?” 方叶岚当时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但在周游章找他之后,心里的天平不再冷静,一端是爱人,一端是亲人。 最后的结局就是,他为汪桀献出了生命,也为方渡青留下了数据库的备份。 她想到这里,无端低落,枕在了时遇殊的腿上,看着他的眉眼,“我睡了……” “好。” 也不计较她把他的腿当枕头,时遇殊抖来被子裹住两人,缓缓靠在了床背。 他在心里掂量着要和汪遂生说的话,这场谈判,其实并没有太多立场,向一个商人谈及普通群众的利益,想想也是天方夜谭。 尤其是作恶多端的汪家。 但时遇殊仍然想让数据库能对所有人开放,这种虚无的东西,他抢不过来,只能掐着他们的弱处,一点点做打算。 谈判破裂。 时遇殊从汪家出来的时候,神色倒也没怎么变,倒是方渡青直接扑了上来,“怎么样?” “没戏。” 他突然又有点想抽烟,无解,只能捞起怀中的人狠狠亲了一口。 没想到时遇殊居然在汪家门口耍流氓,方渡青有些诧异,还是乖乖任他亲完。 “汪遂生花了这么多心血,这个东西还没做成,你应该也知道,自然不肯对所有人开放。” “可他的数据库也不是合法的,国外的信息也是非法侵入或者买来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没人能抓他。” 时遇殊手指搭在车窗上,风一缕缕掠过。 可惜,全国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有这样财力物力做这样的东西,人类的求生意志,真是强烈的可怕。 回去吃了晚饭,方渡青又有了新的主意。 也许是知道他们在打研究所的主意,方渡青被驱逐了出来,变成无业游民,每天只能和时遇殊一起去NFSA,当他没工资的小助理。 “我还没和汪遂生见面,这都这么久了,有足够的时间来编造理由。” “什么理由?” “他想看汪家未来的气数,这也许是个试探。” 两人在水库旁散步,通体凉畅,绵延几百米全是绿树,摇摆婆娑。 方渡青走了几步,闻见栀子花的香气。 她仍然念着要怎么算计汪遂生,突然想到那日在他家闻到的无名花香。 那是她似乎从没闻过的,似乎又很熟悉的味道。 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时日,还在惦记着,时不时拎出来想一想。 咬着下唇,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落在时遇殊身后,余光看着他长身背影,吞吞跟着。 “我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时遇殊听见身后一声惊叫,转过头去看,方渡青跺了跺脚,“我终于知道了……难怪那么熟悉……是那天看见的花。” 他不明所以,将她拉到面前,“怎么?” “汪遂生家里有一种只有未来才会有的花,他们家有人……和我一样……” “他找我,也许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是想试探我到底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这就是我能拿捏的地方,他在赌,我也可以。” 隐约听出了一点眉目,时遇殊示意方渡青将整件事讲清,也觉得这是个机会,细细谈了许久,终于敲定了新的计划。 等和汪遂生通过电话约好了时间,方渡青竟然失眠,凌晨两点,她下了楼,去冰箱里摸了瓶酸奶,咬着吸管慢慢喝。 喝完了一整瓶,数完了目之所及里的星星,方渡青仍然毫无睡意,她曲腿坐在阳台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紧张倒不至于,心却忍不住狂跳。 为一种即将尘埃落定的感觉。 第70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时遇殊睡得模模糊糊,突然察觉到一个人攀了上来,手肘挂在他脖子上。 瞬间醒来,下意识搂住她。 却刚好摸到一个柔软圆润的地方。 他睁开眼,看见方渡青趴在胸口,右手捏着什么东西。 “干什么……” 半夜被吵醒,时遇殊声音低哑,却没有丝毫不耐,想起身去开小灯。 方渡青一把压下他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就凑到了他唇边,黏黏糊糊开口,“时遇殊,我想你。” ……不是都在身上了吗。 “嗯。” 时遇殊抚了下她的发,还以为这是小姑娘一时失眠后的心血来潮,将被子掀开一点,就想把她弄下来,“睡吧。” “不要。” 她勾住他的脖子,扭了扭,蹭到他身下一物。 他瞬间拧眉,黑暗里也看不清方渡青的表情,舌尖抵了下牙根,声音低了几度,“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睡你。” “……” 她钻进了被子里,人还压在他身上。 直接摸了下去,中途被人攥住,她听到时遇殊沉沉喘了一口气,翻身将她钳制到身下,打开了昏暗一盏小灯,居高临下看她。 同时,时遇殊也看清了她丢在被子上的那一盒冈本。 算是明白小姑娘是来真的了。 他不排斥这样的投怀送抱,男女□□到深处,自然想肌肤相亲的。 只是此刻,他想知道她这番没头没脑情绪的入口。 低头亲了下她的脸,时遇殊看方渡青一脸“求欢被拒”的戚戚,笑了笑,“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她憋了一口气,不看他,直勾勾看着那盏小灯,光圈迷蒙扩散,成为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光源。 她在时遇殊身下,突然觉得两个人一张床是件很温暖的事。 于是窸窸窣窣起身,微微坐起,倚在他胸口,“时遇殊,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怔住。 方渡青晃了晃他的脖子,“好、不、好?” 片刻没人回应。 方渡青气馁,求欢被拒,求婚也被拒。 她翻脸,并且翻身就想下床,脚刚落地不到三秒,就被人重重拽了回去。 力度不小。 将她掼回床上,时遇殊抬起下巴,咬住了她的唇,厮磨了片刻,直接深入重重地搅。 被反客为主了,方渡青晕晕乎乎,抬手抚摸着他的背。 两人已是满身汗水,密密贴合在一起。 方渡青的衣裳被丢到了地上,和时遇殊的睡衣缠在一起,被子里的两人同样不着寸缕。 他拿起了方渡青偷偷买来的东西,还不忘笑她,“准备很充分,嗯?” 方渡青在他腰上掐了把,却不敢再看,闭了眼。 做好所有准备,时遇殊抬手,碰了碰她的睫毛,“嘟嘟,睁开眼。” 那声音痒痒的,含有情动后的沙哑。 方渡青咬着下唇,看他,眼里没有退缩,只有堪比满天星辰的爱意。 他被那些星星所诱惑,身下一动,就进去了。 她初经人事,不能说是舒畅,却仍然不发一声痛,眼里似是渗进了汗,亮意满满,只搂着时遇殊,感受他和她心跳的重叠。 看着她的神情,时遇殊动作放缓,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还好吗?” 她说不出话,脸一寸寸烧红。 时遇殊能感受到身下的躯体不再僵硬,他伏在他肩头,缓慢冲撞,一下下,虽然不快却很重。 方渡青觉得自己恍若沉入大海,没顶的潮水向她袭来。 她想开口,却是破碎的喘息。 听得时遇殊更无法体谅她,左手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重重吻她,引导方渡青回应,和迎合。 …… 到最后,她已经全身无力,只能由时遇殊抱着去匆忙洗了个澡。 这一折腾,睡醒已近中午。 记起下午还要和汪遂生见面的事,方渡青一骨碌爬起来,发现时遇殊早已不在房里。 她看见自己的睡衣被规整叠好,脸刹那红了,抓起套上,才回了自己房间。 午饭是时遇殊做的,三菜一汤。 方渡青确实饿了,咕噜喝完他早盛好的排骨汤,又捞起玉米啃,时遇殊在对面好整以暇看她。 那视线炙热,她很快察觉,抬眼对上。 三秒后,飘忽着移开。 “多吃点。” 他不再逗她,替她夹了一碗菜。 吃过饭,歇了半个小时,两人出发,时遇殊并不会进汪家的门,只说在外面等她。 方渡青下车前犹豫了片刻,又折返,倾下身亲了亲他。 当做为自己打气。 这次谈话的地方改在了花园,远远看见汪遂生背着手立于树下,方渡青觉得这像个笑话——背影像个慈父,转身却是魔鬼。 此番谈话,她占据高地,自然不怕不惧,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话,就抱着胳膊等汪遂生的回答。 用一个数据库换儿子的生死。 多么划算。 她舔了舔唇,眼中多了点恶劣的笑意。 汪遂生面色仍然四平八稳,拿起清茶喝了一口,“我又怎么知道方小姐不是在诈我呢?” “现在情况如此,大家都不用藏着掖着了,汪先生,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找的人,肯定去不了2070年。” “那个时候,汪桀他……” 顿住,尾音化成一抹笑,方渡青抿唇,不再说话,悠然品尝上好龙井。 她知道,时遇殊心里甚至还有两三个计划,有的是时间和汪家磨。 方渡青只是想在自己彻底跨入新的生活前,将以前在泥潭里沾染的东西全部洗净。 自此,各自为营,再无联系。 沉默了片刻,汪遂生终于失去了商人的假笑,“让我考虑下,方小姐。” 汪家面对的,不只是一两个世家的震怒,甚至还可能是举国的民众,方渡青这时抛出的条件,更像是一根绳,那端系着生机。 中秋那天,汪家手中的医疗数据库终于对全国开放。 时遇殊难得回家吃一顿饭,带上了方渡青。 时母本来对当初那三年颇有微词,看见时遇殊处处护着小姑娘的模样,只能作罢。 她看着方渡青,想到了至今还在疗养院的时自华。 尤其是—— 在方渡青去厕所后,时遇殊告诉了她方渡青家里的情况,也没多提,点到为止。 即便如此,方渡青也察觉到后半顿饭时母对她格外关照。 看看时遇殊,他笑了笑没说话,陪时父继续喝酒。 她也只能任由时母捏着自己的手,劝她多吃一点,又聊了会家常。 最后两人走的时候,时母眼中有些不舍————家里许久没有年轻女孩的声音了。 然而时遇殊微有醉意,拉着方渡青就上了车。 一路上他都不□□分,将人锁在怀里,亲亲咬咬,脖子上很快多了几道红痕。 “马上到家了……” 她推了推时遇殊,凑到他面前嗅了嗅,“到底喝了多少?” 捏住她指尖舔了舔,时遇殊眼中氤氲一片,总归是带着笑的,“没多少。” 她并不信,还是任由他作乱,直到终于到意晖阁,一路上去,刚关上门,他就覆身上去,继续咬她的脖子。 方渡青推了推他,“先去洗个澡。” 他没理会,半晌后才抬起头,低着头,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遭,笑得有些肆意,“一起?” 十月底,NFSA研究出二代疫苗。 照例,时遇殊带她去注射。 这次的排异反应没那么严重,方渡青过了三个小时就准备走了。 她在江碧一中找到了新工作,教高中数学。 高一的课业还不太繁重,方渡青呆在学校的时间也不少,每次回了家,往往寂静无人。 在和汪遂生又见面之前,她终于看到了汪桀的结局。 “国内首富汪遂生儿子汪桀于两日前在X国遭遇枪击,经医院确认后抢救无效死亡,汪遂生曾于五年前为其独子建立医疗数据库,并对大众开放,然而据知情人士爆料,汪桀在前往X国治病之前……” 方渡青抬头,看着远处的屏幕。 她一字不落听完了整个新闻,直到画面转换为其他国家的报道。 陌生的时间和街头,方渡青站了许久,才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心跳如雷,眼眶里蓄满泪水,随时能哭出来。 阿叶,老方,你们看见了吗? 就算法律给不了制裁,终究还是有善恶报应的。 那日她蹲在地上,哭了许久。 再见到汪遂生时,人已静了下来,方渡青甚至撒了个谎,“他会长命百岁。” 汪遂生眉梢一喜,那瞬间,执拗蒙住了他的眼,看上去就像是个世界上最普通不过的父亲。 方渡青勾了勾唇,“是啊,长、命、百、岁。” 客死他乡。 甚至开始期待那一天,当所有的欢喜全被一枪打散,他们又当会如何。 从高峰到深沟,她也要把汪遂生拉下来。 让他感受下,挣扎不得的痛苦。 2034年冬天,国家正式将NFSA研发的疫苗归为一类疫苗。 即使未来的事不能大肆公开,人人却有了免费接种的机会。 时自华被接回来的时候,正逢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时家人都去了机场,还带了个小尾巴方渡青。 她和时遇殊已经领了证,婚礼待办。 近半个小时的等待,时自华被两个男人送了出来,走到四人面前,摘了口罩。 “爸妈,小殊,还有嘟嘟。” “我回来了。” 时自华笑,那一眼几乎又让方渡青回到了四年前,面前的女人,还是那个姿态万千的大明星。 时母当即哭了出来,抱住了时自华,细碎念叨着。 光是看着,方渡青也有些眼眶发热,她轻轻牵着时遇殊。 他有些沉默,打量着相拥的母女二人,最后才开口,“姐,回来就好。” 站了一会,时父提议先回家吃午饭。 一行人回了大院,时自华和方渡青、时遇殊坐一辆车,看见两人,起了调侃的心,“妈妈说你们都结婚了,嘟嘟,是不是该改口了?” 方渡青讪讪,叫了声“姐”。 时遇殊终于笑了笑,牵住她的手,看向时自华,“妈说婚礼要等你回来办,让你当伴娘。” 时自华点点头,摸了下方渡青的发端。 熬过来的过程看上去很辛苦漫长,实际上当好转之后再回忆,却不过指间沙。 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有了最好的安排。 时自华头靠着窗,看着外头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笑出两滴泪。 来年春天,方渡青和时遇殊举办了婚礼。 洞房花烛过后,洗完澡的时先生发现他的小妻子不见了。 这种情况已许久没出现,时遇殊微愣,脱了浴袍换上衣服,立刻驱车去NFSA接人。 他不想穿着大红旗袍的方渡青被人多看几眼。 还好他在NFSA的助理是个透彻人,在监控里看到方渡青后直接将人送到五楼。 时遇殊赶到时,她正支着头发呆。 听到门扭开的声音,方渡青立刻起身,赤着脚就朝他跑过去,被人接了个满怀。 “研究室给你的东西呢?” 一年前NFSA研发出了手环,可以更改时空轨迹,只是婚礼当夜,某人意乱情迷的时候直接将它解了下来。 很快,从方渡青谴责的眼神里,时遇殊回想起什么,不再说话,牵着她准备回家。 “时遇殊。” 方渡青脆生生叫住他,待他站定后,直接踩上他的鞋,送上了自己的唇。 不懂她突然的热情,时先生还是接过了这个吻,并且加深。 分开后,她趴在他胸口小声喘气,“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有些随意地问。 “我们的坟墓。” 方渡青抬眼,看着他,翘起唇角。 “并排在一起,身后是大片的合欢树,而且……我们的三个孩子将它设计的很好看,就像是一个小房子。” 时遇殊沉默,手上动作也止住。 方渡青没察觉,还在念叨。 突然被人用力抱住,胸膛炙热,她贴上去,发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在新婚之夜提起这些好像真的很煞风景。 方渡青摸了摸他的背,才抬起头,这一眼看过去,她眼里含着泪水,“不过我没有恐惧,也不害怕,这都是因为有你,因为有你,让我觉得死后长眠也并不孤独。” “况且,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 “还有……三个孩子呢。” 她慢慢笑了,歪着头看他。 时遇殊终于稀释了内心突如其来的慌乱,再次用力而坚定地牵起她,疾步往外走。 “你干嘛?慢一点啊。” 方渡青有些摸不清已婚男人的情绪,在后面喊。 “回去生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新文大约在……11月底开…… 到时候应该是全文放存稿箱 嗯 大概是个骑士和公主的故事~~~嘻 第71章 CP相性20问 1.谁先告白的? 方:他,最开始就是他明着撩我。 时:………………最开始是真的把你当小女儿在养。 方:【翻白眼】后来呢? 时:后来成禽兽了,行了吧。 方:【笑嘻嘻】。 喵:……orz 养成可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2.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 方:对我好,对我很好,对我特别特别好。 时:没有理由,就是觉得宠着这个小女孩能让我舒心,就自然而然继续下去了。 3.第一次见面对对方的印象如何? 时:小骗子。 方:……………… 时:难道不是吗?还在我姐姐面前念念有词,挺像那么一回事。 方:(小声嘀咕)其实看到你心里都怕死了。 喵:猫和老鼠现实版_(:зゝ∠)_ 方:第一次见他,都只顾得上害怕了。 喵:但你还是伪装得不错,点赞。 时:……那是我不想深究而已。 方:略略略。 4.对方的优点是什么? 方:对待敌人像冬天一样凛冽,对待我像春天一样温柔。 喵:(没眼看)这可真不要脸啊。 时:(微笑)习惯了。 喵:也不知道是谁宠出来的赫赫…… 时:挺懂事一个小姑娘,优点挺多,懒得数。 喵:……您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6.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对方 方:大狮子 喵:为什么呢? 方:家长风范,看见就犯怵。 喵:现在也是吗? 方:……现在像小白虎吧。 喵:你是说我们时局长是小白脸吗? 方:……我的意思是不再像以前那么吓人了。 喵:哦哈哈哈。 时:小花猫,小懒猫,小馋猫。 方:??? 喵:??? 7.如果对方失忆只忘记了你,你会怎样 时:正好重新做人,好好改造。 方:………………说好的真爱呢? 喵:(看热闹)嘻 方:应该会走了。 喵:???? 时:(淡淡然)去哪? 方:反正你都不记得我了,也不会留在你身边了。 时:走哪也没有,都找的回来。 方:…… 喵:…… 8.喜欢和对方一起做什么事情,h除外 时:吃饭。 方:商量吃什么。 喵:不愧是夜宵之友,这不会太俗世气息一点了吗? 时:(看过来)那你想知道什么? 喵:……没有了(顶锅盖跑走) 9.有什么感到后悔的事吗? 方:(瞬间沉默)让弟弟去了研究所 喵:(顺毛)没关系娘亲给你报仇了最后汪桀这个大魔王也死掉了…… 时:后悔的应该是那三年应该陪在她身边。 喵:不过你要是过去了,嘟嘟也不一定会变成后来的她,有舍有得嘛。 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太折磨。 喵:orz我错惹…… 10.有像对方撒过娇吗? 时:(沉思)应该没有。 方:(大大方方)经常。 喵:看出来了小姑娘,你这是恃宠而骄。 方:嘻嘻。 11.你们的关系是公开的嘛? 方:已婚男人时遇殊。 时:当然。 喵:嘻,三个孩子吵吗? 方:……我们才刚度完蜜月回来。 喵:(正色)那要加油造人了。 12.有kiss过吗? 时:嗯。 方:家常便饭。 喵:打死这两个秀恩爱的。 13.有同床共枕过吗? 方:每日日常。 时:(懒得说话,干脆点点头) 喵:什么鬼,对亲妈的态度能好一点吗? 方:我可以当他的发言人。 喵:………………心好累。 14.有一起洗过澡吗? 方:调味小菜。 喵:(睁大眼)意思是还有大餐了? 时:(看过来,不说话) 喵:我懂了,不敢小看时局体力(溜了溜了)。 15.觉得对方什么时候最可爱? 时:撒娇的时候,亲吻的时候,很多…… 喵:(端起狗粮) 方:温柔和我说话的时候,抱着我的时候,喂我吃东西的时候,背着我的时候,抱着我的时候…… 喵:停!节目时长有限,儿媳请不要加戏。 方:(翻了一眼)行吧,那就很多时候。 喵:(又端起一碗狗粮) 16.有没有给对方送过礼物? 方:那次送了生日礼物啊,还是手工的。 时:喜欢,虽然不太好玩。 方:…… 喵:时局呢? 时:连人带家都给了。 方:…… 喵:那可不行啊,女孩子还是喜欢小惊喜的。 时:考虑考虑。 方:…… 17.如果对方和你冷战会怎样? 时:就当不在冷战。 喵:………………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方:他不会对我实施冷暴力的。 喵:(星星眼)可真了解彼此啊。 18.如果对方死了自己会怎么办? 时:把三个孩子教得很好。 喵:没了吗? 时:这是她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喵:QAQ 方:我应该也会这样,把从他那里汲取到的勇气,也好好地告诉子女们,让他们知道爸爸是怎样一个优秀的男人。 喵:QAQ 19.喜欢的体位是? 时:普通的就好。 方:(瞪眼)对啊,我们都是普通的夫妇。 喵:(小声嘀咕)才怪了。 20.未来企划是什么? 时:好好在一起,然后……生孩子。 喵:说得像是你生一样。 方:好好在一起,然后…… 喵:生孩子!我知道了! 方:嘻嘻。 喵:不懂你们对孩子的执念啊orz不对那也是我孙子孙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个新文文案 木有传送门 感兴趣的小仙女们可以戳作收(星星眼) —————————————————————————————————————————— 第一次见到景簌,盛濯觉得她是个瘦不拉几的乡下丫头。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小骑士。 第一次见到盛濯,景簌觉得他是个有病没药的城里少爷。 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小公主。 骑士被欺负了,公主会旁观。 公主受委屈了,骑士却哄着他。 后来,小骑士变成了大女王,却还是宠着小公主。 蝴蝶效应就是————她扇扇翅膀,他心中剧动。 墨菲定律就是————他再无可能,她总是喜欢。 魔法门巴拉蹦擦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